陶梓斕過三歲生日的時候，是她舅舅第三次升職的日子，朝廷上下無不驚詫，唯有肇事的在龍椅上漫不經心的打著節奏，看著趙孟涵接了升做三品官員的聖旨，神情變幻莫測。

許清月直接進了宮，這三年來趙孟涵一步一升，跨了品級也沒人說什麽，反而紛紛在背後等著看好戲，看著咱們面色冷峻又溫柔的皇上能怎麽對待這位前朝太子。

一步捧回官場，一步捧回權利，一步捧回聲望，三步盡量全了他趙孟涵的一切，然後呢？看著摔碎的琉璃瓦一片片拼接起來，再次舉高，只能是更加粉身碎骨。

她提著裙擺跑到後宮花園的時候，本該帶著陶梓斕的趙若嫻不知去向，反而換成了一身便服的陶榭安，逗著懷裏的閨女，陶梓斕的聲音奶聲奶氣的，“父皇父皇，婉寧要那只蝴蝶。”

陶榭安慈愛地笑著給她去捉，拈住蝴蝶的雙翅遞到寶貝女兒面前，讓她學著自己的樣子夾住，柔聲道，“小心些，不要用手抹眼睛，去把它送給姨母。”

許清月如夢初醒，趕緊行禮，“臣參見皇上、婉寧公主。”

陶梓斕嗒嗒嗒跑到許清月的面前，盡可能地把蝴蝶送到她手裏，纖弱的蝶翅有些無力，在小姑娘手裏卻又一個掙動脫離，飛過許清月的眼角，帶來一絲涼意。

陶梓斕“啊呀”了一聲，“姨母沒事吧？”

許清月眨眨眼，摸了摸小公主的長發，“沒事，婉寧公主要是喜歡，姨母給你再去捉幾只。”

陶榭安哈哈一笑，“對，許愛卿身手了得，捉幾只蝴蝶倒有些大材小用了。”

許清月抿抿唇，“臣惶恐。”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她面對陶榭安也開始有一份壓力，原來有一次趙若嫻這樣跟她說的時候，她還開玩笑說是不是她產後多思，現在看來，是她想的太少了。

花團錦簇如一團星火，輕輕風吹就散落一地，陶榭安頎長的身影在微風中動也未動，衣衫下擺粘了些花瓣，就有小太監幫他拍掉，他甚至都不用勾勾手指。

“許愛卿可是有何事？”陶榭安拉過自己的女兒，伸手替她理了理有些淩亂的碎發，“這個時候入宮，想必是找皇後的？皇後中午要給婉寧做甜點，今日便無緣得見了。”

許清月尷尬的笑了下，柳條似的身型就軟了下去，“那臣先告退了，改日再來拜訪皇後娘娘。”

“許愛卿和皇後說的事情，怎麽跟朕說便不成了？”皇帝拍拍手，讓小宮女領走了陶梓斕，“看起來在許愛卿這裏，皇後甚至比朕還要更有能力一點？”

“臣不敢。”許清月死死咬住下唇，雙手在上衣上糾纏了半天，趙若嫻你說的太對了，陶榭安真的是越來越像個皇帝，越來越，威嚴、壓迫、甚至還開始……冷血。

那個少年，在危急關頭救下她的少年，善待貧苦百姓的少年，也開始學著用自己的手段來捍衛自己的權益和尊嚴，稱呼從“清月”變成了“許愛卿”，對她講小公主也從乳名換成了封號，這算是一種皇權的象征和捍衛？

可趙若嫻說完這些又兀自苦笑，“但是他還是對我挺好的。”

陶榭安居高臨下看了她好久，才嘆息似的說，“相識也有七八年光景了，許愛卿後半生沒著沒落，朕心裏也不是那麽舒坦的。”從這個角度看上去，他唇角的笑容有些詭異，“要不給許愛卿賜婚吧？這樣下次來宮裏看皇後，也能帶個伴兒給婉寧。”

“皇上……”

“皇上，梓斕呢？”趙若嫻提著一盒糕點，在綠玫半拉半扯之間踏過低矮的花叢，看著許清月微微笑了一下，是一種安撫的情緒。

別擔心，我來了。

趙若嫻遠遠的看到陶梓斕離開、許清月跪下就知道事情不好，這麽多年來一朝一夕的變化和懷疑到底還是成就了趙孟涵頭頂上的一把劍，而現在劍鞘已除鋒芒已露，就看什麽時候掉下來。

陶榭安把劍磨的鋒利又雪亮，看著瘆人摸著傷人，更不用說他還虎視眈眈了。

赫連池到底在兩個男人之間傳了什麽話說了什麽不得而知，面對陶榭安日覆一日的提心吊膽，趙孟涵也只是老老實實地做自己的事情，看起來平靜如斯，其實早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擔驚受怕的反而變成了許清月，連帶著猜忌也一部分嫁接到了她的身上，趙若嫻不能不管。

綠玫當然是忠心護主那一類，死命拽著趙若嫻，“皇後娘娘你看，皇上肯定不開心了，你就別去了吧？”

趙若嫻垂眸，“我記得……你好像挺喜歡許清月來著？”綠玫一怔，手裏的布料就抽了出去，兩人就這麽踉踉蹌蹌的暴露在大眾視野裏。

陶榭安見到她神情柔和了一些，“剛剛梓斕說想看那邊的花草，正好許愛卿找朕有事，就讓宮女看著去了。”

“那清月怎麽跪著說話呢？趕緊起來呀。”趙若嫻彎腰去扶，被陶榭安眼疾手快扶住，擺了一個手勢讓許清月起身。

“許愛卿你說吧，不也要見皇後的嗎？正巧，兩下相見，事情也好辦得多。”她擡頭看，陶榭安的表情隱藏在光線裏，唇角是上彎的弧度，她咬咬牙，俯身拜下。

趙若嫻一怔，“臣想求皇上恩典，讓臣作為趙孟涵侍妾，奉於左右。”

這是她唯一的退路了，既然不能護著他，那就想個辦法，守著他，和他同生共死，將來入土起碼兩個人也能在一塊兒，生不能與他時時刻刻在一處，那她能夠想到的最無助的辦法唯有生死相依了。

“許愛卿是重臣。”頓了半晌，親自附身扶她起來，雙臂交錯間陶榭安的手重了下，“許配給哪個臣子朕心裏都過意不去呢，更何況是個侍妾，太有失身份了。”

趙若嫻咧咧嘴，“是啊清月，既然已經事成定局，還是別耽誤自己姻緣了的好吧。”她當然不想說這些，但還能說什麽？我支持你？那就是在把許清月往絕路上逼。

陶榭安瞟了一眼趙若嫻，“許愛卿這麽多年癡情，也算是能夠體諒，看起來還是剛剛朕開玩笑開錯了，不給你指婚了不就是了？”

許清月不說話，他站直身體拉住趙若嫻手腕，臉色一寸一寸冷下來，“既然如此，許愛卿便在這裏好好想想，想夠了，來找朕不遲，最近皇後忙，有事情你別叨擾她了。”

“陶榭安！”許清月幾乎是嘶吼著喊了一句，眼淚簌簌落下來。方才她喊了什麽？她喊的是什麽？陶榭安猛地轉頭，“你當真以為除了趙孟涵之外沒人懂你的心思嗎？你當我不知道嗎？非要我告訴趙若嫻嗎？”

趙若嫻晃了晃，“清月你說什麽呢？”

什麽心思……什麽……瞞著她？

“你自己去看看——”

“許清月！”陶榭安話音未落，便有人將許清月的雙手雙臂反綁起來，那些人不知道在四周埋伏了多久，或許陶榭安早就有了安排，趙若嫻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臉色更難看。

許清月低低笑起來，“陶榭安你記著，赫連池想和你做什麽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她臉上沾了一地殘花，看起來像是吃了花的妖物，面色猙獰，“如果是你心裏有她，才做到這一步，那麽我只能說，被你愛上真的就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趙若嫻推開陶榭安的扶持，蹲在她面前，雙手捧起她的臉，近乎詰問，“清月你說什麽？到底怎麽回事？你說清楚到底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情？”

許清月淚眼婆娑，但也能看到彼此眼中清晰的水光，趙若嫻眼眶都紅了，“姑娘，你在怕什麽？是害怕我說的話，還是害怕，你愛的那個少年，已經不是你身後的人了？”

你早就知道了吧，趙若嫻，陶榭安變了，變了太多了。

只可惜你一直不敢承認不敢面對，因為他對你如初，可不代表他對所有的事情都如初，而這些除你之外的事情，才是他真正的變化。

你沈睡在自己不願意承認和他精心編排的旖旎迷夢裏，現在有人要拼死叫醒你了。

許清月笑的癡癡的，“我就是死了，若能替你早日清醒過來，也算是一件大好事了，若嫻，起碼這麽多年作為朋友，我對得起你。”

陶榭安就這麽呆楞楞的看著，許清月在趙若嫻耳畔輕聲說了句什麽，身穿華服的皇後娘娘承受不住似的往後一坐，露出許清月那雙有些陰狠的眼睛。

承認吧，陶榭安，你就是貪心，想天下和情義兩全，所以你對趙若嫻瞞了太多的事情，而現在，你的所有隱瞞都煙消雲散了。

而陶榭安幾乎失去了語言能力，是不是也早就意識到了，遲早有一天，會有這麽一個人，來到趙若嫻的身邊，告訴她所有真相。

他無話可說，也忽然察覺到，原來當上皇帝之後，也不是可以一手遮天，想如何如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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