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38章 針灸

關燈
蕭侯臥病在榻, 本來好全的一點風寒, 被一個猝不及防的驚嚇,硬生生又憋了回去,直至蕭弋舟跪在床邊侍奉湯藥時, 侍女將他的手托起來, 捧給蕭侯。

蕭侯痛心疾首地盯著跪在床邊的蕭弋舟, 他的雙目生得像極了她母親,炯炯燦然,此時如一團赤焰被冷水撲滅了, 只零餘一絲灰燼,毫無光澤神采, 雙眼已盲。

“你……你……這孽障!”蕭侯喝不下去湯藥, 虎虎的一拳頭砸在蕭弋舟腦門上, 他不防,幾乎被砸倒下來,蕭侯見了, 更痛恨難當, “身上還有幾成力氣?”

他抿著薄唇,並不說話。

從來如此, 從來如此!但凡是為了那小公主受的委屈,他從來不在老子跟前抱怨一句!

“我已派人千裏迢迢去追殺那狼心狗肺的女人, 一旦殺了, 剜了她雙眼來下酒!”

蕭弋舟蹙了眉峰, 沈聲說道:“父親。”

“本來是我有眼無珠, 活該一輩子目盲,兒子認。”

“她下落不明,或許,早早也死在火場中了。”

“你還要替她包庇!”蕭侯的胸膛狠狠地起伏,怒氣上湧,“她有什麽好,值得我兒一次又一次,把臉皮踩在腳底下,眼巴巴湊過去讓人家打耳光!她若是對你有一分一毫的真心,眼下就應該在這裏!不是跟著別的男人跑了!”

蕭弋舟沈默了。

蕭侯撒完氣,似乎才想起來蕭弋舟中毒一事,“身子骨怎樣了?我聽……下人說,府上來了位名醫,是蘇先生親傳弟子,帶來良方能醫你之毒,速速去問你母親要人去。”

蕭弋舟躬身下拜,“父侯保重。”

他起身朝屋外去了,西綏數十年前,還地廣人稀,這侯府規模便空前之大,前後數進,堪比行宮,蕭弋舟如今目不能視物,僅憑蕭煜指點,才邁入母親的瑯嬛軒。

在門檻處,他生生頓了住,手扶住開了兩扇的木門,微微一推,發出吱呀之音。

嬴夫人起身疾步去,一把將兒子抱住,心肝肉地嚎哭起來,雙臂緊緊摟著蕭弋舟的胳膊,將人箍得幾乎喘不勻氣來,蕭弋舟微微楞住,漆黑的眼眸無一絲光澤,掃過屋內一切。

當他的目光落在嬴妲身上時,她忽然身體一彈,驚恐起來。

所幸他只是匆匆一眼掠過了,仿佛什麽都沒映在眼底,擡手將母親的臂彎拍了拍,“兒子回來了。母親勿再憂心。”

“你的眼睛……”

蕭弋舟斂唇,神情有些僵硬。

嬴夫人將兒子手臂牽過,將他攙扶過來,“素文,讓庖屋裏人候著,過些時辰再布菜。”

婢女應聲去了。

蕭弋舟被母親扶到偏廳坐下,母親的屋子他自幼進出戲耍憨玩,再不能更熟悉了,輕車熟路地摸到黃花梨木髹漆案幾上一盞半涼半溫的茶拿起,嬴妲一怔,那是她用過的!

他修長的指扣住茶,蹙了下眉,呷了一口。

所有的動作都變得非常遲鈍,帶著一絲刺探和小心。嬴妲胸口鉆心地疼痛起來。

茶盞落下,他擡起眼,道:“父親說,母親請了神醫來為我拔毒。他人來了麽?”

嬴夫人的臉色也僵硬了少許,回頭將呆呆杵在遠處的嬴妲望了眼,於蕭弋舟手背輕點了下,“你瞧不見,她在這屋裏呢。”

嬴妲聞言走了過來。

蕭弋舟眉峰擰著,側耳道:“是個女人?”

嬴妲驚嚇地步子滯住了。

嬴夫人艱難笑道:“怎知是女人?”

蕭弋舟道:“聽腳步聲。”

不過走了兩三步而已,嬴妲已經在極力壓抑自己了,這幾日都以藥草泡湯浴身,衣衫也用檀香熏過,唯恐在蕭弋舟跟前露出馬腳。嬴夫人說得對,以蕭弋舟這種倔強而驕傲、強悍又自負的性格,恐怕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一個欺騙他的女人。

她只想先醫治好他的病,不動聲色地替他將毒拔出體外,別的事,過錯與責任,等他好起來,她願意一力承擔。

嬴妲對嬴夫人比劃了數下,嬴夫人頷首,對蕭弋舟道:“藥煎了一貼了,等會送來,這位大夫最會針灸之術,正好溫泉可以助氣血活散疏通,大夫看了,說利於除毒,等會你到後頭去寬衣,讓她為你施針。”

嬴妲僵著四肢一動不動地凝視著蕭弋舟,他聞言,慢慢地回過頭,下頜似朝她點了下。

他臉色漠然,“這位大夫,怎不出聲?”

嬴夫人又回頭望了眼嬴妲,嬴妲的雙眼腫得如兩粒核桃,通紅的又濕潤了,連連搖頭,渴求似的望著嬴夫人,她又只好扯了個謊:“她不會發聲的,再者雖說醫者不避,她好歹是個女子,與你裸身相對的,若還要說話,豈不尷尬。你莫問多的,速去。回來母親為你親手做碗蛋羹。”

蕭弋舟被母親的婢女推入了泛紫的紗幔之內,嬴妲靦腆,熱霧還未熏到臉頰上,雙頰便彤雲密布,躡手躡腳地跟了進去,這時婢女們都弓腰退去,殷勤將浴室門攏上。

這一眼熱湯泉取的是活水,也不知曉侯爺請的工匠用了怎樣的巧思,構造出這樣奪天之功的溫泉。

嬴妲的右手摸了摸藏在書袋裏的家夥,在心中下定了決心。

一擡首,蕭弋舟的腰帶已經落在了地上,他不疾不徐地動手,將月白錦紋外袍也剝下來,最後只餘一件隱約勾勒出背部肌理的薄紗綢衫,緩步走下了水。

溫泉水深,踩下去,便沒過了臀線,舔舐著他的腰身。

嬴妲一眨不眨地看著,臉上猶如火灼,蕭弋舟在水底,又將僅餘的最後一件綢衫剝了,隨意扔了上來。

背部被水霧熏染,水光淋漓的,仿佛打了蠟。

他背部的肌膚骨肉,在薄薄一層氤氳著的水汽吞吐之中,線條起伏流暢,令人血脈賁張。

嬴妲還從沒站在這個視角上仔細而小心地欣賞他的**,捂了捂鼻子,走了過去。

“大夫。”

他的嗓音冷冷的透著沙啞,“你緊張了。”

嬴妲被戳中心事,又不敢發聲,只好故作鎮定,將書袋子取下來放到岸邊,自己脫了衣裳摸索著下來,將藏針帶子解開,玉手顫顫巍巍地搭住他的左肩,她的肌膚冰涼有汗,緊張發抖,蕭弋舟蹙起了眉宇,似乎不慣有人碰著自己。

嬴妲取了一根針,左手在他肩頭微微下按,示意讓他蹲下些,她夠不著。

他順從著微微屈腿,腰線以下部位都沒入了水中。

她仔細端凝著蕭弋舟的顱骨,將他頸邊,找準穴位,慢慢地紮了一針。

猶如被黃蜂蟄了一記,蕭弋舟蹙眉微微“嘶”了一聲,聲線低沈迷人,嬴妲抽回手,咬唇將針慢吞吞旋了下,這地方是沒錯的,但是再這樣……再這樣她或許會羞澀至死。

好想,親親他。

可這時管不住自己,就前功盡棄了。若是蕭弋舟知道這個施針的女人是她,一定立馬拂袖就走,將她撂在一旁,再如同鄢楚楚一樣命人將她亂棍打出去。

蕭弋舟眉峰緊攢,這女人下針的手法,比起蘇先生差遠了,生澀笨拙,倘若不是為了男女之防,那一定是初出茅廬。

“蘇先生派你來的?”

嬴妲已下了第二針,聞言,咬著唇肉在他背部畫了一個字:是。

她又取了第三支銀針,蕭弋舟的口吻顯得很冷漠:“你學醫多久?”

嬴妲又咬唇,在他背上寫了個“八”字。

蕭弋舟眉峰緊擰,“八個月?”

果然是初生牛犢。

嬴妲不好意思說,八日而已。

她的兩頰被熱霧騰騰蒸得潮紅欲滴血,只想著快些將這針紮完,好結束這種酷刑,便在他背後一筆一劃地寫:接下來,我要紮的穴位,會疼。我快些,你忍著點。

她將針袋取了咬在嘴裏,從蕭弋舟身後繞到面前來,蕭弋舟直起了身,黑眸沈沈地壓下來,裏頭若有光暈,嬴妲猛然擡頭,被他一看,險些一屁股摔入水底,拿針的手顫抖不停。

蘇先生說的對,她面對普通病人都不敢下手,平素只敢拿自己胳膊練手而已,面對所愛之人,更畏葸不敢動,生怕行差踏錯一步。

她的手沿著他的腹部肝臟處摩挲過去,蘇先生說肝開竅於目,他肝臟必定是受毒所損的,嬴妲小心地從嘴裏叼著的針袋裏取出一支細長銀針,屏息凝神,額間冒出了幾滴冷汗,將針慢慢地替他紮入皮膚。

蕭弋舟身上千瘡百孔,他本人並不怕疼,卻不知為何,又輕輕“嘶”了一聲。

嬴妲的心揪成一團,他的右肩部至胸腹之間,有一團瘡疤,是被火燎傷的,燒傷面很大,但情況並不嚴重,只是還沒退去舊皮長出新生肌膚,看著可怖,嬴妲只是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

嬴妲額角的汗珠一滴一滴地往下淌,用針的手法漸漸穩住了,摸找穴位不難,她說服自己盡量將蕭弋舟當成一只粗壯白皙的大蘿蔔,她只是在蘿蔔身上紮針而已。

這只是一只大蘿蔔。嬴妲咬咬唇,又手法嫻熟地下了三針。

每動一下,他都哼一聲。

嬴妲聽了難受,他本可以體面地離開平昌,不必受這份罪的。

表兄雖與她一同長大,可他心性如何,嬴妲竟然分毫不知,誤信了他,還害了一直對自己這麽好的人。

她默默地從水裏退開兩步,將眼底的水珠擡手抹去了,慢慢地走到旁處,爬上了岸。

蕭弋舟背過身一動不動,猶如凝峙水中的一塊礁石。

“幾時抽針?”

嬴妲要說話,一張口才發出一個柔軟的喉音,便硬生生止住了,她走下來,在他背後緩緩寫道:容後。我在這裏。不走。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