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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當眾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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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接到消息, 說明日提學大人要處罰那些胥吏, 讓諸考生去前去圍觀。

傍晚時分, 趙大虎來找林重陽匯報。

“公子,咱們的人打探到趙四的消息, 不過去抓他的時候, 那廝提前得到消息逃走了。”

林重陽問了具體情況,道:“府衙也派人抓他呢, 他肯定早就得到消息, 知道他往哪裏逃了?”

趙大虎道:“有人說他出了城門往正東去了, 小的打探過, 沿途有好幾個村,趙家村、楊家屯都在那個方向。”

趙四不是趙家村的人, 而是楊家屯的, 不過他並不在楊家屯住,據村裏人說他早就去府城發財,家裏爹娘早沒了, 如今也只有兄嫂,感情並不親近。

同時趙大虎他們還打探到那趙家村可不是個什麽好地方,簡直是潑皮無賴紮堆,不只是自己村的, 四外村的都在那裏駐紮,他們有個好聽的名字,掖縣民勇。

可當地人悄悄說屁民勇啊,民渣還差不多, 慣會欺負老百姓,為非作歹,不幹好事,百姓們告狀無門敢怒不敢言。

趙大虎的一個手下在打探消息的時候還差點被他們給打劫了。

林重陽就讓趙大虎他們從城內的一些乞丐、潑皮下手,看看趙四這個狡兔三窟的家夥還能去哪裏,順便也留意一下趙家村,他記得趙文藻就是趙家村的人,不知道他哥哥被人勒索毒打是不是這幫“民勇”的作為,如果他們也是受郝家指使,那就又多了一層證據。

翌日一早大家比考試還勤快早早地起來,考試的時候緊張,這是去看熱鬧,只有興奮。

林重陽卻一切如常並沒有太過激動,早飯後他們就結伴步行去提學官署——考棚。

他們到的時候龍門大開,裏面廣場上已經聚集了很多人,一個個跟看大戲一樣津津有味。

眾考生見林重陽來了,都紛紛上前招呼,考場上他拍案而起,這已經傳遍全城,考生們都對他很是敬佩。

推崇學問好、又比較強勢的人物,這也是學生們的共性。試問如果自己遇到這種情況,估計也就忍氣吞聲換一支筆,甚至那書吏不給自己換還得花一兩銀子買呢,人家林案首拍案而起,不但要到了筆還順便把這些胥吏們整治一番,為考生們出一口惡氣!

很多之前不認識林重陽的,以為他必然是個比郝令昌還要驕傲的人,可現在見到他居然安靜平和,一點都沒有傳言的鋒芒和氣勢,反而非常內斂,在眾人眼裏就跟年畫上那菩薩旁邊的散財童子一樣喜慶俊俏。

雖然被人圍觀,林重陽也波瀾不驚,一一還禮,轉身就對上郝令昌冷冷的眼神,這眼神與之前不同,如今已經帶上了怨恨。

這怨恨從何而來?他覺得莫名其妙,臉上溫和的笑容也收斂起來換上了一副冷面孔,他這般倒是讓郝令昌吃了一驚。

怪不得鄔先生說他表面笑嘻嘻其實心思深沈,果然不是個好東西。

巳時初有差役拿槌敲了雲板一聲,很快譚大人和嚴知府就帶著眾官員出現在穿堂大廳前的月臺上。

眾人立刻見禮,“學生們參見老師。”

譚大人舉了舉手,示意眾人免禮,目光就很隨意地掃過全場,掌控了局面。

他笑了笑,“這般齊聚一堂,說實在的譚某任職以來還是第一次。”扭頭看了嚴知府一眼,感慨道:“嚴大人教化有方啊,今年咱們萊州府可是人才濟濟。”

嚴知府忙謙虛兩句,“督學大人監督有功。”然後又轉首看向臺下“咱們學生們領回督學教誨,用功刻苦啊!”

臺下少不得又要奉承一下兩位大人。

譚大人視線掃過全場,面帶微笑,視線爭取掃過每一個角落,又在重點幾人臉上逗留一下,比如林重陽、郝令昌還有莊繼法、藍琇等人。

提學官在任職的三年內,兩考轄區的諸生員順便舉行院試,其實每次考試他並不會記住多少考生,只有特別優秀的或是有背景的,他才會過問一下。

其他,基本臉也不熟的。

可這一次在萊州府,他感覺已經很破例,沒等出成績就先記住一個林重陽,因為林重陽又記住幾個維護他的考生,還都是諸縣的縣案首。

這是第一次。

他侃侃而談,從萊州的歷史到當前,從孔孟到眼下的考生們,從抗倭到如今的國泰民安,從掄才大典說到了童生試……說到最後,全場都凝神聽他講話,他滿意地笑了笑,“本官真的很期待諸位學生能夠前途無量,大踏步前行,將來京城再會的。”

譚大人這一任滿了之後要回京述職,不出意外,是要留在國子監或者翰林院的。

“自從太祖起,咱們大明聖上一直都強調掄才大典,要愛惜天下人才,選拔天下人才,所以專門設立提學官一職督導天下學生們用功讀書,期待諸位從科考中脫穎而出為朝廷獻才獻藝。某兢兢業業,片刻不敢忘皇恩不敢忘出身,某與諸位一樣,也是從童生試一步步考出來的自然知道諸位的艱辛和不易,若有人在咱們寒窗十年即將天下聞名報效朝廷的時候下毒手使絆子,那是絕對不可原諒的。侵漁考場經費導致考棚年久失修搖搖欲墜,幾不能成屋。更有甚至,居然借著搜檢、分發筆墨之際索賄,若是貧寒學子以及不肯花錢的,便有人肆意打擊報覆,這種奸詐小吏雖然職權不大,卻可能毀了一位又一位的國之棟梁,必須嚴懲不貸!這種行徑,見一次某就重重懲罰一次。”

下面頓時掌聲如雷,眾考生們大喊著,“提學大人英明,心系考生!”也有人喊“嚴懲不貸”的,場面一掃之前的安靜,頓時就熱烈起來,堪比大學校園的演講現場。

站在第一排的林重陽並不甚熱情,他保持著冷靜的思維,修過心理學的人都能看出譚大人深谙演講、煽動群體情緒之道,幾句話就將自己被人陷害的事情摘得幹幹凈凈,讓胥吏索賄來背鍋。

譚大人演講興致正濃,繼續說個不停,書生們憎恨胥吏,自然份外熱情地響應,短短的時間裏幾次喝彩不斷。

譚大人談笑間就洗脫了這一次考試不予補錄、不分考題、暗中給外甥謀福利帶來的種種非議。

林重陽感覺自己也上了非常生動的一課,他不可能指望譚大人主持公道處罰給他下絆子使壞的人,人家是一條戰線的,不過不要緊,只要自己找到趙四,那時候譚大人已經去鄰府考試,不在本地,他完全可以借助知府大人來解決這個問題。

想到這裏,林重陽便越發冷眼旁觀。

譚大人很滿意自己在考生們中間制造的這種熱情高漲的狀況,他們對他已經無比信賴,現在自己說什麽他們就會聽什麽的。

他立刻就借著誇本屆院試萊州府人才濟濟,自己竟然選出兩篇不分伯仲難教高下的好文章來,“這兩篇文章堪稱大家風範,某閱卷無數,一時間竟然不能決斷高下啊。所以這一次院試,萊州府又有兩位院案首!”

他適時扭頭看向嚴知府,笑道:“嚴大人,咱們不謀而合啊!”

自從譚提學把給林重陽使絆子這事兒定性為胥吏索賄,嚴知府就一直沈默不語,現在更跟吃了蒼蠅一樣惡心,老子才沒有和你不謀而合,老子選的兩篇文章都是人家林案首的。

不過畢竟是官場混過來的,心裏這樣想著臉上卻笑得比誰都真誠,“督學好眼光啊!”

譚大人揮手致意,示意學生們暫時安靜,“咱們請兩位案首上臺來,這可是非比尋常的一刻啊。”

林重陽原本覺得譚大人自己洗白一下就算了,沒想到居然要借著這樣的機會,在大家被他鼓動得一邊倒的情況下,立刻就拋出真正的目的——擡舉郝令昌!

林重陽有一種要被摁著頭吃了一大盆蒼蠅的感覺,他立刻緊握拳頭,如果院試下場沒人對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絆子,並列案首他並不介意,反正都是賺來的。

可現在他和郝令昌已經不可能站在一起,譚提學居然還非要綁著他給郝令昌炒作造勢,實在是強人所難。

“是可忍孰不可忍”,反正已經得罪過譚提學,說不定他已經想辦法背後給穿小鞋,不如就徹底得罪一下。得罪大發了譚大人為避嫌,說不定還不敢給他小鞋穿呢,這就叫置之死地而後生,捅破膿包反而好得快。

在譚大人微笑著輕拍郝令昌的肩膀,順便催促自己上臺的時候,林重陽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下來。

自己不是沖動,自己就是要——破釜沈舟!

你譚大人洗白自己就洗白自己,就算閱卷速度奇快,可這麽早就大張旗鼓定下兩位案首,也太不把別的學生當回事了吧。

除非早就篤定郝令昌那篇文章可以冠絕第二場,否則怎麽能這樣說?

就在郝令昌得意洋洋地站在臺上拱手致意的時候林重陽也上前兩步,卻拱手一揖到底,聲音朗朗道:“督學大人,學生有話說。”

啊?

林案首有話說?

全場瞬間鴉雀無聲,連風似乎都不敢使勁吹,一切都靜悄悄的,所有的眼睛都盯向林重陽,看他這時候不上月臺謝恩師,要說什麽?

林重陽盡管心跳加速卻努力保持平靜,既然演戲,那大家就比比演技吧,他換上一副感激不盡的姿態恭敬道:“先生取學生案首,是學生莫大的榮耀,能連中小三元,讓學生可以光宗耀祖,亦有信心展望舉業。”

譚大人臉上的笑在林重陽拒絕上臺的時候就凝固了,眼神也冷了兩分,聲音沈沈道:“那就上來吧。”

上去?

那樣豈不是一輩子被綁在郝令昌的破船上?重蹈趙氏兄弟的覆轍?上去了,他以後還怎麽反擊,難道之前受的委屈就只能咽下去?

到時候自己對郝令昌有一點不恭敬的都會被人指責反水,不念同門之誼,不感激譚大人的提攜之恩,居然對郝令昌不恭之類的。

他再度拱手,然後直接一撩衣擺重重地跪在石板地上,“學生不想讓先生為難,不敢與郝學兄並列院案首,甘願退居後位。”

譚大人的臉已經黑下來,原本欣賞這個小學生不想為難他,不曾想居然這樣不識擡舉!這是將自己的軍啊,好你個林重陽!

他幹笑兩聲,面色卻越發溫和起來,一臉對小孩子的縱容慈和之色,“你這個學生看起來有點犟,先生都不避諱,你何須如此擔心。哈哈,你放心好了,你二人的文章紮實過硬,實打實的錦繡華章,先生我沒有什麽好擔心的,任何人來看咱們也經得起檢閱喲。”

哪怕拿到禮部去,他也是不怕的。

林重陽跪在地上,一臉倔強不吭聲不上臺,一副隨便你怎麽說,反正我就是不上去的架勢。

譚大人臉色一板就要申斥,又蹙眉左右書吏怎麽也沒個說話解圍的,居然就讓這個小學生跪在那裏出盡風頭。

他哪裏知道書吏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還沒經過這樣的陣仗,一時間都被帶進去,根本想不到要開口呵斥。

一旁原本覺得吃了蒼蠅一般的嚴知府一下子就活過來,六月天喝了冰鎮綠豆湯一樣舒爽,他建議道:“督學大人,下官之見,既然如此不如真個請諸生檢閱兩位的文章,然後大家不記名紅豆綠豆決定誰為案首,如何?”

譚大人頓時感覺好像被什麽噎了一下子,淡淡道:“什麽人有資格檢閱這兩篇文章呢?”

嚴知府笑道:“其實也簡單,要麽請在列的考生們,要麽就直接請府學的生員們,當然最好的……”

譚大人挑眉,“如何?”

嚴知府低聲道:“聽說沈老爺子在此地休養呢,不如送去給他老人家瞧瞧。”

譚大人當然知道沈老爺子沈粲沈無華有這個一錘定音的本領,他自己也有啊,只不過是為了以示公正,避免被人非議,所以才要大膽地並列案首,鬧到這個地步,豈不是打自己的臉。

他現在已經懊悔得很,如果自己不多此一舉直接公布閱卷結果,他林重陽也沒有辦法如此。現在自己搬石頭砸自己的腳,這麽一弄,是給令昌擡舉了,卻也給林重陽機會,還將自己架在了火堆上,上不上下不下的。

嚴知府怕他不答應,就道:“督學大人,請無華老人評判,不管哪個高下也不失為一樁美談。”

權衡之下,譚大人微微頷首,“也好。”

嚴知府心裏樂開了花,“既然如此,那下官陪大人將兩篇文章送去怡園吧。”他給地上的林重陽一個眼神,說實話他實在沒想到這小子竟然這麽膽大包天,看著溫吞吞笑瞇瞇的居然有這樣的魄力。

自己真是沒瞧錯他,哈哈,有前途。

初生牛犢不怕虎啊,朝中可有貴人就好這口。

之後譚大人自然是回去官署準備拜見沈老爺子,嚴知府作陪,胥吏們該打還得痛打,繼續查清貪墨款項,考生們圍觀的圍觀,散去的散去。。

轟動開場,嘈雜散場。

散了以後,考生們裏三層外三層地將林重陽圍起來,讓他寸步難行,還好林承澤、王文遠以及陸延等人動作也快,立刻就將他給保護起來,免得被人推搡,尤其是郝令昌的擁護者。

有人質疑林重陽對提學大人不敬,該當被除名,再也不能參加科考,說話者是郝令昌的那位陳兄。

王文遠氣道:“你們不要無事生非,林學弟是不想讓先生為難才這樣的。你以為誰都可以將案首拱手相讓啊,給你案首,你舍得讓嗎?你去看看有兩個狀元嗎?”

譚提學曾經笑言考題前後一套,也是模仿會試,當然他沒敢說是模仿殿試,因為皇帝出於一些原因,經常接連幾科殿試都讓考試答一樣的題目。

既然你模仿了人家,可人家有倆第一嗎?

莊繼法也大聲道:“就是啊,童生試既然是小三元,那就是模仿了掄才大典的鄉試會試和殿試,朝廷沒有點過兩個狀元,先生這樣自然為難,兩篇文章既然難教高下,林學弟甘願居後,分明就是為先生分憂,有孔融讓梨之美。”

“那照你們的意思,我們郝兄不讓就是不美了?”

“我們可沒那麽說,但是林學弟有謙讓之心咱們就要尊重,不要風言風語地惡心人啊,都是讀書人,有本事你們也讓個案首出來試試。”陸延毫不客氣地將那些話給堵回去。

陸延、王文遠這些人當時在譚大人公布兩位案首還讓兩人上臺的時候,都覺得惡心的不行,只是都以為林重陽肯定要忍氣吞聲的,畢竟擱自己身上,自己也絕對會忍下來的。

誰也沒想到林重陽會來這一招釜底抽薪之計,他們一下子就被激發了熱血之情,雖然冒險、冒犯上位者,可大明讀書人向來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讀書人是有傲骨的!

他們支持林學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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