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殺人的刀，終於還是握在了我手裏，我拼命揮舞著刀，砍向面前所有的一切——那個城市的街燈、鱗次櫛比的高樓、我熟悉的或者不熟悉的人，還有那些我流下的不爭氣的眼淚。

可是世界不會因我而存在，也不會因我而毀滅，無論我手上的刀有多快多狠，那些被砍掉的碎屑怎樣刺痛著我的肌膚，一扭頭卻發現他們依然在那裏，車水馬龍，燈紅酒綠。你的一切憤怒、掙紮，在這個無限大世界面前都渺小得不值一提。

我喘著粗氣，一次又一次地提起刀，砍向那個花花世界，看著它一次次被我砍成泡沫幻影，又一次次重新出現在眼前。所有傷痕只在自己身上，身上濺滿的都是我自己的血。我伏在地上，放聲痛哭，直到哭得累了，痛得麻木了，才緩緩站起來。

面前是一扇窗，窗臺有木頭厚重的肌理，微風從窗外吹來，吹動身旁的一襲青衫，我沒有看他，我怕在他眼中看見憐憫，或者看見本應屬於我的悲戚。那個遠離我五年的秋聲樓，終於在我最無助的時候，再次向我打開了大門。而那個都市的聲色犬馬、男歡女愛，全都變成了窗外遙不可及的風景。

我指著那個遙遠的都市，指著街邊擁抱纏綿著的一對男女說：“看啊，那就是與我一起生活了五年的男人。”

那天晚上的出租車上，等紅燈的路口，我看見他在路邊。刺痛我的不只是他抱著親吻那個女人的樣子，更是他臉上我很久沒有見過的肆意的笑。我曾經我以為我是他面對壓抑得以喘息的窗口，不想卻變成了他拼命想要逃脫的牢籠，我曾經以為他是我病好以後的一劑心藥，沒想到卻變成紮在心口最疼的一刀。

那天晚上回安城的火車上，我沒有座位，站在車廂連接處，看著窗外漆黑的世界，想起來在我們飛奔去結婚的路上，也是這樣擠在車廂的連接處。站在記憶的高處看著那時的我們，才看清那時候我眼裏只有他，而他眼裏卻有整個廣闊的深夜；才看清在那樣漆黑的夜裏，在那樣虛假的光明裏，那半尺的溫暖有多麽渺小和不堪一擊。

***

在他回來收拾東西之前，我回了老家，幫爸媽做做家務，順便告訴他們我將要去北京發展的打算。我沒有說我要做編劇，只告訴他們，因為阿森公司以後要往北京發展，我去照顧他生活起居。

即使這樣，媽媽聽了還是唉聲嘆氣：“哎呀，你們又跑去那麽遠，有個小災小病的家裏都不知道，去了怎麽住啊？北京房子那麽貴，買不起吧？租的地方好不好，安全不安全？”

我好言勸著：“北京市政建設好得很，大家都爭著去北京生活，再說了現在動車高鐵幾小時就到，有什麽好放心不下的。”

勉強勸說下來，一會兒媽媽又想到了新的擔憂：“你是不是就不工作了？差不多就生個孩子，趁我們還能動幫你帶帶，北京的醫院貴不貴？不然就回來生。不要整天忙啊忙的搞那些事情，孩子都沒有，搞那些有什麽用。”

口幹舌燥的半上午，說到這個話題，心裏的火氣終於壓不住了，我霍然站起來，想要把自己的憤怒和委屈一股腦地全都倒出來。但是我不能，自從上一次媽媽生病之後，我就深刻地意識到，他們真的老了，我也應該長大了，家庭中的角色漸漸轉換，我們成了承擔、承受、傾聽、包容的一方，我所有的委屈，都不可以讓他們知道。最終，我也只是說了一句：“我出去會兒，約了個同學。”

爸爸看看表說：“這馬上就該吃飯了。”

“和同學吃。”我說完這句話以後，我就飛快地出了門，開車一路出了縣城，到了不知道哪個鄉鎮的小路上，蹲著路邊放聲大哭。那是多久之前，我們還在說要一個孩子，可是現在為什麽變成了這個樣子，生理期如約到來，我大概再也不會有成為母親的機會了。

是不是就像盧佳說的那樣，我依然在用毀滅自己的方式懲罰別人？是不是事情原本可以不這樣處理？可是我能怎麽辦？避重就輕的解釋，抱頭痛哭的原諒，然後繼續著那樣勉強的難以溝通的生活嗎？那份想要維持卻變得越來越沈重的感情，那個想要守護卻漸漸傷痕累累的家庭，因為曾經太美好，所以承受不起一點點的瑕疵，除了放手，我還能怎麽辦？

***

回到家已經是晚上，除了爸媽，小萌竟然也來了。我有些詫異：“你怎麽來了？小豆兒呢？”

“交給她爹了，我躲個清凈，睡個好覺。”小萌伸著懶腰，輕松地說，“你回來也不告訴我一聲，原裝的四口人啊，難得。”於是就像我們出嫁之前那樣，吃水果看電視，聊天說笑話，直到時間晚了回屋睡覺，小萌跑來鉆到我被窩裏，悄悄告訴我：“是爸打電話說你有點不對勁，問我你是怎麽了。我也不知道啊，就跑回來了，姐，你怎麽了？”

原來這麽明顯嗎……我想了想，附在小萌耳邊悄聲說：“我要回去當編劇了，不敢告訴爸媽。”

“啊？真的？已經決定了？”小萌大吃一驚，起初還是說我不現實，但緩了一會兒，聽我說了我最近的努力，以及陸一梧和辛凱那邊的情況，她終於漸漸接受了這個事實：“我真的沒想到這件事對你這麽重要。阿森哥呢，他怎麽說？”

“同意支持唄，不然還能怎樣。”我說。

“算啦，阿森哥都支持我還能說什麽，反正有阿森哥照顧你，也不用我們操心。說，是不是因為阿森哥去了北京，你才要跟去的？”小萌指著我的鼻尖逼問，我只好昧著良心點頭。

接受了這個事實，還得幫我保守秘密，於是小萌開始規劃著該怎麽瞞著勸著爸媽。我拉著小萌的手說：“真幸運啊，我能有你這樣一個妹妹，特別感激當年爸媽不惜被罰款也要把你生下來，讓我還有再任性一次的機會。”

小萌笑著拍我：“幹嘛忽然這麽酸啊。”可是說著說著，她也酸了起來：“姐你知道，我曾經也有過北漂夢，可是後來發現沒那個本事，也就算了。去吧，就當是帶著我一起體驗一把大帝都，爸媽我會照顧好的。”

“嗯。”我暗暗下決心，就任性這麽一次了，爸媽年紀大了，早晚也是要回來照顧他們的。

***

最後陪了爸媽幾天，再回到安城，阿森的東西已經全都搬走了，但搬不走的，是他曾經生活在這裏的痕跡。桌子對面有一個大畫框，結婚時嫌棄大幅婚紗照太俗氣，除了幾個擺臺，只有這個大畫框，裏有一大一小兩件志願者的衣服，衣服上兩個人相顧大笑，快樂得旁若無人，全部在意其他人的感受。

做了飯，端到寬大的桌邊，默默地吃著，以前我喜歡酸甜，阿森偏愛鹹辣，生活中不得不相互妥協，今天我特意做了結婚前自己最喜歡的菠蘿蝦仁、蜜汁蓮藕、話梅雞翅和柳橙包，卻發現甜膩到無法下咽。

我把剩菜全都倒進垃圾桶，弄臟了被撕成碎屑的離婚協議。直起身，又看見畫框裏大笑著的兩個人。呵，真傻。

作者有話要說：

真實的體驗！有一次心情特別不好還被人拖出去吃自助，我心想心裏苦那就多吃甜食（本來也愛吃的甜的），於是掃蕩了餐廳幾乎所有甜食，差點把自己齁哭了……特別懊惱地想怎麽辦啊我怎麽這麽沒用連個甜食都吃不了啊TQT……從此再也不這樣折磨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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