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是從這個階段過來的，但凡只要對研究工作有點了解, 就知道江靜在擔心的是什麽。

一個頗有聲望的學術領頭人, 在指導學生時不但沒有給出正確意見, 反倒指了條錯誤方向, 一旦之後這個學生項目成功，這件事就會淪為整個學術界的笑柄, 他的學術權威性也會大大降低。

江靜連續做了三天試驗，只論證出“教授是錯的”這個結果，為了保護教授的聲望, 她不能讓其他人知道她研究出的正確道路是和教授相反的, 所以只能選擇在無人的時間段裏, 單獨進行測試, 並把自己累暈了。

仇覆並不能完全聽懂那一大串的專業術語, 但他還是從女友的只字片語和李教授的表情裏, 推斷出了事實的大概真相。

正因為他推測出了大概真相，之前李教授對女友的那些推測就分外讓人覺得心疼，且不提研究所裏其他人怎麽看她，至少在她心目中最“尊敬”的這位李教授, 在內心對她是抱有偏見和低估的。

正因為李教授也意識到了這點，他甚至在自己的這位女弟子面前如坐針氈，在江靜醒來後沒多久，便找了個理由回去了。

攬著剛剛醒來的女友, 仇覆是又心疼又是悔恨, 他甚至覺得自己要是真中了五個億就好了。如果他真中了五個億, 他一定支持江靜做個獨立研究員，為她購置設備、招募助手，隨心所欲地做自己喜歡的研究。

江靜體力透支的很厲害，雖然在李教授與仇覆的爭執中被吵醒了，也頭腦清醒地指出了指導意見中的錯，可在仇覆輕輕拍打著她後背的節奏中，她還是像個躺在媽媽懷裏的孩子那樣，沈沈地睡去了。

江媽媽得到消息趕到醫院的時候，看見的就是仇覆擁著江靜，一下一下打著瞌睡拍著她後背依偎著的樣子。

她那滿腔的憤怒和擔心，猛然間就像是失去了空氣支持的火焰，就這麽突如其然地熄滅了，隨之湧上的，是深深的失落和淡淡的欣慰。

正如仇覆從來沒有這麽一刻這麽想結婚一樣，江媽媽也從來沒有這麽一刻意識到女兒已經找到了可以倚靠的人。

她的緊急聯絡人是仇覆，為她女兒的生死簽字的是仇覆，會在第一時間趕到、將她抱在懷裏安慰的，也是仇覆。

在這個陌生的異鄉，比起連找到醫院都要一路問人的母親，顯然仇覆才是那個可以托付性命的人。

愛情和性命比起來，又能算什麽呢？

——女兒連性命都交給他了呢。

“你跟我出來下。”

江媽媽抿了抿嘴，努力不讓自己的失落表現出來，對著仇覆招了下手。

被江媽媽看到這麽親密的一幕，內斂的仇覆微微紅了紅臉，但還是小心翼翼地將靠在自己懷裏睡著的江靜從自己身上移開，輕手輕腳地為她調整了枕頭和被子的位置，又仔細地觀察了輸液剩下了多少，確定半小時後要回來提醒護士換輸液後，這才跟著江媽媽一起離開了病房。

若是以往，急性子的江媽媽早咋咋呼呼地催促了，可這次她卻少見地安靜地站在病房門口等著，絲毫沒有不耐煩的樣子。

“到底怎麽回事？”

江媽媽早上打女兒電話卻沒人接，最後沒忍住打了女兒辦公室的電話，才得知女兒出了事，被送到了醫院裏。

她在研究所裏有一間休息室，以前忙到太晚的時候留宿研究所裏也時有發生，所以女兒一晚沒回來，她並沒有像大多數女兒夜不歸宿的媽媽那樣擔心。

單身家庭的女孩子往往早早獨立，在家長眼中她他早就已經適應了自己照顧自己的生活，江媽媽壓根就沒想到女兒會有過度勞累暈倒的可能。

仇覆大致說了下他猜測出的情況，心裏也有些後悔，“我都不知道所裏的‘傑青’評選人選不是她，前陣子她和我說的時候我以為板上釘釘了，本來還準備怎麽慶祝呢。”

以他對女友的了解，雖然江靜這次的暈倒和這件事無關，但從最近一段時間她越來越繁忙的工作和稍顯冷淡的聯系，其實還是能看出這件事對她還是有了影響。

但兩人離得遠，不能天天見面，一些見面就明顯能發現的變化就會被忽略，導致仇覆到事情發生才知道女友這陣子可能受了委屈。

江媽媽聽仇覆說完，比仇覆還要擔憂。

“你們兩個這麽拖著不是事，等你們這陣子都忙完了，趕緊把婚結了吧！”

江媽媽又一次提到了結婚的事情。

但這一次，她沒有再提房子。

“我也看出來 了，你是真心實意地對靜靜的，我以前不放心，總怕她太過單純被人‘騙’，現在既然認可了你，我也就把心放回肚子裏，可以安心回老家了。”

她感慨著說。

“您要回去？”

仇覆下意識回頭看了眼病房，“靜靜知道嗎？您在這裏她生活上也讓人放心些。”

“你這傻小子，我回去了，你就能搬過來和靜靜一起住了！”

江媽媽好笑地拍了下他的肩膀，“我在這裏能幹什麽？她一天到晚不著家，我出門連路都不熟，這研究所建在荒郊野嶺的地方，我連逛的地方都沒有！”

仇覆聽懂了江媽媽的意思，眼睛一亮。

“剛剛來之前醫生也跟我說了，說靜靜這陣子最好好好休息，但也要適當運動、呼吸新鮮空氣，我琢磨著這孩子就是讓她回家靜養她也就知道待家裏看書，想來想去，你這陣子還是帶她去看房吧。”

江媽媽頓了一下，又怕他誤會，解釋著，“我不是逼你快點買房，而是靜靜現在這個狀態，實在太糟糕了。要想當一個科學家是沒錯，但科學家也是要生活的，也是要柴米油醬醋茶的，她現在過得跟科學怪人似的，你們現在還沒有結婚，等結婚了以後，需要分擔的更多，如果什麽事情都是你在一手操持，總有一天你也會累的，到時候我們家靜靜怎麽辦呢？”

“江媽媽，我會照顧好靜靜的。”

仇覆為自己辯解。

“這不是你照顧不照顧的事兒！”

江媽媽一揮手，“你就看不出來你們兩個現在就不像要過日子的人嗎？帶她去看看房，把她從全是研究的生活裏拉出來，兩個一起為以後共同的小家謀劃下，跑來跑去也能鍛煉鍛煉身體，呼吸呼吸新鮮空氣……”

“當然，要看到合適的房子，也可以買下來，一舉數得嘛！”

仇覆本來就想結婚了，在琢磨著公司產品還有一個多月就要上線，一旦公司實現盈利薪水和分紅都會多起來，再加上賣掉家裏的老房子和他手裏的餘款，買一套婚房應該還是沒問題的。

如果看中的房子貴了，首付實在還有缺口，還可以用靜靜的名義貸款，結婚後一起還，婚房寫她的名字，夫妻兩個婚前一人一套房產，也沒什麽問題。

他不是個會算計的人，所以考慮問題時總是想著如何兩全其美讓大家都放心。

“行，都聽媽的。”

心裏有了數，仇覆再表態時就從容多了。

江媽媽解決了心頭最大的一樁事，此時心情也好了不少，再看仇覆怎麽看怎麽順眼，就連那邋裏邋遢的雞窩頭都成了愛護女兒的標簽，就差沒把“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放在臉上了。

於是等江靜醒來時，看到的就是媽媽跟男友坐在床頭相談甚歡的樣子，她媽還親切地給仇覆削了個蘋果，驚得江靜以為自己沒睡醒，還在做夢。

見到女兒醒了，江媽媽像全天下母親那樣先把女兒訓了一頓，責怪她不懂得照顧自己的身體，而後話音一轉，告訴她準備回老家去了。

“我和仇覆已經商量過了，我留在這裏也照顧不到你什麽，反正你除了去研究所就是回來睡個覺，我白天呆在家裏也很無聊，還不如回老家去，好歹還有熟人說說話。”

江媽媽以不容反駁的強勢安排著，“我走了以後，先讓仇覆住過來照顧你一陣子，你現在身體很差，別年紀輕輕留下一堆毛病。李教授那裏我打過電話給你請了假了，他給你批了一星期假，你先休息幾天，趁著有假的功夫，回頭陪仇覆去看看房。”

“怎麽又看房？”

江靜傻眼，完全不理解話題怎麽能從她“身體不好”轉到“仇覆要來和你同居了”再到“你們趕緊去看房”上。

她睡著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麽？

有什麽她不知道的交易在私下裏達成了嗎？

她被她媽媽賣了嗎？

“叫你看你就看！你別等結婚了都不知道自己家住在哪兒！”

江媽媽很懷疑如果她不幹預的話，事情真會往這個方向發展，“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就當是出去透透氣了！”

“我可以站在窗邊……”

“你的反對統統無效！”

她話還沒說出口江媽媽就冷酷無情的打斷了，“你要不跟仇覆去，我就親自帶著你去看房，你二選一！”

江靜蔫噠噠地答應了。

真正高興的唯有仇覆一人。

終於可以不用住酒店公寓，晚上還能抱著香香軟軟的女友睡覺了，耶！

仇覆和江媽媽的動作很快，江靜還沒有從醫院裏回家時，江媽媽就已經打包了行李準備走了，仇覆的父母知道江靜勞累過度暈倒了以後，還沒等仇覆回家，行李就已經被打包好了送了過去。

倒不是讓仇覆住進江靜家，他們二老是準備讓仇覆在醫院打地鋪陪床來著……

得知江媽媽要回老家，委托仇覆照顧江靜一陣子，二老更是滿口答應，仇媽媽更是表示白天沒事，可以在公寓裏給江靜煲點湯湯水水什麽的，給江靜好好補補。

於是所有人都在高興又輕松的氣氛裏達成了友好共識，唯有這一陣子不能回所裏上班的江靜陷入了焦慮之中。

後來還是仇覆的勸說說服了她。

“你想想看，你剛剛發現了李教授的錯誤，立刻就急急忙忙回去上班修改錯誤了，李教授尷尬不尷尬？”

仇覆勸人的時候很有耐心，“還有那些陪你一起做實驗的人，這節骨眼你只要繼續一做測試，他們就知道怎麽回事了，不如再等幾天，等前幾次測試被忘得差不多了，你再繼續研究吧。”

江靜仔細一想，是這麽個道理，而且她的那份項目書撤下來再修改指導意見也要時間，她在所裏免不了有人要東問西問，李教授說不定也會覺得尷尬，還不如暫時避開。

這麽一想，她也就認命隨他們折騰了。

佳人在懷，強勢的丈母娘回老家了，仇覆從醫院接回女友銷假上班時，只能用“滿面春風”來表示。

鑒於他走路都帶風，一進公司，同事們就紛紛打趣。

“喲，仇覆，這是最近有什麽好事啊？又發財了？”

“不是說女友生病了嗎？陪個床還陪的這麽開心？”

“你不懂，就是陪床了才開心啊！”

幾個程序員突然猥瑣地笑了起來。

“去你們的！”

仇覆哭笑不得地踢他們。

“不過你今天真的笑得很有問題啊，照理說女友生病了不至於笑得這麽開懷吧？”

幾個年長一點的同事對他擠了擠眼睛，以一副過來人的語氣壓低了聲音猜測：“是不是女朋友有了？”

聽說有些女人一懷孕就是容易疲勞。

“什麽有了？有了什麽？”

仇覆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有個老同志誇張地做了個肚子的動作，慌得仇覆臉色都變了。

“沒有沒有！真的就是單純的勞累過度！”

仇覆連忙解釋。

“那你傻樂個啥？”

其他人不相信，“你們兩個現在年紀都合適，要是有了就結婚生下來啊，多好的事兒！”

“我女朋友真沒懷孕！我開心，我開心是因為……”

他總不能說開心和女友同居了吧，只好胡亂找了個理由，“我開心是因為我丈母娘回老家了！”

“嘁！”

“e……”

一群以為能聽到什麽八卦的同事們頓感無趣，失望地散開了。

但接下來一整個早上的時間，不停有人來“問候”仇覆。

“喲，仇覆，聽說你女朋友懷孕了，恭喜啊！”

“仇覆，你的紅包炸彈什麽時候給啊？我好提前做準備！”

“仇覆你能耐啊，天天加班還能‘中獎’！你這是中了兩個‘獎’了吧？哈哈哈！”

仇覆辟謠辟得焦頭爛額，到了下午，還有一棟樓上其他公司的人好奇過來問是不是真的，引得下午回到公司的郎晨和蘇紅袖也以為仇覆女朋友懷孕了，紛紛打趣。

“怎麽，才請了假照顧女友，這就要請婚假了？接下來是不是還有陪產假啊？”郎晨開著玩笑，“你這是想要累死你老板？”

蘇紅袖也在一旁微笑，為仇覆的“好消息”高興著。

“老大，江靜真沒懷孕，就是太勞累了！”仇覆都解釋地快抓狂了，“我這天天加班，她天天做研究，隔 空懷孕嗎？”

“真沒有？”

郎晨將信將疑地問。

“真沒有！”

仇覆鄭重其事地答，手也做了個發誓的手勢。

“那倒好，多幹點活。”

最近所有人都忙，聽說仇覆不會這時候去休什麽婚假，郎晨也暗暗松了口氣。

這口氣還沒松下，就聽仇覆又說：“不過老大，這幾天你還得給我批個假，醫生說江靜精神太緊繃了，最近得運動運動呼吸呼吸新鮮空氣，我準備趁她放假的時候一起看看房……”

他猶豫了下，又問：“那個，套模板的事，咱們還繼續嗎？”

“不用了，這陣子辛苦你了，你去陪靜靜看房吧。”

郎晨笑著擺擺手，“模板的事兒，我來想辦法。”

“對了，上次嘉園拒絕我們的那個房產經紀人又打電話給我啦，說網上那些謠言既然是誤會，‘嘉園’很歡迎你入住，‘曲水’還為你留著，你隨時可以去買。”

一旁的蘇紅袖突然想起來這件事，笑著轉述給仇覆聽。

“得了吧，買個房子還得五講四美三熱愛，買不起買不起！”

他是真買不起，也對到處養蚊子的別墅不感興趣。

郎晨和蘇紅袖沒想到是那個“買不起”，只以為他在開玩笑，一起笑了起來。

等仇覆請完假出去了，蘇紅袖和郎晨臉上的笑意才收了起來，蘇紅袖不無擔憂地問他：“現在模板得重新想辦法，前幾天財務統計我也看了，想要上線，各種人員開支和運營費用還需要三千萬的資金，這個缺口，你準備怎麽辦？”

這可不是賣一套房就能解決的事兒。

“我已經向孫總預約了會面，我準備找孫總再談談。他一直是我們最重要的支持者，如果他願意幫助我們，哪怕只是替我們介紹個融資對象，我們也有了新的路子。”

郎晨說出了自己的打算。

孫總是他當初創業的天使投資人，郎晨開公司和研發“築夢家”這個項目的資金都來源於孫總當初的早期投資，是公司裏除了郎晨以外最大的股權方。

但因為築夢家距離郎晨最初的設想已經改變了太多，孫總不再願意往這個無底洞裏繼續投錢，所以郎晨後來又陸陸續續拉了幾筆讚助，其中有地方政府提供給傑出創業公司的低息貸款，也有企業家個人行為的投資，現在這些錢都已經用光了。

找孫總想辦法，是最後、也最可靠的辦法，畢竟作為公司重要的投資人之一，他也不願意看到郎晨破產失敗的那一天。

“希望如此吧。”

蘇紅袖思忖著，如果實在不行，還可以想辦法走眾籌這條路。

只是走了眾籌以後，有很多事情就身不由己了，能不選這條路自然是最好的。

就在兩人聊天間，蘇紅袖接到了一個電話，給郎晨打了個手勢，走到一旁去接通了。

沒一會兒，蘇紅袖面色怪異地走了回來。

“誰的？”

郎晨見她一副想笑又得憋著的樣子，奇怪地問。

“左岸名居的秦經理。”

蘇紅袖拿著手機，給他看通話記錄。

“秦經理？你沒和他說清楚，我們不買房嗎？”

郎晨以為又是單純的房產推銷電話。

“不是，那個秦經理說，因為我們送給他們的vr戶型圖特別好用，大大減輕了售樓員帶人看房的壓力，所以他們公司想要再‘借’幾套模板用用。”

蘇紅袖笑著說，“不是售樓部，是他所在的房地產代理公司想要‘借’。”

“借？那就是不想給錢？”

郎晨有些失望地嘀咕著，而後突然回過神來，一躍而起。

“他們想‘借’？拿什麽抵押？”

“所以秦經理打電話過來問了。”

蘇紅袖笑得迷人極了。

她感覺從仇覆中獎後，公司裏真的像是多了條錦鯉，一瞌睡就送枕頭。

“他問我們什麽時候有時間，他的公司想派人過來和我們談談‘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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