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榭安從準了赫連池嫁給趙孟涵開始，就一直在想自己什麽時候會迎來趙若嫻的憤怒，他設想過許許多多種可能性，或許會在雷雨交加的夜裏，或許會在一個冷淡的清晨。

可眼下艷陽高照，蝴蝶雙雙從眼前飛過，糾結在花盞中消失於無形，他呆楞楞的看著趙若嫻連自己都撐不起，一旁的綠玫前來扶持，又被她狠狠推開。

她從沒發火給不相幹的人過，這是破天荒第一次，他居然有些害怕，不敢面對趙若嫻轉過來後的表情，那會是什麽呢？痛苦？憤怒？絕望？逼問？還是……傷心？

那個說會一直一直陪著他的姑娘，曾經因為他眼中芳華旖旎，現在裏面幹幹凈凈什麽都沒有，不，還是有的，是一種難以言說的苦悶絕望，一種“我早知道只是不願意相信的”自欺欺人。

趙若嫻也是在這一瞬間明白什麽叫做，“趙若嫻，你會後悔的。”系統果然是她的好搭檔，連線路都看的清清楚楚，毅然決然想要力挽狂瀾，是她蠢，不肯回頭。

“你到現在為止想的，都是趙氏皇陵？”趙若嫻瞇了瞇眼睛，“我之前想象過，或許你會對趙氏皇陵心有牽掛，但我沒想到你居然到了這個地步。”

想到讓趙孟涵死。趙氏皇陵傳說中唯有趙氏後人的鮮血才能開啟，陶榭安想的太好了，一舉兩得，既開了皇陵也滿足了自己的安全感，趙孟涵一死，他更加高枕無憂。

陶榭安喉結動了動，什麽都沒說出來。

“皇上。”趙若嫻低低道，雙膝一軟就跪給了他，“皇上，算臣妾求您，趙氏皇陵是臣妾父親唯一的遺願，您不動它好不好？裏面除了金銀財寶以外沒什麽別的，現在國庫充盈六樓、糧草豐沛您用不著它。”

皇上、臣妾、您。趙若嫻第一次示弱，陶榭安想伸手去扶，摸到的卻是她顫抖的肩膀，雙腿也被她扶住，“皇上臣妾求您了！您放過我哥哥也放過它吧！臣妾什麽都答應您，皇上。”

陶榭安皺眉，他何嘗不知道，可是外有流言蜚語撼動他的皇位，內有趙若嫻身份敏感，他是能夠保全他想保全的人，可他已經到了這個份兒上，還能怎麽做？

趙孟涵不除不行，而趙孟涵死了之後呢？趙氏唯有趙若嫻一人，陶榭安不會動她更不會傷她一分，但憑他有一絲絲的傷害趙若嫻的意思，也絕到不了今天這個地步。

“若嫻……”

趙若嫻固執的擡頭看著他，“皇上！”兩個字愈發刺耳。

陶榭安乏力的閉了閉眼，“皇後，這些事情我們回去談。”

趙若嫻搖搖頭，“皇上，您之前百般無奈臣妾不是不理解，臣妾從來都沒有插手過任何事情，唯獨這次，能不能全我讓祖先安寧的願望，臣妾求求您了！”

陶榭安倉皇間擡頭，他看不得趙若嫻的淚水，卻在擡頭的一瞬間和許清月的眼睛四目相對，一瞬間除了荒謬和無奈什麽都沒有。

許清月，為什麽朕當初沒有殺了你或者放你回夷國？陶榭安撤了手，“皇後你累了，朕先帶婉寧回去了，一會兒你回長寧殿多睡一會兒吧。”

“罪臣許清月，關入牢房，聽候發落。”

許清月笑的坦坦蕩蕩，“陶榭安，你現在越來越有帝王的模樣了，真好。”

趙若嫻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去的，她似乎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面居然見到了趙煦陽，那個心懷天下卻不得不放肆荒誕的末代皇帝，舉著尚方寶劍指在她的胸口，問她為什麽連這麽些小事都做不到？

她猛地驚醒，系統關切的聲音響起來，“睡醒了？”

腦子裏當機了一會兒，才慢吞吞轉起來，系統就在那邊勸說開了，“你有點兒中暑了，剛剛綠玫給你請了醫生看，現在沒啥大事了。”頓了頓，“如何？後悔了嗎？”

趙若嫻搖搖頭，“後悔不至於，但是我沒想到居然會到這個地步。”陶榭安的猜疑她曉得，陶榭安的敏銳她也曉得，只是她不大能接受，一向善良溫柔的陶榭安會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去殺了一個無罪的人，哪怕他身份敏感。

“懷璧其罪啊。”系統嘆息，“我早跟你說過吧，你們的身份就是最好的催命符。你該慶幸他現在還護著你，但是你還是最好不要想著護其他人了。”

“我……”趙若嫻張張口，外面就一陣腳步淩亂的聲音，綠玫有些急的聲音傳出來。

“怎麽了？”趙若嫻扯著嗓子喊了一句。

系統那邊慢悠悠的，“友情提示，不建議你問。”

但該問還是要問的，綠玫小跑進來，“是不是吵到你休息了？外面赫連池姑娘來了，說要探望您，我覺著你應該不想見……”

“見不見的，我都是要來看看的。”赫連池進來的時候還有兩個宮女拽著她的胳膊，趙若嫻皺皺眉，擺手讓她們下去。

“來長寧殿大吵大嚷的，你也是有本事了，是看著本宮身體不適所以過來顯擺的嗎？”趙若嫻換了個姿勢，“你信不信本宮現在就能找人拉你出去杖責五十？”

“妾身只是來說句實話。”赫連池拽了拽自己的袖子，“妾身知道娘娘心病為何，但是怕您知道的不完全，所以前來告知您一聲。”

趙若嫻不說話只看著她，“您的兄長涉嫌謀反，所有的檔案卷宗都在妾身這裏，只待時機成熟就會告發於天下，還忘記說了，趙氏皇陵裏的金銀財寶就是您兄長起事的財務來源，您說還能留下嗎？”

“就這些的話，本宮已經知道清楚了。”趙若嫻乏力的閉了閉眼，“滾。”

赫連池沒見到想象中的反應，自然有些不快，連忙補了一句，“你早知道我是為了做什麽的吧？對，就是為了看著趙孟涵，抓他把柄，為皇上效力。”

趙若嫻諷刺地勾起一側唇角，“你這麽費心巴力，也不見得你能在陶榭安的後宮站上幾斤幾兩啊？真當本宮瞎看不出來？你對陶榭安心裏早就有其他念頭吧？”

奈何陶榭安心裏只有她這麽一個，趙若嫻現在居然還能有門心思來寬慰自己，在情愛方面起碼還是沒輸過的。

“是或不是又怎麽樣，”赫連池學著她笑了笑，“趙若嫻，你聽好了，不是我不希望你受寵愛，而是全天下的人，都不希望他們的國母，也就是你，被皇帝寵愛，你聽懂了嗎？”

你所謂的年少相愛，互相扶持，走到現在，或許陶榭安也在意，但是在家國天下面前，全都不值一提，百姓想要的是一個完美的、能帶給他們幸福的君王，而不是一個身邊有著前朝餘孽的、隨時有可能變成第二個趙氏皇族的帝皇。

“不止夷國不想看你獨占後宮，天下也不想！”看看，你這國母，掏心掏肺對他們好的國母，當得多麽可悲。赫連池心裏居然有一絲心疼，但這就是事實。

趙若嫻面上波瀾不驚，暗地裏用手緊緊扣住了自己的被單，“綠玫，讓她滾出去。”

“趙若嫻你不用不承認！你現在不承認的事情還多著呢！以後你不得不承認，你要是想讓陶榭安幸福、想讓他走的更穩，你就永遠是個禍害！”

聲音漸漸遠去了。趙若嫻才松開攥的緊緊的手指，被單褶皺的沒辦法看。

綠玫回來了之後趕緊給她倒水，“皇後娘娘，你別生氣，她就是胡言亂語，你怎麽會呢？帝後和睦是天下所願，誰不希望有個……”

“別說了，綠玫。”別說了。

你說的太像我自己在自欺欺人了。趙若嫻在情愛上信陶榭安，可是赫連池說的也對，她會給陶榭安帶來麻煩的，站在至高無上的地方就要做好被各種抨擊的準備，陶榭安輸不起。

他愛天下也愛她，可萬事自古難兩全。

“我去一趟牢房。”趙若嫻掀開被子，“榭安終歸留了我一些體面，不動清月，大概還是給我留了機會讓我問上一二的吧。”

那是她最後的希望。

“趙若嫻，”系統忽然開口，“如果說真的天下不讓你們兩個在一起，你會怎麽樣？”

如果是原來的那個趙若嫻，她會義無反顧地說，我會站在他身邊，拉著他的手，問他願不願意我陪在左右，如果他願意，那天下能奈我何？

可她現在選擇保持沈默，因為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把人心想的太簡單，把天下想的太簡單，所有的人都希望自己能夠和心中所愛之人常相廝守，到了陶榭安和趙若嫻這裏就不能以己度人了。

這就是她母妃之前說的告誡，這就是她的現世報。趙若嫻坐在梳妝臺前，看著自己面色不大好，主動拿起胭脂盒來勻了勻。

“總不能看起來太憔悴吧。”趙若嫻苦笑著，不知道是對自己還是系統說。

系統像下定決心了似的，“如果受不了想離開，隨時都可以走。”頓了頓，“因為你的傷心值已經開始上漲了。”

傷心嗎？對陶榭安？對這個時代？趙若嫻說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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