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所有人都是站在同一起跑線上的，這沒錯。可是同樣的起跑線上，有的人開著幾百萬的跑車，而有的人身後拉著幾百斤的行李。

十五歲那年，我沒有爸爸了。他留給我們的除了一貧如洗的家，還有十幾萬的債務。大姐匆匆訂婚，用彩禮錢辦了爸爸的葬禮，換來的是後半生逃不出的囚籠——姐夫的果園那年賠了，他說是大姐帶孝嫁人帶來的晦氣，日日毒打大姐，並且再也不會給大姐一毛錢讓她接濟家裏。二姐那年高三，媽媽讓她輟學打工，她答應了，一個月八百工資，寄五百回家。後來，錄取通知書寄到家裏，才知道二姐還是偷偷報名參加了高考，媽媽不讓她去上大學，哭著罵她敗家子賠錢貨。二姐帶著通知書離家出走，八月底，她把兩萬塊錢甩給媽媽，哭訴了一通重男輕女之後，帶著行李走了，再也沒有回來。

其實沒有重男輕女，我也沒有念高中，我也得出去打工，掙錢，養家，還債。

錢很難掙。我住在工地旁邊的棚屋，聽同村的大叔講城裏的事，聽工友們議論哪條街上的女人，不敢去想二姐怎麽在一個多月裏變出兩萬塊錢的。後來我傷了肩膀，不能再幹體力活，他們說廚師掙得多，就去飯店打工，但是廚師都是技校裏學出來的，我沒錢去學。又聽說搬家公司掙的多，就去搬家公司，不能搬重東西，就開車，有一次幫忙搬櫃子，肩膀上的傷發作，碰壞了樓下鄰居的門把手，賠得傾家蕩產。我想不通為什麽一個門把手的錢比我半年的房租都要貴，我把所有的錢有整有零的放在那個人面前，不用擡頭也看得見他蔑視的目光，那個時候我就下定決心，早晚有一天，我一定要在城裏買一套房子，安一個也這麽貴的門把手。

要掙更多的錢，就要去更大的城市。我去過省城，又去了深圳，送過外賣，也幹過銷售，我在送外賣的時候偷偷發傳單、推銷保健品，被舉報了就換一家幹，晚上去洗浴中心或者24小時便利店兼職，這樣連租房的錢都省了。

在兼職的洗浴中心見到了二姐，她說她再也不想幹那些來錢快的活了，現在念完了大學，卻依然沒法養活自己，所以沒臉回家，也沒錢回家。她帶我去買衣服，接著又一次失去了聯系。

後來有一次給便利店進貨，從一個老鄉那裏拿貨，他給了我三千塊錢的回扣。這是我掙錢掙得最快的一次，雖然因此老板扣了我一個月的工資並把我開除了，但我依然為那三千塊錢而興奮，甚至還花了四十塊錢去吃了一頓火鍋。後來我就和老鄉一起幹，雖然我知道他的貨有問題，但是只要能掙錢就可以！有了錢就可以買房子把媽媽接到城裏，有了錢就可以把二姐也接回家團聚！

23歲的時候，我還清了父親欠下的債，24歲，在深圳混不下去，我帶著最後一萬多餘錢去了北京。我知道那樣掙錢總不是個辦法，能踏踏實實地做個買賣還是踏踏實實的好。可是習慣了幾千幾萬的進賬，再這樣一單一單地幹，什麽時候才是個頭？而且我二十四了，同齡的人都已經當爹了，我連女朋友都沒有。

喜歡過一個女孩子，是美發店的助理，她的頭發很好看，每次看見都有不一樣的顏色和樣子，特別酷。可是她不喜歡我，她嫌我窮，她在鎖骨下面紋了她們店長的名字，穿領子很低的衣服把那裏露出來，店長就總盯著那裏移不開目光。還不是為了錢，還不是為了從助理升為發型師，我喜歡她為了事業努力的樣子，只恨自己沒有錢。那時候我發誓我要掙很多錢，我也要開一個店，讓我喜歡的女人有稱心的工作。

後來有過一個女朋友，長得很漂亮，身材也好，當臨時應征的禮儀。她總是在很冷的天氣穿著短袖的禮服或者旗袍站在戶外，活動結束領一百塊錢，緊緊地攥在手裏，脫掉高跟鞋，赤著腳坐在我自行車後座，到家時凍得不會走路，我把她背上樓，一壺一壺燒熱水給她泡腳，她裹著被子要暖很久才能暖過來。她不嫌我窮，讓我在她屋裏過夜，說要和我結婚，可是她媽媽嫌，說她女兒得找一個給她買得起漂亮衣服和化妝品的人，她逼著我們分開，還讓她打掉了肚子裏的孩子——但是三個月前我還沒有碰過她，我不知道那個孩子是誰的。

我終於明白，沒有錢，就什麽也沒有，這個世界上沒有比掙錢更重要的事，錢可以給人尊嚴，給人想要得到的一切。這個世界上只有一件事，就是交易，只有掙到足夠的錢，才有足夠的資本，去交換我想要得到的一切。

最終還是再次踏入了那個灰色地帶。北京是一個消費沒有上限的地方，有錢人那麽多，只要我的東西吃不死人，就不會有人來管我這一年二十萬的微薄收入。北京年薪二十萬的人很多，只不過那些人要住有陽光的房子，要娛樂，要體面，這些我統統不需要。想不通，他們掙了二十萬，自己花在了沒用的地方，還要來感嘆什麽幸福感、理想，真是矯情。

父親去世十年之後，我不但還清了他留下的債，還在城裏買了房子，全村的人都對我刮目相看，大姐夫看見我也點頭哈腰，他全家都得把我大姐伺候得好好的，什麽重活都不讓幹，那真是我最榮耀的時刻——如果母親沒有拒絕搬進城裏的大房子的話。

母親總念叨我要給胡家留後，我心裏也清楚自己早過了該結婚的年齡，村裏人習慣了我有錢的樣子，開始嘲笑我娶不到老婆，有一年回老家，小孩子在我車前面笑我：“取不到老婆生不了兒子，掙錢有什麽用。”我才知道原來村裏人在背後都是這麽議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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