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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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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弋舟將兒子放在了小床上, 早產的小兒子比老大還要慵懶, 到了溫暖的棉褥裏便打起了哈欠, 小嘴兒吐出一口淡淡熱霧來。

他在床邊看著, 仿佛沒聽見身後嬴妲被周氏攙扶入門的腳步。

周氏將嬴妲扶到床邊坐下,“我去煮碗粥來。”

嬴妲點頭,周氏便回頭推了門出去了。

嬴妲望著蕭弋舟沈默的身影, 伸手勾住他的拇指,哄道:“好了, 我不再說平兒了,我會乖乖吃飯, 把自己養得白白胖胖的, 然後我們一起回去。”

蕭弋舟側目瞅了她幾眼,不甘心,又覺得胸口鈍痛,他郁悶地暗暗出了口氣,將嬴妲的腿彎抄起,安置在床頭,低聲道:“我有時間陪你。”

“過往這幾年,我征戰在外,常常顧慮不到你, 現在, 以後, 我都陪你。”

“軟軟, 我們還有一生……我等你踐約。”

摟著她的雙臂, 不自然地顫抖。

他想起她難產時命懸一線,他幾乎快要失去她的時刻。只要想到那個時刻,他便覺得,往後餘生沒甚麽他不能為她妥協的。只要她在便好,還在他身邊便好。

昨夜,他做了個夢。

夢到他趕來西綏,只是遲了一步,她還是走了。周氏將繈褓中臉蛋不及他一拳大的嬰孩抱給她,說夫人不怨他,讓他日後另娶賢妻,善待這一雙兒子。

他登基為帝之後,後位空懸,後宮諸多宮室,空無一人,冷冷清清。後來,就連母親也走了,他於宮闕萬間之中徹底成了孤家寡人。高處不勝寒,寂寞如斯。

他常到殿外去走動,倚著漢白玉雕欄吹塤,曲調淒涼,目之所及,永遠是萃秀宮那一角,然而多年不敢走進。滿頭華發,垂垂蒼老……平兒問他是不是想念母親,他都不敢說想。

平兒踟躕著,進退不是,走了幾步,又回來,將父親的雙手握住,“父皇保重好自己,不要難過。”

他知道平兒貼心,摸著兒子的腦勺笑說:“父皇再等你幾年,等你長大,把這些交給你,便再也不會難過了。”

夢裏太過悲涼,他拼命掙紮著醒來,枕上已濡濕了一片。

醒來時,溫香軟玉在懷,懷裏的小婦人甜美的呼吸吐著幽蘭般的甜香,清馥柔軟,他伸臂將她摟過來,重重地摟緊了,嘴唇貼在她的後頸,喉嚨幾被撕裂,啞得說不出話。

嬴妲見他有些出神,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問他在想些什麽,蕭弋舟回過神,垂目咳了一聲,自然不好意思說自己為了一個夢哭得鼻涕眼淚一把,別扭地扭動了一下,道:“沒甚麽,在想你以前白白胖胖時候的模樣。”

那是真人間富貴花,嬌憨明研,富麗濃艷,儀態萬方。

不然怎教閱盡美色又不近女色的西綏世子一見傾心?

嬴妲以為他嫌她那時候胖,小手伸過去擰他胳膊上的肌肉,硬邦邦的掐都掐不動,便恨恨然“哼”一聲,嬌氣地躺下來了。

她氣鼓鼓的紅了臉,又平添了幾分麗色,蕭弋舟失笑,不怪他喜歡逗她了,反掐住她的臉蛋,“環肥燕瘦,我偏愛環肥。”

嬴妲楞了楞,低聲道:“真的?”

“嗯。”

他點頭點得煞有介事。

周氏的粥很快熬好了,喚她下來吃,嬴妲看了眼周氏手裏的小碗,捏著粉拳道:“周媽媽,我今天要吃三碗,全在床上吃!”

周氏納悶兒,卻見蕭弋舟俯低了腰沈沈低笑,便重重一點頭,豪氣幹雲地放下了青花瓷小碗,又去連盛了幾碗過來。

最後也沒吃多少,嬴妲懷孕時便沒胃口,一日用不下多少水米,生產不順,此後氣血兩虧,又有些厭食,偏好吃辣,可惜她這身子不宜吃辣,清湯寡水她喝不下,便一直矛盾著,最後只吃了一碗半,這是超常發揮了,蕭弋舟看了眼小碗,示意夠了,讓周氏端了碗碟下去。

吃飽喝足,昏倦欲睡,蕭弋舟扶她平躺下來,掖好了被角。

“夫君,再為我講個故事吧。”

蕭弋舟凝視著她充滿渴盼的小臉,“好。”

輕描淡寫,寥寥百字,故事說完,又是要等下回分解,嬴妲不依不饒地道:“為什麽總讓我等啊,抓心撓肝好難受,夫君你又欺負我!”

她不知他的心思,如果可以這麽吊著這個結尾,讓她纏到老便好了。可惜不知道他還能編多久。

他咳了一聲,正色道:“那是另一個故事了。我們西綏流傳的一個故事,說從前有個國主殘暴嗜殺,卻愛聽故事,若是有誰能為他講一個好故事,便重金酬謝,若是誰講得不好,便要殺頭治罪。國中人心惶惶,無人敢接皇榜,後來國主便派人在國中抓鬮,為此殺了很多無辜百姓。”

嬴妲睜著水潤清透的雙眸,眨也不眨地聽著,很是困惑。

“後來便有一名遠近聞名的智者,被大家推舉出來,給國主講故事。他的故事其實也未必見得怎麽好,但就是每日只講一個,時常斷在精彩之處,留足懸念,讓國王不得已留下他,不殺他頭。智者留在了宮裏,就一輩子陪著這個國主講故事了。”

嬴妲蹙了柳眉,“你在隱喻我?哼,我有那麽壞?我又不殺你頭。”

蕭弋舟笑起來,俯身去,在嬴妲的嬌滴滴的臉蛋上親了一口,伸臂摟住她,“你人憨成這樣,永遠都抓不住肯綮!”

他確實在隱喻她,只是隱喻她要一世留他在身邊講故事,相伴到老。嬴妲細思起來,忽然輕輕打了一哆嗦,蕭弋舟瞬間變了臉色,怕自己壓著她了,“怎了?何處不適?”

嬴妲臉色糾結,愁眉不展,“夫君,你方才說的國主和智者,是倆男人吧?他們……怎麽能與我們一樣。”

蕭弋舟怔住之後,怪異地吐出一口氣,繼而,他哈哈大笑了起來。

西綏好男風之人太多,他少年時因為不近女色也讓人如此誤會過,甚至有約他赴宴的豪紳,席間便送上美少年為他斟酒,媚眼橫飛,顧盼生姿的。想起來便令人打哆嗦。正因如此,他愈發堅定了不能讓小虎兒男生女相之外,連舉止也妖裏妖氣的。

嬴妲見他不說話,只顧著笑,不知是譏笑她見識少,或是覺得她傻,嬴妲又不樂意地,將被褥拉過頭,哼哼地閉上了眼。

說了會話更困了,她很快便陷入了睡眠。

黃昏時分,窗外探進來一直腦袋,朝裏張望幾眼,便拿手叩窗欞,蕭弋舟坐在床沿凝著榻上的愛妻睡容,聽聞動靜,皺起了眉,朝外比了噤聲的動作。

跟著,他走出了寢屋,在堂屋裏取了下田用的布衣短褐,並一只黃色草帽,便出了門。

來喚他的部下是他從西綏軍中挑出來的心腹,邀他去墾荒的。

不過蕭弋舟比起那一群大老粗來,過於講究。他衣衫工整去,衣衫工整回來,其間還要找地兒換上粗布衣裳,將原來那身士人裝束脫下來嚴謹疊好,放到幹凈處,收工了,大家夥兒鋤頭一扔便各自登山去寺裏尋齋飯吃,他再尋僻靜處換回衣裳。

但寺裏只有素菜,葷油都不沾半點的,平時吃些也無妨,但幹了一整日體力活兒,還是只有青菜粥,那便說不過去了。他們又不是從小吃素到大的瘦和尚,行軍時便是只有素,也要在鍋中扔一塊豬油熬出肉香來,沒這麽憋屈自己的。

部下在路上便與蕭弋舟這麽一提,蕭弋舟沈默少許,“不許在山前殺生,要吃到城中去。”

“哎!就等王爺這話了!”

一呼百應,那部下撮口吹了幾聲哨兒,通了暗信,頓時田間的人一個個舉起了鋤頭山呼萬歲,比打了勝仗還歡喜。餘下的一田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蕭弋舟也就無奈一笑。

墾田後,那些部下紛紛卸了鋤頭,大搖大擺入了城,大魚大肉上了桌。

為了給嬴妲養身體,蕭弋舟也曾暗命人在城中買些滋補的魚肉,但從不過山門,只讓他們從後山繞道上來,以免沖撞佛祖。當初嬴妲難產之時,住持讓數十名僧人在屋前祝禱,這份拳拳之心,他銘記於心。只是長此以往下去,也難免讓住持僧人們不方便,等開荒之後,嬴妲身子好些,他便接她回兀勒城中去暫住,再稍歇些時候,便可以上路了。

夜裏回來之時,嬴妲睡醒了,他說了這樣的安排,嬴妲也道可以,便如此商議定了。

蕭弋舟走到案邊,輕輕縮了下鼻翼,卻不露聲色。

他讀書有個習慣,凡看過之書一律置於右手邊,他昨夜裏翻看的那本《桃花潭志怪》因覺得冗長無趣,翻了兩頁而已便信手扔在了右手邊,如今再一看,竟在左邊一摞兵書上放著。不用細想也知道,某個狡猾的人偷偷爬下了床,偷看了他的東西。

他擡起頭,果然那榻上支起了一只腦袋,拉著被子,露出一雙盈潤如琥珀般眸子,瞬也不瞬望著他,有些笑意。

他無奈地扶額走了過去,將嬴妲的被子拉下來少許。

本以為她還在睡著,結果沒有。嬴妲知道他又下地幹活了,沒想到回來時又是一身幹幹凈凈的,不免有些失落,對蕭弋舟數罪並罰起來:“原來夫君這幾日故事講得越來越好,都是從書上看來的。”

蕭弋舟“嗯”一聲,皺眉,“我……”

嬴妲悶哼了聲道:“若早知道,我還巴巴求你,真是蠢笨死了,我難道不知道自己翻書去麽,還要你給我講做甚麽!”

蕭弋舟嘆了一聲,“我錯了。”

嬴妲咬唇,“你就是故意找茬欺負我。反正、反正你總愛欺負我!讓我當女奴的時候是,成婚的時候也是,焚陽的時候也是……”

她忽然噤口,欲略過此事不提,但觀蕭弋舟神色,已經變得極為難看。

他沈默地退去了。

“夫、夫君?”

蕭弋舟背過了身,又起身道:“我——出去吹會兒風。”

他聲音有些淡,手捏緊了又松開,慢慢地踅出去了。

周氏納悶兒地走進來時,嬴妲還坐著,被子滑到了手邊,半邊身全露在外頭,周氏吃了一驚,生怕她著涼,便急急沖進來,將嬴妲扶好躺下,替她拉上被褥。

嬴妲問道:“他在外邊麽?”

周氏道:“嗯,我方才進來時,將軍睡在屋外的藤椅上。看著是睡了,應當是在想事。”

嬴妲沈默了一會兒,輕聲道:“我不生他氣了,穆紅珠說的那些事我也不懷疑了……”

周氏問:“那,我將他叫進來?”

嬴妲沒有說話。

周氏嘆了一聲,從櫃中翻出一床厚重的棉被,拿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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