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也是第一次結婚，沒有料到後來等著我們的一地雞毛，沒有料到生活不再是風花雪月而是柴米油鹽。那時期盼的安穩在多年以後變成一潭死水，讓人喘不過氣來，當年的白月光變成了米飯粒，昔日的蚊子血變成了烙□□口的朱砂痣。

在北京街頭偶遇九兒的時候，已經和小清冷戰了一個多月沒有回安城，九兒則在我眼前上演了一場分外慘烈的分手戲。一念之差，只是想浮出死氣沈沈的生活的水面呼吸一口新鮮空氣，就鑄成大錯。

被小清看見的那次，已經不是第一次。她的電話打進來，楞了一下，我還以為那個鈴聲不會再響起了。我聽出她的聲音不太對勁。問她：“你沒事吧？”“沒事，你先忙吧。”就掛了電話。絕不是沒事的樣子，是遇見什麽事情，卻因為冷戰，不知道怎麽和我說？或者單純的想我想要和解？或者難道……懷孕了？

很短的電話，擾得人心亂。哪有什麽事情可忙，我看著面前的另一個女人，原本有什麽打算也沒了心情。

九兒問：“是那個擅長處理五谷雜糧的謝小清？”

我有些詫異她怎麽會知道，這幾天我從未提起過。

“群裏、微博上，所有人都在討論，想不看見都難。”九兒笑了笑，“嫉妒了，你當初對我可沒這麽好。”

“得了吧。”我可是為了她辭了工作成了自由職業。

“你才得了吧。”她說，“我只是給了你一點勇氣去做你本來就想做的事，可是你為她做的呢？”

竟然無言以對，最後只能自嘲笑笑：“年齡大了，變慫了唄。”

於是九兒就懂了，向我說了聲再見，擺擺手扭頭就走了，就像她上一次離開我時那麽幹脆。我刪除了和九兒的通話記錄，再也沒有聯系過。

***

小清問我什麽時候回安城時，我下意識就說周末，可是掛了電話後，我開始迫不及待地期待周末早些到來。最近兩年常常吵架，毫無原則的道歉太多，心很累。起初賭氣偏不道歉，後來她也不作聲，讓人覺得心寒，再後來又忍不住擔心掛念，只想她什麽時候主動聯系我，低頭示弱也好、據理力爭也罷，哪怕就像這樣聽不出情緒的幾個字，我都會第一時間回頭。

我把工作盡量壓縮，周四晚上最後一班動車趕回安城。幾個小時的旅途格外漫長，我心中有無數種設想，在家裏等待我的會是怎樣的小清，是一個憔悴的小媳婦？是一個氣鼓鼓質問我的女戰士？甚至會不會是一個不知所措的準媽媽？下了火車飛奔回家，沒想到屋裏黑著燈，等待我的只有一紙離婚協議。

荒唐，胡鬧。這是我的第一想法。一路的期待被潑了好大一盆冷水，我又有點火大了。多大點事，用不用這樣？她這幾年的工作□□逸，根本沒法讓她成長，又或者是因為我太由著她胡鬧，導致她對現實世界根本沒有一個清醒的認識。真是太任性了，我悶悶地想。生活所迫，我已經妥協，兩個人中至少還應該留一個人不要為生計所累，我讓她去做喜歡的事難道有什麽不對，她憑什麽就一口咬定是我變了，分明是她自己固執己見沒法溝通吧。

焦躁不安地等了一晚上，她沒有回來。我想大概是我回來早了，說好是周末，她可能有什麽事情出去了。周五，我睡了大半天，開始冷靜下來考慮該怎麽好好聊這件事。但所有設想的說辭都被我自己推翻，耳邊全是她用來反駁我的那些話，簡直無解。

結婚五年幾乎沒下過廚房，老婆不在家才覺得單身漢的可憐，到晚上才叫了個外賣，一邊吃著一邊想，是不是我從一開始就錯了，其實不用試圖把道理跟她講清楚，讓她放手去做去試錯，她總會明白，碰壁了也不怕，至少我還在她身邊。總好過現在——看著桌上的離婚協議，我立刻沒了食欲。

周六，從早上等到晚上，依然不見人。不是說好周末嗎？電話也打不通，我給小萌打了電話，不知道是不是她們姐妹倆串通好了，小萌說給她打個電話問下，就沒有了下文，再給小萌打過去，她說：“她那兒信號不好，可能一會回你吧。”她在哪兒？什麽信號不好？她究竟要幹什麽？

周日，我開始慌了，我想她大概真的下定決心要和我分開，所以才會這樣避而不見。想起來她以前對待別人的決絕，我不寒而栗，那時候沒有想到有一天她會這樣對待我，如果這樣對我，我能怎麽辦？我開始仔細審視這些年我們的關系，她說的沒錯，確實是我變了，我和她說話越來越沒有耐心，越來越不能站在她的角度想問題，我以為有了婚姻的保險就不用再像戀愛時那樣費心討好仔細經營。是我一直居高臨下地想要做她的人生導師，卻忽略了她從來不是一個會乖乖聽話的人。我又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她給我的小說，她骨子裏那股倔強意氣不會被時間磨平，是我忽略了。

周日的太陽也沈下去，周末結束了。我忽然明白，她是故意問我什麽時候回來，然後她自己躲出去，她要懲罰我。這像是她會做的事。好吧，我認罰。於是倒在床上，打算稍微休息一會。大概因為連續幾天神經繃得太緊，我不太睡得著，半夢半醒躺到天亮，涼水洗把臉繼續等。

公司不斷有電話打進來，我吩咐著工作，告訴他們我大概還得幾天才能回去。我會在這裏一直等到小清回來，就算公司因此亂了散了也在所不惜——我是為了養家才自己創業，如果連家都沒有了，我還要這個公司有什麽意義。

幸好沒有等太久，晚上，她回來了。整整四天的等待到這時候已經變成麻木，準備的各種各樣的說辭忽然間也找不到開口的理由，而且也沒有開口的必要，因為離婚協議放在這裏的真正原因是——她看見了九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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