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維變得遲鈍，我知道自己沒有任何辯駁的餘地。我沒有準備好要怎樣向她交代九兒的所有故事。在她之前，九兒確實是對我最重要的一個。九兒會玉雕，她的主要經濟來源是倒石頭，跟著她我也會鑒別各種首飾的材質，我給靜姝挑過玉墜和手釧，卻從未為小清做過類似的事，給靜姝挑是為了取悅她，而對於小清我不希望自己身上帶著太多前任的痕跡，可畢竟獨立出版人這個身份都是為九兒而出現的。如果在這個時候與她攤開了聊九兒，後果可想而知。

我想我大概已經被判了死刑，不知道可以說什麽，我只想盡快結束這一切，拿起筆自暴自棄地想：算了簽字吧。沒想到她卻喊停，說等到十月的時候再回來。亂糟糟的心裏生出一點希望，我欣慰地想她還是舍不得我的。但我也無顏在這裏久留，很快收拾東西離開。關上門的時候是無盡的懊喪，我可以預料未來她在北京的工作和生活會有很多現在她想不到的困難，我不在她身邊，她該怎麽辦？

同一個北京，不該遇見的遇見了，想要重逢的卻始終不能碰面。和小清失去了聯系，只能把大多數時間投入工作，自媒體漸漸有了模樣，偶爾忙裏偷閑，才會想一想她會不會來看我的公眾號，想一想等十月再見時，會是怎樣的情景，應該說些什麽。

忽然有一天二梧說他要帶小清去恢覆記憶。我猜她大概工作上遇見了什麽困難，才會想到用記憶去解決，我很擔心她，卻不知該以什麽身份去問。電話裏聽二梧的意思他們已經在去的路上，可以聽見周圍的喇叭聲，所以小清當然在他旁邊和他一起去。二梧的話漏洞百出，我也懶得揭穿他，我能怎麽辦，小清聽得見我說話卻不吭聲，我也只能裝作不知道，對二梧說你幫我捎幾句話吧。

掛了電話，我立刻聯系了二梧老婆Inès，果然，二梧交代她把電腦裏關於小清的東西刪一刪，我說刪了多可惜轉給我吧，然後我就收到了很多照片，從大學到工作，從話劇舞臺到編劇崗位。她說過缺失的五年想要跟我在一起，我沒有告訴她我那五年的經歷，卻比她更早的補齊了她的那五年。

***

後來又發生了很多事。我錯過了十月份的紀念日，提前放回家裏的禮物石沈大海沒有收到回音；她忽然被黑，磊哥的朋友小棠知道點□□，我試圖安排一場飯局，她卻臨陣逃脫；想辦法讓二梧帶過去些小東西，依然沒有任何反應。三兩次之後，無所謂期待或失望，看見什麽會想到她需要，還是會給她送過去。

不過她可能不再需要我了。她的事業遠比我以為的更順利，大概成功已越來越近。命運有太多未知，不是每個人都可以輕易登上事業的巔峰，有過理想的人，可以有一天看見自己的設想變成真實，可以短暫地把它握在手心，已經是很幸運的事。我想象她新劇上映時的樣子，如果我們還在一起，我會為她歡呼喝彩，會抱著她轉三五十個圈……可我已經沒有資格。

是我那時候太杞人憂天，把她所面臨的困難設想得太大。我總是在想，如果幾年前岳母的病留下什麽後遺癥，如果不是二梧恰好認識辛凱，如果辛凱不是一個有眼光也有膽量的人，如果那時候我們有一個孩子……每一個如果，都會成為她走到這一步的絆腳石。

可這些如果都沒有發生。到了今天我才發現，我確實已經沒有了二十幾歲時無所畏懼的心，如果那時候陪著她放手一搏，或者默默為她鋪平道路，而不是簡單的指教，一切都不會變成現在的樣子。我忽略了不在我身邊時獨立的她的樣子，忽略了在我身邊她藏起來的脊梁和翅膀，我想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把一切處理得更好，只是不知道這樣的機會是否還會出現。

我想她大概是為理想而生的，才會如此得到命運的眷顧。多年之後，她依然保持著赤子之心，而我過早地衰老，已不配站在她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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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還是見了面。清瘦了些，精神卻明顯變好，顯得自信了很多。我似乎可以放心了。她說我們應該各自自由地活著，我只能放手，看著她轉身離開。

午夜零點的寫字樓燈火通明，像這個城市該有的樣子。我站在寫字樓下，回想她說過的每一句話，她說我應該做回我自己，去做我喜歡的事，可是如果真的拋開一切，我最想做的是什麽？又可以做什麽？

在我走過的三十幾年裏，也從未走過回頭路，有一天想要回頭時，才發現這是一個不可以後退掉頭，甚至不允許減速的高速路。什麽是做回自己，獨立出版還是背包客？如果那是她想要的，可能我真的做不到。

我很了解我自己，我是一個沒有邏輯的瘋子，愛過的人塑造了我現在的樣子。我喜歡看書，因為曾經愛慕學校門外書店的老板娘；會去那所大學念那個專業，是因為和高中時的女朋友商量著一起報的志願；會做出版，是因為離那時候的女朋友比較近；會辭職成為自由職業，是為了陪九兒……她以為的“真正的我”是其他人塑造的我，而現在這個我，才是因為她而變成的樣子。

沒有了她，我甚至覺得失去了方向，我想不到依憑自己的本心我想去做什麽，自己想要的，這個問題已經很久沒有想過，我要好好地想一想……也許，承擔起這份事業的責任，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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