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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15個夢:等閑易變|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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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的冬天格外的冷,阿森每天都在公司裏忙碌,我常常一個人在家,巨大的實木桌子空空蕩蕩,已經很久沒有人在這裏鋪開書籍和稿件。不想去上班的下午,我裹著毯子蜷縮在落地窗前的懶人沙發裏,翻著手機裏五花八門的推送消息,看著窗外蒼茫茫的冬天,想:好快啊,過了這個冬天,我與這個公司的五年合約,就到期了,那之後我要去哪裏,需要好好地想一想。

手機響了,是大霞姐的消息:“我們晚上有事,軒軒放學去你家寫作業哈。”

“來吧,反正我在家也沒事。”

大霞姐的兒子軒軒,小學六年級,成績還不錯,大霞姐兩口子最近一面忙著給孩子掙學費,一面忙著托關系找人,想把孩子送去好一些的初中,有時候忙不過來,就讓軒軒來我家吃飯,順便輔導他寫寫作業。大霞姐說得好:“你清阿姨做飯好吃,認的字也比你爹媽多,她家還有個大桌子好寫作業,讓她養著你比你親爹媽養得都好。”反正這麽多年的交情,也不必見外。我準備了晚飯,等軒軒放學過來。

現在的小學生學習任務重得難以想象,晚上九點作業才剛剛做完,軒軒又拿出課本,讓我檢查他背誦。我接過課本,瞥見了那篇課文的標題:《秋聲賦》,猝不及防的,被塵封已久的回憶敲打,我看著標題楞了一下,問:“你們這麽小就學這麽難的課文,能懂嗎?”

“不是課文,輔導班老師讓背的,老師說先背了以後總會懂的。”軒軒的回答我沒有怎麽聽進心裏,腦子裏浮現出些捉摸不定的畫面,似乎有一座三層的古樓,可具體是什麽樣子,早已模糊不堪。

“星月皎潔,明河在天,四無人聲,聲在樹間。”熟悉的句子,是什麽時候說起,或者聽人說起過?我用課本擋著臉,偷偷擦了一下眼角溢出的淚水。

鑰匙開門的聲音,阿森回來了。他把外套掛著門口,松了松領帶:“這麽晚了,軒軒還在做作業?”軒軒禮貌地叫了聲叔叔:“叔叔下班也好晚。”阿森疲憊地笑笑沒有答話。這個時間,算早的了。

“吃飯了嗎?我去給你熱點飯。”我把課本遞給阿森,又對軒軒說:“讓叔叔看你背書。”

軒軒嘻嘻一笑,“叔叔又吃我剩下的了。”

“誰讓你是未來的棟梁呢。”阿森揉了揉軒軒的頭發,拿著課本坐在了我剛剛坐過的椅子上。我在廚房背對著他們,聽著軒軒磕磕絆絆地背著《秋聲賦》,癡癡掉了幾滴淚。

晚一些的時候,大霞姐來把軒軒接走了,我去廚房收拾碗筷,阿森走過來,從身後抱住我:“是不是想要孩子了?”他身上的浴液淡淡的香氣,頭發上的水滴涼涼地落進我的領口,我楞了一下,沒有答話。

“不然為什麽看見別家的孩子,好好的會掉眼淚?我都看見了。還有桌子上的不明液體,鹹的。”他輕輕咬著我的耳朵,沙沙的聲音摩挲在耳邊:“我們要個孩子吧。等辭了工作,你就在家裏帶著孩子,做些喜歡的事情,我養著你們——現在我有這個能力。”

“我養著你們、我有這個能力”這是一個男人最大的驕傲,也是一個女人最安穩的依靠。盡管我不小心落在桌上的那滴淚不是因為這個,可當他這樣說起,我被說服了,聽憑他全部的安排,至於曾經我們期待的是什麽,被時間遺忘的有什麽,既然都已經成了過去,那麽就永遠留在過去吧。

五年如一日的平淡,近幾個月來的清冷,終於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新計劃而有了驚喜。晚上,我裹在被子裏,抱著手機查備孕的註意事項,一面念給阿森聽:“你得戒煙戒酒,作息規律,鍛煉身體,保持心情愉快……最近什麽時候有時間,去做個孕前檢查。”

“麻煩啊……”阿森在身後發出一聲生無可戀的長嘆。

“我們都已經超齡了,更得註意一些。”我說著用胳膊肘懟了他一下,“你到底在想什麽,是不是誠心的。”

“我在想,一兩年以後,有個小情人替我陪著你……”他的聲音沈沈的,總覺得下半句就會說出什麽我不想聽的話來,我打斷他:“還有小情人的爸爸。”小情人還看不見影子,可是他越來越忙,已經有很久我們沒有這樣在溫存中好好說一說話了。

阿森沒有答話,我的心一點點沈下去,翻過身看著他:“怎麽了?”

考慮了一下,他說:“我想,公司還是要往一線城市發展。”那就意味著更忙,更多的分離,更加無法預見的未來。

“市場大浪淘沙,不強大就會被淘汰。安城以前的經濟支柱是傳統產業,新興產業始終沒有起色,大經濟環境不行,我們這些賴以生存的小魚小蝦也沒有活路。互聯網讓信息均等,而想要繼續發展下去,要靠線下的實體資源,安城沒有環境,沒有資源,三兩年還好,但以後——做文化,還是要去文化中心,正是新媒體發展的時機,市場已經飽和,再遲一些就真的來不及了。”他這番話說得很流暢,顯然已經經過深思熟慮,甚至已經做了明確的決定已經開始施行。說完這些,他輕聲問我:“你明白嗎?”

我明白,我怎能不明白。就像他說的那樣,安城以前的經濟支柱漸漸崩塌,很多人都陷入生計的困境,生活的壓力讓所有人變得世俗,小萌他們為了攢奶粉錢,加入了不少投資、基金,大霞姐則賣過安利又做起了微商。如果不是阿森在最困難的時候做活動掙錢,我們可能都過不去那個年。

只是他或許忘了,很久以前他第一次向我談起網絡信息均等的話題時,他還在憂心那會讓他失去很多好作者。那時候,分明是我想要去守護他尚可踐行的理想,可為什麽到了現在,被高高掛起的卻成了我虛無的無法觸及的情懷?

***

阿森早已開始籌劃怎樣打通在北京的資源,向更大的空間發展。他沒有來得及陪我做孕前體檢就出差去了北京。不必再在就寢之前把睡得很沈的阿森推到一邊,好有塊地方躺下,也不會在睡夢裏有人帶著戶外的涼氣來到身邊……我幾乎忘記我們是從異地開始,忘記我曾經驕傲地說著:他自由,我獨立,我們的浪漫不必向別人解釋。相濡以沫的日子久了,他沒有了自由,而我也不再獨立。

一個人的雙人床,有紛亂的影子入夢,夢裏有多年沒有聯系的朋友,有久違的高中時代的記憶,有稚嫩的孩子喊著媽媽向我跑來,轉眼又消失不見,我在人群中尋找,抓著每一個路人詢問,這樣走了很久問了很久,直到我突然發現,我站在一條青石板的小路上,街道兩邊是古樸的建築,窗戶的窗紙破了,木格窗在空氣中無助地搖晃,屋瓦上長出了雜草,再沒有了昔日的光澤,破舊的花燈堆在街角,不會再亮起,而我抓著那些路人問的話是——你還記得李公子嗎?

沒有人回答我,路人一個一個消失不見,我從夢中醒來,散著頭發坐在黑暗裏,用力按著一陣陣刺痛的胸口——

我記得,我全都記得,只是為什麽一不小心,就忘記了那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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