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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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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蕭弋舟都沒有進嬴妲的小木屋。

夜裏冷, 他將藤椅搬入屋內, 蓋著周氏送來的厚棉被, 守著殘羹冷炙將就了一晚。

次日風停了, 陽光穿過窗欞,撒到木質地面上來,嬴妲從暖烘烘的被窩裏蘇醒, 睜開眼,便看到蕭弋舟坐在她的床邊, 一瞬不瞬地凝望著她,他雙眼下青灰一片, 薄唇淺淡地揚起, 顯得靡廢而溫和。

嬴妲勾住他的拇指,小心翼翼說道:“好啦,我是有口無心,無心之‘失’,夫君原諒我這一回,我以後再不說了。”

蕭弋舟笑了笑,“沒事,你知道我愛鬧別扭,你要怎麽討伐我都行。”

“真沒事了?”

蕭弋舟“嗯”一聲, 困倦地趴了下來, 將臉埋入嬴妲溫暖的頸窩, 吐著熱氣親吻她的雪膚, 含混說道:“我自私又自大, 實在不配做你的良人。”

嬴妲聽得蹙眉,從被褥下伸出手來緊緊摟住了蕭弋舟,柔聲道:“夫君就是我的良人。普天之下,我最愛你。”

蕭弋舟沒有說話,手臂摟得更緊了些。

他賴在嬴妲榻上小憩了一會,過了時辰,便又有人來喚他去墾荒。

蕭弋舟兩眼青灰,嬴妲心疼讓他不用去了,蕭弋舟將她纖細的指頭握住,道:“我是軍中表率,沒有坐享其成的道理,打仗是,區區墾荒自然也是。”

嬴妲自知說不過他,慢吞吞地點了下頭,“那好。不過你記著量力而行,我看你臉色很蒼白,若是頭痛,記著同我說。”

蕭弋舟的眼眸微微一動,他臉色不自然地別過了頭,“嗯。”

他走了。

一人睡在床榻上,嬴妲總也不放心,將蘇先生先前教的針法又都覆習了一遍,照著人顱骨上附庸著的穴位來回推演一遍,直至全部憶起,才稍稍安心。

澤南主力被滅,四境太平不生戰事,唯獨東南荒蠻之處,野人所居,尚未開化,昔日卞朝的版圖如今已盡數改名換姓,並偌大西綏,一齊劃入了蕭家。

東方先生前不久便已向蕭弋舟發出密函,蕭弋舟批覆也極快,讓東方先生沿途在各郡縣設立郡丞,擢拔人才,屯兵自用,並留足人馬撤回平昌。這一路規劃下來,又是兩月。

東方先生行事涓滴不遺,對受盡戰火的蕭條民生多有撫慰,人心所向,軍中更是有流言,一旦攝政王順理成章榮登大寶,必提拔東方先生為相。

流言如快馬,一日行千裏。

四境之內,似乎同時起了這樣的流言蜚語。

按說功績,東方愈配得上,也足夠讓蕭弋舟信任,可一起共患難之人,常未必能一起共富貴,到了顯赫時人心自見。總而言之這流言傳出來不懷好意,那些蕭弋舟的生死之交,不說人人自危,至少有東方先生在前,也不敢不惴憚。何況時至如今,一直沒有傳來攝政王回朝的消息,也不知是何緣故。

嬴夫人以一己之力為蕭弋舟將歸期拖延了這麽久,戰事一了結之後,便再也拖不住了,發信讓蕭弋舟回平昌。

蕭弋舟收信之後,當即與山中住持告辭,將嬴妲暫時送回城中,命周氏打點上下,在侯府之中小住。

他在兀勒回了信,道不日便回,請諸人稍安勿躁。

將嬴妲從山上接到兀勒城中,其間並未有太多不適,只是她身子弱,行不了路,見不得風,連上下馬車都畏風怯雨地由蕭弋舟抱著。

到了兀勒城,不少當地的豪紳富賈鹹來慶賀,相贈美玉明珠,珊瑚瑪瑙,又親自去請蕭弋舟赴宴。

此去回了平昌,怕難再回兀勒,到底是故裏,蕭弋舟不可能不心有留戀,既然有人下帖相邀,不如再盤桓兩三日。

不料席間酒過三巡,閑話說盡之後,那出手豪闊的豪紳忽然笑道:“昔日,世子身旁無佳人相伴,我等日夜惶恐,生怕世子悅好男色,於是滿天下尋覓美麗少年,欲獻給世子……”

他兩頰騰紅雲,已顯醉態,左右皆遞眼色,小廝拽他胳膊,此人紋絲不動,也看不見蕭弋舟漸漸沈下來的臉色,酒氣十足地說道:“這真是大大的誤會!哈哈哈!如今麽,世子將行,我又觀之,身邊除夫人同行,也無甚樂趣,不能解悶,況女子為母之後,肌膚日松,脾性日倔,實在不能解乏娛情……故而我又自作主張,給世子物色了幾個處子,十六七八的,夭桃艷李,芙蓉水仙,是參差在列……世子您看……”

蕭弋舟薄唇緊抿,不悅地皺了眉:“鄭沖,你醉了。”

鄭沖此人富甲一方,盤踞兀勒,商道如臥龍,誰人來都問神敬告一番。蕭弋舟與之交情不深,但往昔蕭家為接濟從東南湧入的災民之時,曾求助鄭沖祖父,因而兩家結下交情,至蕭旌之時依舊莫逆。

不過到了這一代,蕭弋舟不喜鄭沖驕奢淫逸的做派,因而往來不多,只是顧忌祖上曾施以援手不圖報的恩德,對鄭沖這樣的邀請順便也就來了。

上回鄭沖也是自作主張,不知從哪裏聽來他好男色,與小廝終日閉門不出纏綿的鬼話,在席間公然打趣他,甚至請美貌孌童為他斟酒。蕭弋舟因鄭沖被誤解數年,直至遇上沅陵公主,在她石榴裙下狠狠地碰了一釘子,從此失魂落魄伊始,這樣的謠言才終於不攻自破。

本以為這是踐行宴,事已過去這麽多年,一笑而過便作罷,沒有想到,姓鄭的又故技重施。

他的臉色此時已經難看到了極點。

“也不知那姓鄭的是打的什麽主意,莫非他想著,咱們蕭將軍以後要做皇帝了,送幾個娘娘到宮裏去,便能只手遮天做外戚了?”嬴妲不知鄭沖與蕭弋舟這段過節,倒是周氏,常與下人打交道,聽侯府老人說過這茬兒,今日鄭沖請了蕭弋舟飲酒,便多了個心眼,派人跟著傳報席上情況。果然。

倒不是不信任蕭弋舟,不過是怕姓鄭的弄些見不得人的手段而已。

那些陰私歹毒的手段,如蕭將軍這麽光明磊落的人怕是察覺不得的。

嬴妲聽著周氏的碎碎念,也闔上了醫書,垂目下來,周氏見狀忙道:“夫人不擔憂麽?”

嬴妲輕輕一笑,“我等他回來。”

周氏聽不明白嬴妲的心意,狐疑地犯難。

晚間卻下了一場雨,幸而嬴妲聰慧讓人提前備了蓑衣,他冒雨歸來,身上全滴著水,面色微白,怒氣隱隱,在回府走入寢屋,見嬴妲正在燈火下讀書地嫻靜模樣時,這些怒火登時如雲散煙消了,更不敢再冒出丁點火星。

周氏已盡知了,方才鄭沖做得過分,逼得蕭將軍幾乎暴跳如雷,便在席間拔劍斷了一美人的一綹長發,他那柄神兵利器吹毛斷發削金斷玉,內力一吐,那美人嚇得跌倒在地,當場屙了。

鄭沖亦面露怒色,只是不敢發作,蕭弋舟踢開那礙事的美人,一劍將身前案幾削成兩半,素來敬仰世子神威的幾個富賈都面如土色,兩股戰戰。

席上,蕭弋舟冷然說道:“我蕭家欠你鄭家的,是你祖父不圖還,否則以我蕭氏如今之兵力財權,難道還不上區區人情?令祖令尊都是高義志士,我父心生向往欲與之相交而已。至你我這輩,不必了!改日還上鄭大公子的明珠美玉和昔日慷慨相贈的錢帛,至此不見。蕭弋舟割袍為記。”

當下他提劍割斷裳服下擺玄袍,擲於地上。

蕭弋舟折身欲走。

鄭沖慢慢站起身,半是詫異半是惱火地問道:“不過贈你幾個美人,值得惱什麽?蕭弋舟你這個人沒朋友是真的,哪個男人不偷幾嘴腥,何況將來你當天下之主,日後就沒有充盈後宮貪圖快活的時候?”

“女人永遠是新鮮的好,這話你現在不明白,以後遲早能明白,令夫人容華尚在,美貌無匹,固然讓人憐惜,可難保以後色衰愛馳。”

蕭弋舟緊緊握住了拳。

鄭沖這時的醉態已去了七八分,似乎無比清醒,“今日我不過是要贈你幾個美人,還不是為了你好。”

蕭弋舟低喝:“你再敢胡言亂語,辱我夫人,休怪我不念舊義了。”

他的佩劍收回鞘中,走出了廳堂。

外間下著瓢潑大雨,嬴妲命小廝連夜送雨具來,他看了一眼,便乖乖穿上了騎馬趕回侯府。

嬴妲起身困難,忙讓周氏將方才慢火燉的姜湯取來,蕭弋舟喝了,身上退了寒氣,對周氏道:“去罷。”

周氏點頭下去了。

蕭弋舟的蓑衣隨意扔在地上,積了一攤雨水了,他不知是笑是怒地對嬴妲道:“好夫人又出息了,知道派人當小尾巴跟著夫君了。”

嬴妲臉色一紅,將身上罪名推得一幹二凈的:“不是我,是周媽媽放出去的。”

“還狡辯。”

嬴妲垂下了頭,“我才沒狡辯,本來就是周媽媽放出去的。”

蕭弋舟身上也濕了些,嬴妲往簾內指了下,榻上為他放著幹凈衣裳,蕭弋舟凝睛看了眼便走了過去,取了衣衫,從容地換上了衣裳。

嬴妲放下了書,艱難地撐起身來往裏走。

紗簾帳內,連城睡得極香。這兩月來,這孩兒已經變成了正常小嬰兒模樣,吃睡如常,和平兒兩月時差不多重了,這讓照顧他的醫者下人都齊齊松了口氣。

嬴妲彎腰拍了下連城的繈褓,便坐上了床榻,赧然地看他換裳。

蕭弋舟換上了幹凈的褻衣,罩了身藍色綢衣外袍,便盯著嬴妲的雙眸,低聲道:“夫君今日的表現,你還歡喜麽?”

嬴妲微微一楞,繼而臉色大紅。

他什麽都知道,在他面前裝傻很不明智啊。

“歡、歡喜啊。”

“是麽,”蕭弋舟有些犯疑,他皺眉起來,“你老實說,你有沒有一時一刻,是想過與別的女人共享你的夫君的?我要聽實話。”

嬴妲忸怩惶恐,“從以前到現在麽?”

沒想到似乎真有,蕭弋舟愈發驚奇,“嗯。”

她不好意思地點了下頭。

“什麽時候?”

不知不覺他的口吻漸厲。

嬴妲如同被審問了一樣,乖乖招認:“平昌的時候,那時我……想過,後來沒有了。”那是她一生之中最卑微的時候,那時候,她不得已將自己低到塵埃裏,有苦也不敢開口。

蕭弋舟眉間更緊。這樣麽。他伸手,還帶著冷意的五指捏住了嬴妲的臉頰,她擡頭望向他,蕭弋舟的嗓音低沈透著一種啞:“不要這樣想了。連我自己都沒這樣想過。”

“此生,我只要軟軟。”

嬴妲的眼眶冒起了濕意,她重重地點頭。

他臉色有些白,嬴妲催促他快點上榻歇憩,以免著涼了,蕭弋舟低聲笑道:“等會兒,天冷,要泡了腳才能睡。”

他又套上了外衫,轉身出去了。

嬴妲有些疑惑地等著,等了有一會兒,他端著木盆回來,走入寢屋之中,將一盆熱水放在嬴妲腳邊,替她除去鞋襪,溫柔地將她的雙腳托起,放入水盆裏。

水不燙也不冷,正合適,嬴妲愜意之餘,更多的是滿滿的心酸和感動。

不僅於此,也包括鄭沖要勸他收下美人之時,他的怒火因鄭沖褻瀆了她而起。他是真的從沒想過再要別的女人麽?

嬴妲垂下目光,只見他低著頭,正替她揉按雙腳,他大勁兒大,卻在一直克制小心地收著力道,她僅僅看著心便一陣滿足。

末了,蕭弋舟用毛巾替她擦拭幹,將她重新抱上床,挨著她坐下。

嬴妲小聲道:“鄭沖只是第一個,以後,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夫君也會一直拒絕麽?能拒絕到多少歲?”

蕭弋舟因為嬴妲這話問得不信任而皺眉。

終究抵不過她柔軟的眼波一直這麽望著他,他心軟如綿,嘆了口氣,“我一直以為口頭承諾過於輕浮,事實上我也騙過你幾次,縱然這一次說得你心花怒放,往後也難免不會起疑。我不再為你做承諾了。軟軟,我拿一生來表現給你看,看我能為你拒絕到多少歲。”

嬴妲的手掌捂著紅唇,不住地點頭,明明是在笑著,只是眼睛裏卻冒出了一層濕光,水潤剔透地蒙在那一雙明眸上,婉然如一支沾了霧水的海棠。

蕭弋舟將她的柔荑握住,俯身親吻她的唇。

“軟軟,他們在催我了,我們要趕緊回平昌去。”

嬴妲身上軟綿綿的,無力地大口呼吸著。

“聽夫君的。”

他的雙手放下來,緊緊摟住了她的纖腰,恨不得將她揉入自己的心臟,放到他最脆弱的地方去,軟禁起來。

“我迎你回去,做我的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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