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現在我生命中遠比我以為的更早，比在常德初見還早三年多。那時候陸一梧在外地跟組拍戲，有一天忽然神經兮兮地給我打電話說：“我給你介紹個男朋友吧？”

“好好的為什麽要給我介紹男朋友？”

陸一梧特別耿直地實話實說：“我一朋友過來找我玩，喝高了非得讓我給他介紹個女朋友，我這不先想到你了麽。”

“喝高了？該不會是剛失戀吧？”

“誒你怎麽知道？”

“陸一梧你是不是傻。這種人不是找女朋友而是找備胎替代品，這種事也敢把我往前推。”說到這裏，電話那邊忽然傳來其他人大聲嚷嚷，就是那位剛剛失戀的朋友。

性情中人總是很容易喝醉，阿森的酒品不算太壞，但也絕不算好，荒唐起來很是煩人。他曾經喝醉躺在我腿上，在我身上胡亂蹭著，告訴我說他只是酒後吐真言，其實腦子非常清醒，第二天問他說了什麽，他卻一點也不記得。他醉酒的樣子我不知見過多少次，閉上眼睛就可以想到那時候他的樣子——他支著桌子站起來，伸長手臂去奪陸一梧手裏的手機，一邊大聲說：“二梧你是不是二，喝大了的話能信嗎！你給我掛了，掛了！美女對不起，打擾了！”

陸一梧拿住手機看著他，他瞇著眼睛，還以為剛剛奪了半天電話已經掛斷，重重坐回位置上去，頹然笑道：“有什麽大不了的，又不是沒失戀過，我可以自己走出來，走出來之前絕不禍害其他姑娘。這杯酒為證。”晃晃悠悠倒了一杯，二兩白酒，仰頭就喝得幹凈，酒杯一擱，忽然捶著心口一嗓子吼出來：“可這兒疼，真特麽疼。”

我身後是北京的燈火，他身在另一個遙遠的世界，我站在這邊遠遠看著他，看著他從宿醉中醒來，從失意中走出來，重新踏上旅程。是不是因為太久沒見，他的樣子模糊不堪；是不是因為太過想念，我拼命追逐著他的背影，追著追著才怔怔停步，想起我們並不在同一個世界裏。

茫然無覺地繼續走著，很多日子從身邊掠過，終於踏上一條幽長的山路，我氣喘籲籲，抓著前面什麽可抓的東西，嘆道：“好累啊，要是有一匹馬就好了。”

“青色的馬，脾氣很壞，叫於得水是嗎？”頭頂上方有聲音，擡起頭來看見阿森的笑臉，我抓著的是他的右手，他站在前方的臺階上，眼睛裏有我的倒影：“就喜歡你心裏住著一匹馬，這樣才可以跟我去大大的世界。”

我仰著臉看著他，忘記說話，他背著我們兩個人的行李，健步如飛，很快甩開我一程：“前面風景好，爬上來再休息，快來！”

他為什麽會在這裏？哦，是夢，夢裏有很多年前的我們。

恍然回頭，發現我站在高高的孤峰上，遠遠的地方都是阿森的世界，他還是穿著那件藍色的沖鋒衣，身後背著80L的包，我站在斷崖上，向著那邊呼喊：“你幫幫我啊，幫幫我的李公子啊！”

風中傳來他的聲音：“好，等我回來！”

嘭的一聲門響，我從恍惚中驚醒，桌上還有沒清理幹凈的煙灰，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香煙味道，桌上放著刺眼的離婚協議，他在這裏等了三天或者更久，然後就這樣拋下我離開再也不回來。

冷冷的香煙味讓我幾乎窒息，我打開窗戶，迎著一陣清風奔入秋聲樓。

“鶴閑，你說他還會回來嗎？”

“也許他從未走遠。”

從秋聲樓向下望去，越過高高低低的攝影器材，我看見他站在回廊下遞出名片：“我是陸二梧的朋友李三木，有好稿子隨時可以砸向我。”

這是初見，還是歸來？我分不清。

在那之前半年，我在北京，他在青海，我從陳年的郵件裏找出他的號碼撥通，電話裏傳來來自青海的風聲：“我打聽過了，你這本有人交代過，恐怕不好出。別急，我現在在外地，要不等我回北京再問問想想辦法！”

又兩年之前，我在北京，他在杭州，郵箱裏跳出他簡短的郵件：“《逆河》看過，故事不錯，但不是獨立文學作品，出版有點難，一個做影視的朋友對這個劇本很感興趣，有興趣的話歡迎跳槽~”

又一年之前，電話裏傳來他喝到大舌頭的聲音：“美女對不起，打擾了！聽說你是個作家，這麽巧我是一個出版人，為表歉意，以後你要出書我赴湯蹈火賠錢也給你出！”

……

我在半夢半醒之間放肆回憶關於他的一切，卻始終找不到答案也找不到方向，只有讓自己繼續沈入夢裏，假裝這一切都沒有發生，沒有什麽事情需要我去解決。

“鶴閑，為什麽有的人已經走散，卻還會歸來？”

“會回來的，不是真正的走散，而是緣分還沒有開始。”

“為什麽有的人分明舍不得，卻還是會別離？”

“舍不得的才叫別離，舍得去、放得下的只是路過的風景和指尖滑過的流沙。”

“鶴閑，我應該回去見他嗎？”

“這一切都將會有一個終局。”

“有人說不記得開頭的故事就不會有結局，那麽記得開頭的故事呢？”

“會永遠留在你心裏。”

***

這個世界這麽小，一轉身不知會遇見誰，這個世界又這麽大，一轉身又不知會失去誰。緣分是個頑皮的孩子，歸來的人會離去，離去的人也會再次歸來。我還沒有想要如何應對阿森的事，先等到另一個從生命中走失多年的人。

兩周之後的周一早上，我剛從茶水室接了一杯咖啡出來，就聽見身後有人叫我：“清清。”

腳步頓了一下，我深吸一口氣轉過身，展開一個大大的笑容：“佳佳。”

盧佳穿著過膝的長大衣，背著一個大大的單肩包站在我面前。多年之後，我們終於像個老朋友一樣面對面站著，彼此微笑。只是歲月不知不覺爬上我們的眼角眉梢，時間讓她變得自信不再怯弱，也讓我變得堅定不再仿徨，我們似乎都變了，也似乎什麽也沒有變。

盧佳用兩天時間看完了現有的劇本，又分別與辛凱、Paul、我和小南溝通過。周四，劇組成員聚在一起開會，討論盧佳加入劇組的方式和職責。她主要是掛名用於宣傳，但又不能僅僅是掛名，為了保住招牌，她必須在我們現有的劇本上動些刀斧。

盧佳思路清晰地說：“我和小清有一次很成功的合作是戲曲紀錄片，所以我想要加一些戲曲元素，這樣可以很直觀地傳達兩個信息：第一，盧佳是學戲曲出身的，這是她的操刀的劇本。第二，這是盧佳和謝小清再次合作的戲曲元素作品。”她說她辭職在家的這段時間，又看了不少專業的書籍，《藏鋒》的劇本恰好元末是元雜劇和南戲交接的興盛時期，加入戲曲元素剛剛好。

戲曲可以為故事增色不少，大家一致同意。另一方面，一部分劇本已經曝光，為了避免後續問題，涉及到的情節也需要調整。這一點上小南信心滿滿：“一點問題都沒有，劇情沒有最好只有更好，不就是開開腦洞嗎，一波腦細胞死掉，還有一波可以起死回生。”

宣策部的同事建議，為了避開和那個網文的沖突，我們將多換幾個角度宣傳，除了和那個網文撞車的權謀爭霸，再來一波戲曲，還有一波結合劇本看，可以是江湖武林。我聽罷暗喜，滿口答應，雖然李公子的故事不再寫，但是我的江湖依然在。

最後，為了宣傳效果，Paul建議改個劇名，討論之後最終確定為《飄伶·藏鋒》，把盧佳要加入的戲曲部分也呈現在標題裏。

作者有話要說：

老朋友們應該知道，其實是先有“飄伶”，後有“藏鋒”，這裏故事需要顛倒過來了。但其實我和飄伶的感情多深，寫下這兩個字的時候都快哭出來了你們知道嗎……

昔日的《飄伶》今日的《藏鋒》已開始存稿，感興趣的話可以去隔壁點個收藏什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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