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著行李箱，我踏上了北上帝都的火車。故鄉的風景在車窗裏倒退，隔斷記憶的霧開始變薄。2004年的夏天，我也是這樣拖著行李箱，帶著我激揚又忐忑的夢想，開始大學畢業之後的第一次遠行——北漂。

兵荒馬亂的畢業季，論文、找工作、畢業照、散夥飯、畢業甩賣、托運行李，每天都精彩熱鬧。玩話劇的一夥人，也各自在忙亂的夾縫裏湊在一起聚了一場。酒過三巡，有人抱頭哭著說不舍，有人隔著桌子大聲飆戲，有人抱怨著論文過不了，有人焦慮著工作找不到，混亂中陸一梧站起來說：“靜一靜靜一靜，有個事說一下，兄弟們，啊還有姐妹們，有沒有誰想把咱這條路繼續走下去的！現在有個好機會！”他晃著一個空酒瓶子，神神秘秘地說：“內部消息，有個廣告公司擴大規模，下一步進軍影視圈，以後做電影電視劇，不用再往電視臺擠了。地方在北京，有沒有一起去的！”

大夥靜了靜，誰也沒有立刻響應，有人打趣說：“陸大少，你要進電視臺不就一句話的事兒，何必去什麽廣告公司啊。”

陸一梧搖搖頭：“電視臺水太深，去了打雜打十年，沒意思，再說我也不想用我爸的關系——雖說這個也是我爸給打聽的——餵，有沒有人一起去的，給個話兒啊！”

他又問了一遍，席間也只是稀稀拉拉的回應：“我三方都簽了，算了吧……”“我考研了。”“這專業好歹學了四年，不想丟……”“有編制嗎？要是有電視臺的機會，讓咱爹也拉我一把還成，這個嘛……”“我們等著養家的，可不像你有退路。”一個兩個急著打退堂鼓，急得陸一梧直拍桌子：“你們怎麽就不相信呢，以後影視劇的市場都是這些影視公司的，不再是電視臺的了！”

大夥依然不應，未免氣氛太尷尬，有人開始積極地轉移話題，亂糟糟中，我大概是酒上頭，站起來大聲說：“我去！”一時間酒桌上一靜，然後響起一陣叫好聲和哄聲。

第二天酒醒以後，我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當時究竟是怎麽想的，怎麽就忽然站起來說了那麽一句話呢？我不是答應媽媽要考公務員，至少也要考一個事業單位，厚厚的覆習資料都快翻爛，怎麽忽然自己搞了這麽一出？

電話卡在手裏攥得發熱，醞釀著怎麽給陸一梧打這通電話，不斷設想著他會怎麽勸我，我該怎麽說服他，可是越想越覺得，我連自己也說服不了。公務員對我沒有任何吸引力，我想要去北京，想要去做喜歡的事情。

省考的沖刺階段忽然沒有了鬥志，獨木橋的爭奪戰當然是慘敗，經濟類就業不難，全系裏我是為數不多沒有簽工作就畢業的人。恰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紀，失敗反倒讓我更加坦然——這座獨木橋擠不過去，但誰知道另一邊的不是康莊大道。

那一年綠皮車搖搖晃晃近一天的旅途，現在高鐵只需要幾個小時。那一年讓人驚嘆的北京西站，現在也有了很多與歲月磨合的痕跡。這個城市對於我不再新鮮，只有一無所有之後的那份赤誠，與十二年前同樣鮮活。

***

關於李公子的第19個夢，我又回到秋聲樓。三樓全是藏書，在虛構的故事裏，這是武林的藏書樓，而在現實與虛幻的交接處，則是我散落在這個世界裏的記憶。

我捧著燈臺，穿梭在書架間，窗外有風吹來，燈火微微搖晃著，照亮了那些被風吹起的書頁，泛黃的紙張裏翻出歲月的味道，夾雜著或新鮮或陳年的墨香，我用手護著微弱的火苗，小心翼翼地翻開那些書，翻閱著自己曾經的記憶。

五年前，我還沒有勇氣在那些文字面前駐足，那時候我還總是跟在李公子身後。是什麽時候開始，我開始主宰關於李公子的夢境？比如現在，當我想到李公子時，隔著書架，就看見他站在那邊。

他在那邊問：“還想與我一起去看你的江湖嗎？”

我點頭：“想。”那一刻，我想映在我眼中的燭火都該是堅定的。

於是風吹得書卷簌簌響動，點點燭火照亮大大世界，風起雲湧，恣意淋漓。看，那是我的江湖！

***

在距離公司不遠的地方租了房子。房價太高，我最高只能負擔有獨衛的主臥，同一套內還有三個年齡相仿的年輕女孩，住在另外兩間屋子裏。看看客廳的零食袋子和廚房水槽裏沒來得及洗掉的方便面，我自覺地把所有公共空間都留給她們。

關上門掃灑，用行李箱裏的東西把一個陌生的房間填滿熟悉的味道。窗外的天灰蒙蒙，我站在這個城市的半空中，瞇著眼睛向窗外灰撲撲的世界看去，記憶深處浮出模糊不清的畫面，在心底撞擊出點點漣漪。

二十幾歲的時候，我的生活似乎也像幾個年輕的室友一樣，充滿膨化食品、方便面，和閨蜜間說不完的話。七年前，失憶後剛剛醒來，一個人在家，不會做飯，懶得收拾家，每天早上睡到自然醒，守著一鍋方便面百無聊賴地看著泡沫劇，閑得渾身長草，這才開始學著做飯，學著替媽媽分擔家務，幾個月後，竟然從家務中找到些樂趣，漸漸變成了如今主婦的模樣。

再早一些，大概是十年前，或者十一年前，滿世界正瘋狂地唱著《十一月的蕭邦》。那時候很窮，兩個人租一間屋子，蹲著地上，用半開的水泡著方便面，努力地給自己打氣：“周傑倫吃了一箱方便面然後就成了天王，我們也拼一把，不用吃家裏的救濟！”“嗯！可是清清，我吃這個都快吃吐了，要不我們換點別的，煮點白菜也行啊。”“沒有鍋啊，最便宜的都要一百多呢。”“開水能把白菜泡熟嗎……”“不知道，要不泡生菜試試？”“生菜比方便面都貴呢……”

記憶零散破碎，那是誰？是誰在最艱難的時候和我分吃一碗方便面，相互打氣？我的頭很疼，想要想起來，又好像很抗拒。罷了，不想了，過去的終究過去，該來的也終將到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