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妃斜睨了一眼陶榭安，默不作聲地轉了轉手裏的帕子，她知道現在陶榭安是真的翅膀硬了管不了了，就連夷國那邊都只能靠著一紙合約束縛著他，不敢再輕舉妄動，更何況她這小小的棋子。

但是從母親的角度來講，她是真的想抽陶榭安，自己的女兒嫁給他不是用來受罪的，更不是用來教會她怎麽樣去揣測人心叵測，幫他完成大業的，如果可以選擇，她更希望他們倆就做一對平淡夫妻，相守一生就好。

陶榭安走過來，挨著趙若嫻跪下了，“母妃，兒臣知錯。”

麗妃內心崩潰，並不想受他這個禮，但扶起來又不是那麽個道理，手在空中掙紮半天，還是甩了甩帕子由他們倆跪著，“從天下大局來看，你沒錯。”陶榭安抿抿唇，“但是從當岳母的角度來看，你錯的離譜。”

“母妃……”趙若嫻怯怯的，又被麗妃瞪回去，腹誹她對自己比對陶榭安還兇，真的是陶榭安能耐大了杠不起了，“我知道，你一直覺得皇後是好人，可陶家的事情你也清楚，你現在還覺得她是好人嗎？”

“趙若嫻。”麗妃冰冷冷開口打斷她，第一次這麽生硬的稱呼她的全名，“你怎麽這麽大了都沒個長進呢？有些事情是非黑即白的嗎？皇後因為這一件事情就不是好人了？”

萬事萬物大多有灰色地帶，非黑即白只存在在孩童黑白分明的眼仁裏，她以為趙若嫻一力抗下這麽多事情，也該算是長大了，沒想到在皇後這兒犯軸犯的厲害，有種怎麽都說不通的無力感。

“草菅人命能是什麽好人。”趙若嫻不滿意地頂了一句，又被麗妃瞪回去。

三個人一時誰都不吭聲了，整個大殿裏靜悄悄的，唯有間或發出吱呀聲的轉輪淺淺的掃了一層喧囂感，麗妃到底還是先敗下陣來，扶著兩個孩子起來。

“榭安，你先回去吧。本宮和若嫻說幾句話。”麗妃嘆了口氣，軟軟的下了逐客令，陶榭安似乎還想說什麽，又被趙若嫻用小指勾住了食指，輕輕晃了晃。

他嘆氣，“那兒臣告退。”

陶榭安大概是來去匆匆，身上的官服都帶了一絲褶皺，看起來應該是一路跑來的，生怕趙若嫻在他之前就已經送完了東西，所以走的時候也稍微有些頹然。

麗妃觀察了好一會兒他的背影，拽過趙若嫻，“來，坐著。別看了你還能把綺芳殿看出花來？坐著吧我跟你說件事。”

趙若嫻有些預感，她說的絕對不是什麽好事情，所以眼神飄忽一直在打量著綺芳殿的角角落落，就是不肯看她母妃正眼，結果又被麗妃發現了她的小心思，就過來強按著坐下。

知女莫若母，哪怕芯子換了她也是趙若嫻，在這裏過了兩年的光景也是差不多的，麗妃瞟她一眼，看她轉著無名指上的戒指發呆，頗有靜默到結束的意味，她輕輕碰了下茶杯，“準備什麽時候和離？”

趙若嫻指尖一頓，猛地擡頭，似乎沒聽清楚似的，眼睛都瞪圓了，“您說什麽？”

麗妃早就知道她絕對是這個反應，也沒什麽驚訝的神色，“忘了我之前說的什麽了？什麽時候和離，找個機會找個由頭趕快辦了，陶榭安現在正在培養實力，等他羽翼豐滿的時候你走都走不了。”

“我記得你說過。”趙若嫻坐直了身體，“但我不記得我答應過你。”自己沒答應過的事情通通不算數。

麗妃也不生氣，平淡道，“想象一下，你是前朝公主，當他的開國皇後，你覺得合適嗎？不說趙氏皇族怎麽看你，就平民百姓的流言蜚語都能把你淹死，你覺得陶榭安好做？”

“我和他們不一樣。”趙若嫻咬咬牙，手緊緊扣住杯子，上面是雕了青花圖樣的紋路，硌在指尖冰冷僵硬，“母妃，我既然決定要陪著陶榭安，就不可能在這裏撒手不管。”

“那好，你說要幫他辦完大業。”麗妃敲了敲桌子，“不說你將來有可能的皇後身份，單說後宮的日子，你父皇怎麽處理後宮的你沒看到？你覺得後宮的日子又能有多容易。”

她長長嘆息一口氣，“無論從外看你的前朝公主身份，還是從內裏看你將來即將面對的後宮紛爭，哪一條都不是好路，若嫻，你若是相信，你就與他和離，等他大業完成後我帶你回夷國，總有安身立命的地方。”

趙若嫻定定的，“我安身立命的地方，就是他的身邊。”

說出來她會理解嗎？流雲姬和淩雁將軍的愛情感天動地，但到底不還是被現實所屈折，淩雁將軍為國捐軀，流雲姬忍辱負重遠嫁黎朝，現在也開始教導她的女兒，要向現實低頭。

大概因為她是流雲姬的女兒，身上總帶了那麽一股子擰勁兒，流雲姬當時和淩雁將軍也被流言蜚語困擾，但還是堅定的握住了彼此的手，全了風流佳話，那麽她的女兒也要與命爭一爭，否則輕易認輸算什麽。

趙若嫻帶著現代姑娘的前衛和獨立，與千年以前的流雲姬居然有種不謀而合的默契感，或許嘉寧公主不行，但是趙若嫻可以。

她下意識望了望遠處層層疊疊的高樓，之後被城墻所困住的墻頭，高聳入雲，給人一種堅不可摧的錯覺，那也抵不過陶榭安最終兵臨城下，就是在那裏迎來了嘉寧公主的生命盡頭，可這一次，她不用再上去了，也不會掉下去了。

都已經爭到這個份上了，憑什麽要她離開她心愛的人？她大寫的不服。

麗妃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眼神看了她好久，涼涼道，“你可想好了，沒人不低頭，你就算命再硬學不來彎腰，也要學會低頭。”

其實淡然如許清月、報恩如靜妃、癡心如淑妃、堅定如麗妃、清心如皇後、仁義如太子，誰都在低頭，都在讓步，在避無可避的沖突之中盤算自己的得失和成敗，選擇最好的一條路完成這件事情。

陶榭安學不來彎腰，第一件事就是失去了自己的父母雙親，也唯有這件事讓他一直挺直的腰身彎了下去，但她趙若嫻依舊是不服。

“我想好了。”無比堅定，非要一步一步，在眾目睽睽之下走上那個位置，和陶榭安一起，換一個太平盛世。

過了幾日宮中來報，皇後的那幅畫卷到底還是被皇帝看見了，據說皇帝是大發雷霆，帝後離心，其實也本來就沒怎麽合過，但是這件事算是給天下人敲了警鐘，讓本來就搖搖欲墜的皇庭更加風雨交加。

陶榭安撐傘而歸，將傘放在門口，雨水滑下來積成了一小灘，趙若嫻伸手接過他披著的外袍，“下雨天涼，在家也多穿些。”頓了頓，把信箋放在她的手心裏，“你母妃做的，幫我放的東西。”

在糾結之後，麗妃還是選擇幫助他們，這是她為人母也是為人臣的必經之路，趙若嫻鼻子有點兒酸，但也是什麽都沒說，點了點頭，然後就被陶榭安擁著進了懷裏。

他懷裏很溫暖，還帶著雨水過後清新的泥土味，趙若嫻心空了一拍，覺得他胸腔□□鳴陣陣，仿佛在糾結怎麽開口，於是她伸手，回抱住他，給他安慰和勇氣。

“若嫻，我要起事了。”陶榭安是顫抖的，他真的有點緊張，“鋪墊這麽久，我終於還是到了這一步，這一步之後，成為王敗為寇，我是功臣還是賊子，全在此一舉了。”

趙若嫻埋在他懷裏，“嗯”了一聲，“榭安，你去做吧，你一定會成功的。”這不是假話，她的篤定在此，還在於知道整個故事線路，她清晰地看到，現代時間已經漸漸泛起曙光，大概真的快要結束，可她還不想走。

“自大點兒說，我害怕的並不是能不能拿下皇城。”陶榭安似乎想笑，勾了勾唇角但沒笑出來，“而是拿下皇城之後，我怕我沒有勇氣走向那個金頂，你父皇之前也是個好太子，趙孟涵也是，但那個位置太奇怪了，好像誰走上去都會迷失。”

趙若嫻從他懷中擡起頭，摸了摸他的肩膀，冰涼的砭人肌骨，“我在這路，牽著你看著你，你不會迷失的。”

陶榭安吻了吻她的額角，“若是我迷失了，記得叫醒我。”

“放心吧，蘿蔔白菜土豆招呼你。”趙若嫻拿起他送她的扇子，慢悠悠敲了敲他的鼻梁。

“我好像還欠你好幾把？”陶榭安握住扇骨，偏偏頭有些迷惑的模樣。

趙若嫻立刻點頭，“你這麽忙不敢叨擾你，什麽時候給我補全了我才罷休。”

“好，我記著。”他笑起來，真心實意的，“等我對天下人宣布，你就是我陶榭安此生唯一的妻子那一刻，一定全給你，什麽都補給你，但凡你想要，但凡我能給。 ”

趙若嫻緊緊抱住，外面雨聲漸小，她透過他的肩膀看到外面灰沈的天色，對於她而言其實根本不知道一個王朝的興衰究竟要多少因素，她的日子還是行雲流水一般平淡無波，唯有她的榭安，在跌宕起伏之中還在跋涉，那是他們期待的太平歡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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