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期限已經過去了兩天，還剩一天。而這兩天裏，清隱什麽都沒做，只是待在宮裏，除了吃就是睡，不見絲毫焦急。

那些與她約定好的大臣們有一些便坐不住了，湊到了一起密謀。她們商議了什麽，沒人知道。清隱可以知道，但她不想知道。

無非也是到了她們該做決定的時候了。

無論如何都還有一天時間，她還在這裏，聖靈就亂不起來。

她叫人備了酒菜，就在暮景碑前，喊了趙初一起。

兩天前的那一晚，他被清隱按在浴池裏脫光了衣服，從上到下打量了個遍。之後便是無聲無息。清隱什麽都沒做，只是靜靜地看了他許久，便讓他穿好衣服離開。

他離開之後，她一個人仍在浴池裏呆了很久，直到天明。而他離去時，她的那個眼神更令他覺得詭魅難言。似乎被熱氣蒸騰，她的眸子輕輕淺淺，泛著水光，可內裏深處的那一點烏黑，卻沈得令人發怵。如煙籠霧的那雙眼眸，原本就不染俗事，淡漠如水，如今更是仿佛添了寒冰，冷到了骨子裏。

趙初著實嚇了一跳。讓她那麽一鬧，他便一直有些心神不寧。然而他連好好歇一歇的時間都沒有，因為這兩天無論幹什麽她都把她帶在身邊。

清隱這兩日的所作所為令他不解，也讓他極為不安。

“你陪我一起吃吧。”清隱指了指對面，要他坐下。

趙初沒有猶豫，極為自然地在她面前坐下。

“阿初，讓我看看明羽的情況吧。”清隱說。

他也沒有遲疑，以聖力為橋梁，化出虛境，讓她看到了明羽。

慘絕人寰、人間煉獄那是一個什麽樣的景象？

清隱覺得，應該就是現在出現在她面前的這副場景。

田野上、山坡上、街道上、集市裏、房屋裏……到處都是屍體，讓人懷疑這個世界是不是所有人都死光了。不，還有活人，活人也是將死之人。缺了一角的房屋，裏面躺著死人，門沿邊坐著可憐的母親，抱著自己快要死去的孩子哭得肝腸寸斷。她在祈求，祈求神靈能夠現世，救回她的孩子，哪怕要用她的生命去換。大街上，有白發蒼蒼的老奶奶奄奄一息，她身邊的孫子想要把奶奶帶去醫院，可他自己也是只剩一口氣，拖著奶奶走不了一步便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他掙紮著又要爬起來，卻噗地吐出一大口鮮血，染了滿身純白的T恤。他擡手抹了一下，大聲喊著奶奶，可是奶奶再也不會回應他了，她已經永遠閉上了眼睛。男孩子滿手鮮紅，摟著奶奶一點點冷卻的身體，拼命嘶喊，眼淚一滴滴掉下來，混著濃稠的血，把整個世界渲染成一片紅色……

一路走過去，入眼都是這種情況。這個世界再也沒有溫暖，只剩了一片僵死一片冰冷。

明羽茫然，絕望，他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睛。他不知道該怎麽辦，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死掉，看著這個世界變成一片死寂。

他要怎麽辦，要怎麽辦？要怎麽辦！他抱著頭狂奔出去，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恨不得跑出這個世界，遠離這些窒息的死亡。

可是他逃不掉，逃不掉……耳中充斥的都是絕望到嘶啞的哭泣，無力無助的叫喊。他恨不得自己也立刻死去，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這片土地……

他跑累了，摔倒在地上。他撲倒在泥地裏，哭泣，雙眼卻幹澀得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

眼淚已經流幹了……

“你是不是很想救他們？”一個熟悉的聲音，誘哄一般在他耳邊響起。

他迷茫地緩緩擡頭，看見了林子源。她從遠處一步步過來，像是從天邊走出來。

她已經不再是他認識的林子源，她面無表情，眼光呆滯，渾身上下都透著死亡的氣息。

她還活著，明羽知道，但她已經是一個死人，一個活死人。

這人間煉獄的絕境都是她間接造成的，都是她！

明羽看著她，真想沖上去揪住她，要她看看這一切，問問她的良心會不會痛。可他起不來，他已經脫力，他覺得他也快要死去。

林子源好似看不見他臉上的憤怒，嘴角機械地咧開，笑得陰詭：“如果你想救他們，就殺了你自己。只有你死了，他們才可以活著。用你的身體才可以救他們！”

“記住，只有你死了，他們才可以好好活著！”她冷冷地強調，瞬間便如風化消失。

明羽楞楞的，一遍遍地回想她的話，一遍遍的呢喃。

只有你死了，他們才可以好好活著！

只要用他的生命，就能換取全世界的安寧與幸福，原來這麽簡單啊……

他微微地笑了，仿佛找到了生命的歸宿，透著超脫紅塵的解脫、快意。

清隱不忍心再看，閉了眼。趙初便把畫面隱去。

“主子，您說明羽會怎麽做？”靜了一瞬，趙初問她。

清隱睜開眼，卻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執起銀筷，夾了一筷子蓮藕片放到他碗裏：“吃吧。”

如清隱的身份，做出這個動作著實讓人受寵若驚。趙初一楞，像被點了穴拿著筷子不動了。

這兩天她確實太反常，太奇怪了。

腦中有個念頭剛剛閃過，清隱淡然的聲音又傳入他耳中，打亂了他思緒：“怎麽不吃？我記得你很喜歡吃蓮藕。”

趙初輕輕扯了嘴角微微一笑，將碗裏的藕片放入口中，吃完後還恭敬地對她道了謝。

清隱卻不再說話，只是埋頭吃飯。氣氛一時便有些凝滯，趙初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便給她夾菜，夾完了自己再吃。

一頓飯吃得很慢，但再怎麽慢也終究有吃完的那一刻。當侍者把碗碟收下去之後，清隱嘆了一口氣，趙初正要直起的身子頓了頓。

“阿初，你腹部那塊疤何時祛掉的？”清隱涼涼地問。

趙初心裏咚的一聲，整顆心無法抑制地下沈，沈到了深不可測的湖底。

他面上卻不動聲色，張口便答：“是呀，屬下終究是個男子，身上有塊疤挺難看的。這是景主子教屬下的法子，後來他去了屬下也一直在用，效果很好。”

“是嗎？”清隱目光如電，銳利地逼視他，“你可還記得這塊疤是怎麽留下的？”

趙初看了她一眼，面上有些悵惘：“不記得了，也不願記得。”那模樣就好像是有什麽難言之隱一般。

“你一直都是那麽聰明。”清隱呵呵笑著讚了一句，帶著了然一切的洞明。

他驚住了，一時間管理不好自己的表情，就那麽直楞楞地望著她。

清隱終是垂眸，幽幽太息：“阿初身上是有疤，但不在腹部，而是前胸。那是他被選進宮時自己在身上留下的，他說他會跟我一輩子，就如同那疤會跟他一輩子。還有就是，他並不喜歡吃藕片，而且極其討厭那個味道。而且阿初雖然為我命是從，但一些原則性的東西他是不會改變的，他從來不會與我同桌吃飯。”

“所以，你不是他。司凡，別再裝了。”她哂然一笑，直接點破玄機。

對面的趙初默默地看了她許久，忽而仰頭大笑起來，笑聲過後趙初便不再是趙初，而變成了司凡的模樣。

額間烈焰，青絲張揚。他呵呵地笑，眼中流露出幾分意趣：“你什麽時候猜到是我的？”

“其實從無極火山回來就有點懷疑，因為你做任何事都不會是無用功，大費周章地耍我們一下並不是你的風格。你要叫我做選擇無論什麽時候都可以，不需要抓走明羽。”清隱眼光落在他身上，淡漠得好像不存在，“明羽離開的前一夜，一直待在門外的是你吧，因我有所察覺你才假裝有人追了出去。若是真的趙初，絕對不會做這樣的事。”

“最重要的一點是，你不該在我交代的部署上面動手腳。”

“哦，你怎麽看出我動了手腳？我明明是按照你的安排去做。”司凡撐著下頜打量她，眼裏十分迷惑，這一點他真的想不明白，“你說給聖靈設結界，我便集了所有人之力設了個最強的結界，你說要將幾國大臣的家眷保護好，我便將她們都送到了極為安全的地方。我哪裏做得不對？”

“當然，你做的都對，錯就錯在太對了。”清隱往後靠去，唇邊抿出一個笑，“設置結界你不該連明羽都擋在外面。保護眾臣家眷你不該煽動她們來我這裏鬧事，這兩點一出便很惹人懷疑了。”

司凡眼珠子動了動，目光一閃，猛然明白過來：“所以你所謂的部署只是障眼法，只是試探我的手段？”

“當然。”清隱坦然承認，“若你真要搗亂，我不需要做這些，做了也沒用。”

聽了她的話，司凡不過是極為輕松的一笑，仿佛渾不在意，笑聲中還隱隱帶著輕蔑的味道。他自不為所動，一派胸有成竹：“就算你知道，那又如何？幾國大臣的家眷還不一樣捏在我手裏，你永遠也找不到。姓明的那臭小子不也一樣會死？當然其他人我會放他們一條生路，從此以後，聖靈臣民都會聽命於我，因為只有我才能解救她們於苦難。”

清隱好似沒有聽到他的話，只冷聲道：“告訴我，阿初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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