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遇事不爭看破不說的脾性是在環境的改變中形成的，那麽學珺想她曾經也是擁有過那麽一段在意的與緊張的過去，她脾性中的三分易怒三分不滿以及四分得意都是以往那個鮮活的她。而如今，這樣的性子，到底是被時間磨平了，磨平掉的棱角全都是在害怕與驚恐中被消弭。

紅紅說，像學珺這樣活著，很累，誰也不得罪但誰也不信賴。

蘇貢理說，程學珺看人塵比誰都要清楚，她心裏知道可卻從來不說破，也從來不去爭取，她以為她這樣就是獨善其身，其實她往往是被傷得最厲害的那個。

學珺笑笑不語，她曾經也是個有棱角的人，並且是個棱角分明的人，就是因為太過於分明才會有了後來的一幕幕，過於憤世嫉俗招來的不過是橫禍，然後就是禍上加禍，錯上加錯。

曾經無數個夜晚，無數個一模一樣的夢。是噩夢嗎？還是她內心的恐懼？再或者是她內心深處對救贖的渴望

夢裏少年站在鳳凰樹下沖著她笑，嘴角的弧度還是和以前一樣，忽然間，少年痛苦與震驚的表情夾雜在他那張看上去無比幹凈的臉，少年捂著腹部，粘稠的鮮血一直往下流。太多了，捂不住了。

伴隨著她的驚恐的叫聲，陡然掉落了一把抹著血的小刀，那刀似乎很刺眼。

慢慢地時空扭曲在一起了，少年的臉也扭曲著，看上去無比猙獰，是一種痛苦的猙獰。

這樣的夢，已經很久沒做了。最近卻如洪水，一直決堤而來。

學珺揉著發紅的雙眼，看著鏡子裏那個疲憊的自己，她想扯動下嘴角，笑一笑，可是她發現她根本笑不起來。

馬虎收拾了下書包，學珺就急急忙忙出門了。在樓下拐彎處的早餐攤上買了一份豆漿和兩個豆沙包，賣早餐的阿婆照例笑問學珺，“丫頭，上學去？”

學珺依舊分不清阿婆的這句話這是疑問句還是陳述句。於是她每次都把這話當成疑問句，並且回以啊婆一個更燦爛的微笑說，“嗯。婆婆再見了。”

樓下的撿破爛的大叔依舊瞪著他的三輪車橫跨C市，風雨無阻。社區裏早起買菜的大媽依舊提著大叔的腔調扯大叔的臊，“哎呦誒，兒子年年賺那麽多咯，你咋還去撿破爛，不怕丟你兒子的臉嘛。”

大叔笑容可掬地說，“我幹我的，他幹他的，有他啥子事嘛！”大叔是外地來的，有人說他是四川來的，也有人說他是河南來的。

但是大叔從來都不說他哪裏來的，他說他娶了個這裏的媳婦，又在這裏安了家，那他就是這裏的人。

學珺沖大叔禮貌地點點頭，大叔笑得咯咯響，“丫頭，上學去了？好好學習啊。”

每天這個時候還有傍晚的時候，便是社區裏老人家的活動時間。

一大群人圍在光榮榜下觀看年級前十名，學珺不經意一瞥，卻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相片上的那個人嘴角彎動的弧度一點也沒變。

高一(1)班，馮誠嗣。理科年級第二。

為什麽是高一？學珺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隨後又歸於黯淡。

“欸，看，又是你們班的馮誠嗣，看來真是萬年第二啊。上個學期他就一直在陳驍的後面亦步亦趨。”

上個學期？他不是轉學過來的嗎？

學珺快速走上樓梯，腦裏嗡嗡作響。

“詩是言志，文以載道，那詞呢？”李老太滿懷期待地看著底下的同學。

“既然是這樣，那詞肯定是既不言志，也不載道。”蘇貢理抖著小機靈說。

學珺扭頭看了他一眼，深感無奈。

“欸，對於能和我同桌，妳有什麽感想？”蘇貢理的眼神也如李老太期待的眼神一樣。

“詞是歌詞之詞。”學珺始終盯著李老太，連頭也不敢轉一下，生怕引起李老太的註意，“該不會說，這是你向李老太求來的吧。”

“請問妳哪來的自信？”蘇貢理瞄了一眼學珺，但是手裏一直拿著筆，假裝在做筆記，“是方旌勝那孫子向滅絕師太打小報告來著，說老子影響了他學習。看，現在老子就被‘放逐’到這裏，跟妳同桌。”

“……和我同……”什麽叫和她同桌就是被“放逐了”？學珺微微笑，“你怎麽影響到他了？是你的美色放在那兒，引他犯罪了？”

蘇貢理倒吸了一口氣，為什麽現在是上課時間他只能默默按住氣炸了的心。此後，和學珺大戰了幾百回屢屢敗戰而歸後，蘇貢理只能捂著受傷的心問道，“為什麽妳從來就只欺負我？”

“因為你好欺負啊。”

“……看我手無縛雞之力看我羸弱成這個樣子，妳就只挑軟柿子捏是吧！我告訴妳，我堂堂七尺男兒怎麽會忍受妳一介女流之輩……那也太瞧不起我吧。”蘇貢理碎碎念一大堆。“看我不找幫手來……”

剛想問他要找的幫手是誰？

蘇貢理就報上名字來了。“我要向和遠投訴去。”

學珺頓時感到心塞。

“害怕了嗎？害怕了嗎？”蘇貢理一直在一旁嘚瑟著。

“上課吧。”學珺杜絕了與神經病交流的可能性。

在往後的日子裏，蘇貢理認為，和他同桌時的學珺是他認識她以來最像一個正常人的時候。那時候，她不會麻木到從不問己外之事，也不會帶著冷漠看遍所有人。

一下課，蘇貢理就迫不及待向和遠訴委屈。

和遠壞笑看著學珺，然後又義正嚴辭地對蘇貢理說，“你以後不準欺負她，她我罩了。”

這一句話，在學珺腦海裏重覆循環無數次，每循環一次，心中的喜悅又增加了一點點。

“對啊，女生何苦為難女生啊。”學珺僥幸地笑了起來。她一肚壞水，正愁無地可洩。

其實她並不只是會欺負蘇貢理，她還會欺負和遠，這是唯一一個被她欺負到不行卻還是對她不離不棄的人。

蘇貢理迫於和遠的淫威敢怒卻不敢言，唯有緊握拳頭，恨得咬牙切齒。“現在終於明白了上個學期小勝說的‘婦唱夫隨’是什麽意思了。”在方旌勝那樣一個眉間自藏威嚴的人面前都能處處盡占話語優勢的人，此刻卻得要默默忍受這對“奸夫□□”的壓迫，蘇貢理頓感這世界是天理何在。

蘇貢理說的“婦唱夫隨”讓和遠每次一想起的時候，都禁不住偷偷地高興。但是，他很不服氣，他一定要扭轉一下這個成語，讓它歸回原位，什麽時候能來個“夫唱婦隨”呢？

在此後的日子裏，蘇貢理一直都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心若向陽，何懼憂傷啊。”學珺拍拍蘇貢理的肩膀。

蘇貢理嫌棄地瞄了學珺的手一眼，等領悟到其意所指，頓時眼裏火星竄起，“再說一遍，老子屬性是陽是陽……”

全班都聽到蘇貢理沙啞的聲音在空中顫抖著。

從此蘇貢理為了擺脫“陰氣甚重”的形象奔赴在了粗狂大爺們的路上，不管做什麽事情都故作粗魯，但是無論怎麽看，他的“壯陽”舉措與他本身的氣質都是格格不入的。

學珺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說，“江山易改，本性是難移的。”

然後蘇貢理又再次疲軟了下來。

方旌勝嫌棄地看著蘇貢理說，“男子漢氣概是裝不出來的。”

和遠幸災樂禍地補充說，“男子漢氣概是與生俱來或後天養成的，與生俱來與你不沾邊，後天養成嘛——目前的環境並不提供這個支持。”

蘇貢理看大勢已去，就只能吞聲忍氣，大丈夫報仇，十年未晚……

蘇貢理在學珺這裏受盡委屈，他只能望月亮盼星星，希望趕快擺脫這被“壓迫”的局面。

但是更多的時候是學珺在忍受蘇貢理的喋喋不休。

“我覺得我們國家的紙幣規格一點都不合理，妳看吧，有一元有兩元，有十元二十元還有五十元、一百元。可為什麽就是沒有三元，三十元？”

“也許是因為好找(零錢)吧。”學珺忙於看書，無暇理會蘇貢理，便敷衍說道。

“那樣子的話，那三元更好找啊。妳看是吧，兩元的東西，妳給我五元，我給妳一張三元，不是更好找嗎？那就不用拿一張一元還要再拿一張兩元的給妳了。”

“你這麽糾結這個三元，你說的是‘沅’字嗎？”

沒想到蘇貢理這下就像是被人窺了心事那樣不自在。事實上，的確如此。

於是蘇貢理在心裏默記，程學珺這人很聰明，以後見了她要繞道而行。

其實不過是學珺低頭看書的時候，突然間就看見了書上有“沅”這一個字，於是隨口一說。

看著學珺和方旌勝幾人的關系如此和諧，班上的女同學漸漸地就和學珺說話了，起碼也打破了冰面，不似之前那樣在她們和她之間只能存活一個。學珺也漸漸明白，所謂的和諧是具有帶動性的，一段令人尊重的和諧會帶動許多關系的緩和。

就好比人們會對一個人人都稱讚的人更感興趣，即使和他沒有什麽交往，聽了別人的稱讚後，自己也忍不住去讚美他，雖然心裏並不這樣覺得，但是還是覺得和他打好關系是一件必不可少的事情。

“冰面”漸漸消融，學珺和班裏的女生不再是水火不相容的關系，和大家的漸漸也如以往般融洽，可是學珺知道，傷口留下的疤短時間內是不會消失的，它在學珺心裏仍是一個疙瘩，那個疙瘩是被傷害的證據，這個證據時刻提醒著學珺，“悲歡離合，世態炎涼。”

在新前桌孟瀾在與學珺的多日相處得出一個結論，“感覺妳不像是她們說的那樣，我感覺妳的性格還是挺好的。”

學珺笑笑再也沒說話。

孟瀾看來，那笑有無奈也有怕被再次傷害的成分在。

即使和大家仍是有說話，可是學珺客氣與禮貌仍給人一種“拒人千裏”的感覺。淡淡的疏離，是結局也是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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