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澤又一次來找明羽，就發現清隱已經在這兒了，而且幾個人坐在一起的場面極其詭異。

正是午飯時間，清隱坐在一桌的主位，明波和明煙坐在她左邊，明羽坐在她右邊。除了她之外，其他人都默默地埋頭扒飯，甚至連菜都不吃一口。

還有另一個人，是他不認識的，在飯桌上忙來忙去，給清隱夾菜。每樣菜都不多不少恰到好處的相同分量，規規矩矩地擺在清隱面前的碟子裏。

然後他給她遞上筷子，一臉虔誠的模樣。

這個人就是小胖。

江澤忽地想起來，清隱吃飯好像從來都是這樣。只不過以前做這事的是明羽，他甚至有些小氣得從不肯假手於人。

清隱吃了兩口，“啪”一聲放下筷子。

其餘人都不動了，抱著碗安靜地等她發話。

果然，她清冷如雪的聲音微微漾起：“這菜味道太差，換。”

候在廚房門口的李阿姨身子抖了一下，眼見著眼淚就要出來了。她在明家做了一輩子飯，什麽時候遭受過這樣吹毛求疵的挑剔。

“咚”一聲響，是明羽放下飯碗。他站起來，顯得有些急躁和不耐煩：“已經第三次了，你究竟要吃什麽樣的？”

清隱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隨口道：“你忘記了我，忘記了很多事，做菜的功夫應該不至於也忘了吧？”

“我從來……”明羽脫口而出，想說他從來不會做菜。但一想到這兩個字，他便覺得腦海裏有什麽呼之欲出，像是春日青草的嫩芽兒，亟待破土長出。

他又望過去，瞧見了她隱隱帶笑的眼神。

他話到了嘴邊又憋了回去，轉身進了廚房，“乒乒乓乓”地開始鼓搗起來。

江澤這才如夢初醒，蹬蹬蹬跑到清隱身邊，低聲問：“你還好嗎？”

他關切的眼神，清隱有些詫異。隨即她明白了，他還記掛著她那天受傷。

“我很好。”她友善一笑。

江澤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但他還有許多疑問憋在肚子裏，正要詢問。明羽從廚房走了出來。

他手上端著一盤菜，一盤青菜，油綠油綠的，讓人不禁懷疑是不是還沒全熟。

他這就叫做菜？

明羽把盤子放到清隱面前，她嘗了一口，卻是怔住了。片刻，笑容自她眼角眉梢蔓延開來，她說了一句：“很好。”

果然還是當初的味道。

人還是當初的人，只是心變了，而已。

她的笑容忽然變得有些縹緲，本來就雲山霧罩的眸子更像是蒙了層層水霧，遮了那僅有的陽光，一瞬間就冷了下去，讓人見了不禁從心底泛起陣陣蒼涼。

江澤再也忍不住，將她拉了起來，往樓上拽。她一時沒有防備，也便任由著他帶到了房中。

“清隱，明羽到底怎麽了？”他關上門，迫不及待地問，“你們發生了什麽，他以前明明視你做珍寶，千般守著萬般護著不肯其他人欺負了去，他把你看得比他的命還重要！怎麽現在會是這個樣子？”

“有時候忘記了其實是好事。”清隱的語氣十分淡然，像一盆冷水兜頭澆下，撫平了江澤心內的波瀾，他只是執著地望著她，期待得到一份答案。

畢竟一個是從小到大的好友，一個是……至今還藏在心裏的人。

“你不需要想太多，也不用知道那麽多。你只要知道，他會沒事的。還有就是，答應我一件事。”清隱的目光第一次那麽真切地灑在他身上，如有實質，讓它覺得整個人的分量都重了起來，“幫我好嗎？”

她這樣的眼光，這樣的語氣，他沒法拒絕。

午後，清隱一個人踱步到院子裏，隨意地看著花草。小胖被她支使出去了，背後少了一個人跟著，他竟然覺得如此不自在。果然習慣這個東西一旦養成，要戒掉便極其困難。

幸好她向來定力強，就算以後身側永遠少了那麽一個人，也沒有關系。

明羽看著他近乎凝固的背影許久許久，久得他有些恍惚，腦中模模糊糊的出現一些影子，似和眼前的身影重疊了，卻如鏡中花水中月，一戳就破。

他緩過了神，看著面前突然轉身的人，竟莫名地慌亂。他竭力保持冷靜：“昨晚你為什麽打暈我？”

清隱擡了擡眼皮，隨口回：“你太吵。”

明羽一個沒站穩，差點栽到地上去：“我哪裏吵了？”再說了，究竟是誰害得他沒法睡覺！

清隱不說話，只是用覆雜的目光靜靜地看著他，面上似笑非笑。他被盯得十分不自在，正要走，她卻上前兩步抓住了他手腕。

她只是想把個脈，卻沒想到他被驚到，身子往後一倒，為了穩住重心，便慌忙地勾住身邊人。他的手攬在她腰上，正好將她圈入懷中。

鼻端嗅到一股桃花香，好熟悉好熟悉，熟悉到他的血液在沸騰在叫囂。他霍地擡頭，唇輕輕印在她唇上。

好像有煙花炸開了……

他呆了一下，狼狽地退開，腳步錯亂地落荒而逃。

跑到客廳，從外頭回來的明煙攔住他。她心裏著急，便沒有註意他臉上可疑的紅暈。

“子源沒有回家，我四下都找了也不見人，她不會出什麽事吧？”

“又不是小孩子了，不會有事的。”他丟下一句話就跑了，好像後頭有猛虎在追，壓根就連她說的是誰都沒聽清。

傍晚的時候，小胖才回來。他身後跟了一群人，抱著一大堆東西。

明羽看見了，眼珠子差點掉出來。其他的就不說了，可是……

“你弄個大木桶回來幹什麽？”他直接看向此次事件的締造者清隱。

她笑而不語。

明羽十分莫名其妙，然而到了晚上，他就知道她究竟是為了什麽，那時候想跑也來不及了。

清隱直接將他摁住，擡手就扒衣服，三兩下就把他扒了個精光，然後隨手丟進了木桶。

他整個人都是呆滯的，以致於完全忘記了自己也有聖力，根本不用怕她。等到坐在桶裏，看見那黃褐色的液體漫過自己胸口的時候，他擡腿就要跨出來，肩膀卻被人按住。

他擡頭，是她！

這副景象怎麽好像在哪兒見過呢？夢裏嗎，她是誰，我又是誰！

待到從恍恍惚惚中醒來之後，他覺得整個人都軟了，渾身上下一點力氣都用不上。

他駭然，卻連說話都有氣無力：“你，你對我做了什麽？”

“明羽，我是在救你。”像清酒一樣醉人的聲音。

他看見她在笑，好像三月杏花枝頭綻放的春光。那麽暖，那麽暖……

那光漸漸變小，忽然抿成一條線，然後凝成一個點，最後消失在一片黑暗。

他暈了過去。

熱氣蒸騰中一室香暖，有誰淺淺的嘆息。

“阿景留下的藥方，能買到的藥材都買了，但願有用吧。”

每天晚上都是如此，清隱將自己的聖力渡給明羽，看著他一點一點地吸收，卻如泥牛入海，絲毫不見起色。

就算加上暮景的藥浴，也還是無用。他的脈搏一天比一天弱了。

她開始擔憂，每次給他渡聖力，手裏都是滿滿的汗。

如果再沒有效果，就要來不及了……

經過七八天的治療，明羽已經不再排斥她的任何行為。他隱隱明白她是在做一件大事，而這事和他有關，他不敢多問。但他心裏清楚，她做的這件事可能不會成功。

“如果真的那麽難，為什麽不放棄呢？”他坐到她身邊，問。

有些東西可以放棄，但有些東西就算是到了生命終結都是不能放棄的。

清隱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她從懷裏拿出一顆小小的水晶球，攤開他手掌，珍而重之地放在他手心裏。

“這是什麽？”看著那球，他竟然有種想要緊緊扣入懷中的沖動。

“這是你女兒，明念！”

霎時間，明羽感到手心發燙。他絲毫不懷疑她的話，這小小的一點就是他的女兒。她沒有死，沒有死……

清隱再看他時，他的眼淚已經滑落到臉頰。他無知無覺，只是靜靜凝視著手裏那一點。

“她為什麽這麽小？”明羽有些哽咽。

“她不會再長大了。”清隱起身望著天邊彩雲，太陽已經沈下去，馬上又是一個黑夜。

她走到他身邊，將手搭在他肩上。

他側頭，她的笑容刻在眼裏，刻進心裏，有些涼，有些痛。

“除非，你回來。”她這麽說。

明羽聽不懂，可他的心卻痛得沒有辦法呼吸。

另一邊，司凡透過聖力看到這一幕，笑容陰狠至極。

當初從她身上拿到水晶球的時候，他真想把它捏碎成粉末。可他沒有，因為那畢竟是清隱的血脈。

但是他不會善罷甘休，屬於他的一切他都要奪回來！

至於明羽，犯了他的忌就別想好過，他一定會讓他生不如死！

他側身，沈冷地問身後人：“現在，你願意與我合作了吧？”

“我願意。”一個女聲響起，帶著滔天恨意，那恨仿佛能燒灼一切，毀滅天地。

擋我者死，神佛亦然！

司凡仰頭大笑，笑聲震天，暢快淋漓。

隱，我等著，你終究會來求我的！

起風了，天邊波詭雲譎。

清隱猛然驚醒，沒來由地心悸。有些事情，怕是逃不過了。

明羽翻了個身，無意識地嘟囔一句：“好好睡覺。”

她看著他熟睡的臉，淺淺一笑。

這樣，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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