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機響了，執著地響到第二遍，我才推開他，從他口袋裏掏出手機遞給他，看見手機上顯示著一個簡單的字：“媽”，是婆婆。

車裏很安靜，婆婆說話的聲音聽得很清楚，說了些家長裏短，然後問：“這麽晚了怎麽還在外面？”

“和朋友吃飯，剛吃完準備回。”

“又吃飯，你一天怎麽那麽閑。小清呢？又加班？”

“沒，在旁邊。”阿森說著扭頭看了我一眼，電話裏傳來婆婆的聲音：“快快，快讓我兒媳婦接電話。”

我接過阿森遞過來的電話：“媽。”

聽到我的聲音，婆婆那邊立刻機關槍似地說起來：“哎呦可算是找著了，每次打電話不是你在加班就是他沒下班，再沒你的消息我都以為你被這小子弄丟了，你說北京那麽大丟個人上哪兒找去啊！”又問了些工作生活之類瑣碎的小事之後，說，“過年你回來不回來？你爸學會燉魚了，非得等你回來點評點評，你說這老頭六十多歲了才學會燉魚有什麽可得意的。”

阿森湊近話筒說：“我是負責吃的，我點評不就得了嗎。”

“你躲開！”婆婆說。這是和婆婆打電話的時候常玩的把戲，婆婆寵我，總是和我站在一條戰線上擠兌親兒子。每次婆婆這樣一說，我就會把手機拿到另一邊不讓阿森聽到。現在也是，婆婆一句“你躲開”，我便立刻換了只手。左手剛剛騰開，就被阿森攥住，我僵了一下，沒有拒絕。只聽電話裏婆婆又說：“過年可一定要回來啊，再忙也沒有過年加班的，國慶節你們回安城都沒來我這兒，嘖嘖，真是兒大不中留。”

國慶節他回安城了？我扭頭看他，他握著我的手，點了點頭。

稍稍失神，然後才慌亂地回答婆婆的問題：“媽，我們新劇年後開拍，估計過年是最忙的時候，我爭取啊，有時間肯定回去。”左手還在阿森手裏，說到這裏的時候他捏了一下我的手，大概是對我的回答不太滿意。

又說了一會閑話才掛斷電話，把手機還給阿森，喧囂的馬路，安靜的車廂，又沒有了擁抱的理由，我把手從他手中抽出來，拉安全帶扣好：“送我去公司吧，今天本來要加班的。”

***

車沈默地駛出了車庫，上了高架，阿森打破沈默：“那天我正好有工作，時間調不開。”

“嗯，我看見你公司的活動了。”我說，“所以我也沒回去。”

“沒回去？枉我認真準備了一番。”

“準備？準備什麽？”

阿森靜了一下：“這麽久了，你沒有回去過。”否則不會問準備了什麽。

“你也沒回去過。”否則怎麽會不知道我沒有回去過。

他以沈默表示肯定。

是的，工作太忙，誰也沒有時間去認真挽回，所以兜兜轉轉就到了現在。他和我都明白，又都不願意承認，於是只剩沈默。

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他看書，我澆花，他開車，我看風景，安靜多久都是現世安穩，可分開了，沈默一秒都覺得尷尬。我看著車窗外，思緒如同亂麻，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話題打破沈默。九兒，這個名字在我心裏徘徊了一晚上，始終沒有機會問出來，也許因為我們之間隔得太多，不只是一個九兒。算了，那就不要提了。我看著窗外的車燈，深深吸一口氣，說：“北京的生活。我現在都想起來了。”

“嗯。”

“以前我問你之前認不認識我，你是不是隱瞞了什麽？”我用輕松的語調說話，他也尋常聊天似的：“我說話很講技巧的，記得我說的是在常德第一次見面，沒錯吧？”

我嗤了一聲，怨他狡猾。他嘆口氣說：“不是有意要隱瞞，是我真的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麽事，怕一多嘴又牽扯出什麽要命的事來。賭不起。”

賭不起，是因為怕我知道真相後離開，是因為他更愛擅長處理五谷雜糧的我，不想我變回去。他大概還不知道，那個謝小清，其實是他無意間造成的。我看著窗外，在車窗上隨意劃著：“想知道那幾年發生了什麽嗎？”

“當然。”

於是便把那些事都講了一遍，從實習期的比稿，說到《逆河》毀約後最糟糕的時候，從胃穿孔住院，說到因為《秋聲跋》與盧佳鬧翻，最終選擇失憶。“陌生人，你知不知道，就因為你給我介紹了《逆河》的路子害我違約，我的境況才開始急轉直下，還有，最後我去簽失憶協議，導火索就是你那些大實話。”

阿森消化了一下這個故事，扭頭看著我說：“所以啊，你失憶以後的生活我負全責。”

平白無故的，又被他的話在心裏不輕不重地撞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又是一陣沈默之後，他問：“寫完這個以後有什麽打算？”

我還沒有想，所以搖搖頭說：“現在還不知道。你呢？還會回安城嗎？”

阿森考慮了一下，沈沈回答：“我也不知道。”

這一次沈默了很久，阿森才終於問出來：“那麽我們呢？”

我不知道怎麽回答，就只剩沈默。

路程很短，沈默很長，不知不覺到了公司樓下。他停下車，我深深吸了一口氣，解開安全帶打開了車門。阿森也下車，仰頭看著燈火通明的寫字樓。也許我轉身進去以後就再也不會見面，這一刻我們誰也舍不得邁出這一步。

“阿森。”我叫他。他收回目光看著我。

“如果沒有我，你也許會一直做獨立出版，如果不是為了養家，你從雜志社出來還可以繼續做出版，是嗎？”

阿森搖搖頭：“那時候圖書市場已經……”話說到一半，他才想到，如果不是為了養家，他不會去考慮市場，他考慮的只是他的熱愛和理想，他的新媒體可以做得很文藝，但經營並不是他所愛。沒說完的話變成一笑，他低頭看著鞋尖，又擡起頭回答：“也許吧。”

“我們應該各自自由地活著。到那時，有好稿子給你。”我走過去，踮起腳尖吻他。他輕輕抱住我，戀戀不舍地纏綿，我推開他退回來，手裏捏著記著我地址的那便簽。

“餵。”這次是他察覺上當。

“在那之前，現在這樣就很好。”我努力笑著說完，就轉身走向寫字樓，可是雙腳好像有千斤重，怎麽樣都擡不起來。

“小清……”他的聲音在身後喚我。只要一個字，就可以擊潰我此刻全部的堅強，我轉過身，他的懷抱已經在那裏等著我。午夜零點的街邊，我們忘情擁吻，那些不息的街燈，全都旋轉成了漫天的星鬥。

我們的愛還在，我也想聽憑心裏的聲音，回到他身邊，跟他走，再也不分開……但不是在這裏，不是在北京，這個城市太覆雜，今夜的我們，在天亮之後依然不知道可以去哪裏。

所以，就這樣吧。我掙脫他的懷抱，扭頭跑進寫字樓。

作者有話要說：

阿森和他的好朋友們殺青了，灑淚相送……剩下的我們番外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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