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決定要起事的時候，趙若嫻就著人吩咐收拾東西回皇宮，綠玫半夜從被窩裏刨出來的時候還有些懵，半夢半醒之間按照趙若嫻的吩咐開始收拾東西，收拾到一半瞬間清醒。

乖乖我的小公主，你這是要畏罪潛逃還是咋啊？你平時不就在陶府裏面養個花餵個魚嗎？這為啥還要卷鋪蓋走人呢？

趙若嫻冷著一張臉，看起來怪怕人的，但心裏算的清楚，如果她繼續待在陶府，說不定那幫跟著陶榭安起事的人心裏怎麽想，雖然說回皇宮也不一定安全，萬一急眼了說不定皇帝直接結果她，但起碼不影響陶榭安那邊的事情。

均之二策，趙若嫻選擇卷鋪蓋回老家。

麗妃看她回來是真的驚訝，趙若嫻帶著綠玫一臉覆雜的看著她母妃花容失色的樣子，攤了攤手，“回老家避難，母妃接我嗎？”

麗妃面色難看的將她迎回昭和苑，一路上沈默不語倒更像是一種爆發前的安寧，趙若嫻反而沒什麽緊張感，走的步子輕巧又緩，綠玫整個人都要縮成蘑菇了。

“你回來幹什麽？”

“陶榭安要造反。”

母女倆同時甩出來的對話讓場面一度難堪到極點，麗妃臉色紅了又青，青了又白，一瞬間變了三個色兒，整個人嘴唇都哆嗦了，“這、這麽快？”

趙若嫻點點頭，“所以母妃你這麽緊張是為什麽？”

“皇後那邊的事情還在追查，你以為宮裏面有多太平？明明就是你們小夫妻的手筆，現在回來豈不是找死？”她深呼吸一口氣，“但我沒想到陶榭安速度那麽快。”

“他一向挺痛快。”趙若嫻攤攤手，“等結束了之後，你會回夷國嗎？”畢竟那才是她的根，她做了這麽多年的夷國小公主，現在終於可以喘一口氣，做回她的流雲姬。

麗妃臉上現出茫然的神色，“不知道，或許吧。”頓了頓，“我不比你，我沒家了，若嫻，你能懂嗎？”淩雁將軍已死，身邊葬著的是夷國小公主赫連輕言，以流雲姬的名義陪伴左右，那麽她這個還活著的人，能夠算什麽呢？

大概是什麽都不算的吧，麗妃這樣想著，指了指昭和苑裏的花影扶疏，柔聲道，“快回去吧，先別管我了，我怎麽都行，大半輩子都活過來了，可你不一樣，你還有大好的人生。”

她似乎轉身是想走，但又停下，在殘陽如血中回過頭來，顯得格外蒼涼悲壯，就像將軍百戰死的勇士，為國家獻出了一生後，忽然茫然無措起來，“但是若嫻，你一定要記住，我覺得，我真的覺得，你要是和作為帝王的陶榭安在一起，你會有後悔的一天。”

趙若嫻勾起唇角，“我不會。”就算再痛，路也是我選的，左右他還陪在我身邊，那就好，什麽路，我跪著都能走下去。

陶榭安起事的消息在四月初五傳遍大街小巷，還說嘉寧公主三月十六就收拾東西搬出了陶府，估計是夫妻離心，風雨欲來，最後一根和趙氏王朝聯系的稻草都斷了，陶榭安也就徹底翻了臉，普天之下莫不歡歌。

人人都盼著一個賢德君主，終於有人替天行道，還是一個忍辱負重的駙馬爺，沒有人對他不看好，除了想分一杯羹的，其他人居然默契的都選擇了信賴陶榭安這一選項，呼聲空前高漲，軍心也格外集中。

趙若嫻身處內宮，由綠玫悄悄遞消息進來，她一封封拆，似乎能看到陶榭安走過的地方終於帶來了蔭蔽多日的漫長晴空，萬裏無雲，他就在陽光下驅散所有的陰霾黑暗，神情莊重而俊美。

她笑起來，心下一片安定。

綠玫面帶猶豫進來，“公主……”神情讓她的好心情倏然散了七八分，“太子殿下找你……”

她一顆心直墜冰窖。

如果說趙氏皇族還有什麽值得留戀的，那麽絕對是她的好哥哥趙孟涵，陶榭安起事的消息傳來的時候，據說趙孟涵氣的砸了半邊靛華宮，一向四平八穩的人動了天大的怒火，要自請領兵出戰，奔赴沙場。

可被皇帝擋了，連理由都沒給他，“不許去。”三個字就是他作為皇帝給自己兒子太子殿下的最後命令，趙孟涵那一刻的無力又憤怒，連帶著這麽多年的壓抑悉數湧上心頭，憋出一口心頭血，明晃晃的灑在桌案上。

皇帝也只是吩咐人過來仔細照顧太子殿下的身體，不得有誤，其他的話再也沒說，趙孟涵也再也沒聽過能夠讓他這個太子殿下真正像太子殿下的命令，再也沒有。

所以他還是選擇來找趙若嫻，即使他也不知道找她來是做什麽，直到趙若嫻坐定在他對面，他才看到自己面前的一盤棋，滿盤皆輸、七零八落，拾都拾不起。

“若嫻……”趙孟涵揉了揉自己的頭發，亂作一團，“陶榭安的事，你知道嗎？”

趙若嫻斟酌答，“現在天下還誰不知道這件事……”

“我是說之前。”他深呼吸一口氣，“你知道嗎？關於他的心思，還有他對你的不滿。”

趙若嫻不說話了，一動不動的看著他，這就是在挑撥離間了，當然仁義的太子殿下是不是故意的兩說，但確實，在天下人眼裏，陶榭安對趙若嫻不滿，連帶著對趙氏皇庭也不滿。

“皇兄不記得我求嫁榭安的那一日了？”棋子被收回進棋盒的聲音清脆悅耳，“還是他當時說的求娶的話，你也忘記了？”

“你知道、你居然知道？”趙孟涵瞇了瞇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她，“你是一國公主，你瘋了？為什麽幫著亂臣賊子，你是公主啊！”

趙孟涵現在整個人處於崩潰的邊緣，趙若嫻理解，所以更加不能跟他吵，連聲音都更加壓低了八度，“皇兄，父皇不讓你出兵鎮壓的時候，你是什麽心情？”頓了頓，“我記得你也說過，他真的是一個合格的君王嗎？”

趙孟涵哆嗦著，“我也就是說說……”

“可我當真了，我覺得你說的太對了，不僅如此，我很早之前，在你說之前我就察覺到了這一點。”趙若嫻挺直了腰桿，“皇兄，你是一國太子，我是一國公主，都身為皇族之人為的什麽？難道是享樂富貴嗎？”

她說話越來越有條不紊起來，“我是一國公主，生我者皇帝妃嬪，奉我者天下平民，我落地之後食的是他們的肉喝的是他們的血，我為他們做點兒什麽不應該嗎？”

趙孟涵不敢相信，“所以你就背叛自己的血緣？”

“我不是背叛血緣。”說到底，她也不是嘉寧公主，算不上有什麽血緣，只是借著公主的身份辦事情而已，可她不能說，“皇兄你為什麽不敢爭？因為你太看重君臣之別，可君不君的時候還在恪守，那是你的問題。”

如果趙孟涵接位，估計結局也不會好到哪裏去，縱然他有才華有謀略，心懷天下仁義無雙，那又如何？趙孟涵接手的是一個滿目瘡痍的黎朝，也只能是螳臂當車，大廈傾覆，不會因為任何一個人去扶住而改變。

他不說話了，頹然的坐在椅子上，趙若嫻忍了忍，“皇兄，其實你真的是個好太子……”

“我小的時候沒了母後依靠，她讓我成為自己的依靠，我做到了。”趙孟涵忽然開始自言自語，又好像是說給她聽，“長大後讀書，師傅讓我恪盡職守，仁義禮智信、天地君親師，我也條條遵守了；後來成親，父皇讓我選擇一個我不喜歡的姑娘，我也遵守了。”

他遵守的東西太多，太過完美反而困住了自己，“可倒現在，我連反抗都沒敢，你說的對，一國太子，天下萬民養我供我，我只拼了一個賢德名聲，有什麽用呢。”

他忽然激動起來，長袖一掃將桌面上的東西摔了個徹徹底底，多年來的偽裝徹底崩盤，他哭的酣暢淋漓、痛斷肝腸，“我不是一個好太子嗎？我不是一個好兒臣嗎？我不是一個好哥哥嗎？這些年來我熟讀史書通讀歷史為了什麽？不就為了救這個國家嗎？”

那一聲聲詰問，問天問地問自己，趙若嫻掐住了手心，這就是懷才不遇的悲憤，就是不得志的痛苦，他不想嗎？他想啊，可你看看他活的是個什麽樣的時代啊？“我也想救這個國家，我何嘗沒有努力過救這個國家！？可我、我也只是個太子而已啊，而且，我也只能是個太子而已了。”

風吹過將這個一向優雅大方的男子佝僂的背影影影綽綽投在窗戶上，他難過到只能用嘴咬住自己的手背，趙若嫻想安慰，卻無從開口，他現在才是真正的什麽都沒了，愛人、夫人、父母、身份……趙孟涵才是最無辜、也最不該經歷這麽多的人。

可恨生在帝王家，還是大廈將傾的帝王家。

可她沒來得及安慰。

“皇上有旨，宣嘉寧公主趙若嫻入乾安殿覲見。”太監的聲音還是難聽又拖沓，外面風雨飄搖，卻好像跟他們無關，宣旨依舊理直氣壯。

趙若嫻深深看了一眼趙孟涵，拍拍手起身，該來的還是要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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