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大大小小的會議似乎特別多，公司裏的會、總公司的會，這天又接到通知，要代表公司去北京參加一個全國性的行業會議。

地產業已無新鮮事，所謂會議，不過是收些會費，讓我們去捧個人場罷了。看看日程，阿森公司的活動正好也在那幾天，我便欣然接受了開會的任務，到活動那天，我向同行的同事交代了一句，溜出會議的酒店，趕往另一邊的會場。不太適應北京的交通，擠出地鐵站，按照地圖的指示轉了幾個圈，才終於看見活動會場外巨大的展板，此時活動已經開始了近半個小時。

阿森的公眾號叫“行知·在路上”，取自那句很流行的話：“身體和靈魂，總有一個要在路上。”內容是他的本行，書和旅行，有時候推送些書商廣告，有時候組織些文化游學，有時候也搞些小規模的文化論壇之類。

這次活動是他來到北京的第一站，是一場懷舊簽售，打出的主題是“你欠TA一句遲來的告白，TA欠你一句‘嗨，好久不見’”，請到了幾位昔日當紅的作家，來推他們過去的、或是最新的作品。嘉賓中有曾經推動文學雜志銷量，卻在網絡文學盛行後銷聲匿跡的實體作家，有在網絡文學時代紅極一時，卻IP改編時代卻被排除出局的寫手，還有曾經在天涯論壇叱咤風雲，專職寫作之後卻少有消息的大神……總的來說就是過氣寫手。

阿森這個活動做得討巧，這些人出場費不高，活動中的經驗不弱，過氣網紅齊聚一堂，又有情懷又有話題性。我進來的時候，臺上的作者正在和主持人愉快地交流著，最後面還有些空位，我找個地方坐下，準備好好聽聽這些著名作家的人生和心得。

臺上這位正用不食人間煙火的語調說著：“我認為，武俠受到的關註越來越少，對於武俠作家來說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拋開功利心，我們更容易接近更純粹、更本真的武俠。”

武俠啊……養育我們的那一批武俠作家，金庸封筆古龍逝，新一代的武俠作家尚未闖出自己的江湖，就被一大批新興的文體搶占了領地。想起來那時候在常德，和陸一梧說起武俠，聽陸一梧轉述我所說的武俠，恍如隔世。

忽聽有人在旁邊問：“請問，您有邀請函嗎？”

邀請函？我心裏一緊，一路進來也沒人問我要邀請函，沒有邀請函，我不會被趕出去吧？現在說我和阿森是一家的還來得及嗎？帶著忐忑扭頭，卻看見一張熟悉的臉，阿森忍著笑，遞給我一張邀請函和一瓶水：“你怎麽來了？”

“有個會，偷溜出來給你捧場。”會議通知得急，想到他這兩天忙，索性沒有告訴他，就為了偷偷過來嚇他一跳，“怎樣，驚喜嗎？”

“壓力。”他說。

我看看旁邊還有個空位，往裏挪了一位把這個位置讓給他，他卻不坐：“那邊還得盯著，馬上就要過去。”他擡眼看了看周圍，又問：“你看這幾天的推送了？”

“嗯，不然怎麽知道活動時間地點。”我答道。

“哦。”阿森應了一聲，拍拍我肩膀：“那我先過去了，有事電話。”

臺上換了另一個作家在說話，和上一個的清高範不一樣，這個在用睿智又不乏油滑的語調調侃著文化市場的浮躁，緊接著又開始推薦自己“直擊社會弊病”的新作。我有些走神，百無聊賴地翻看著手裏的邀請函，正面是活動的主題、時間地點、持邀請函七折購書的宣傳語等等，背面則是受邀作家的照片和名字，掃了一遍，又把目光移回其中一個定格——照片上的女孩安靜大方，照片下面的名字是：盧佳。

這才回味起阿森剛剛說過的話，他問我有沒有看這幾天的推送。事實上，微信公眾號的推送多到看不過來，就算是阿森發的我通常也只隨便掃一眼標題。一定是錯過了什麽重要的推送，阿森大概以為我是因為盧佳而來，但事實上這只是一個意外！

打開他的公眾號，每天的最後一條消息都是活動嘉賓的介紹，活動預熱以來，第一個推出的嘉賓就是盧佳。內容裏除了介紹盧佳的一系列作品之外，還說她在兩年前辭去編劇工作，淡出了影視圈，文章的最後，極具煽動性地寫著：“在事業如日中天時選擇急流勇退，兩年之後，她又會帶給我們怎樣的驚喜？”

正看到這兒，就聽現場爆發出一陣掌聲，擡起頭，看見臺上有人站起來向大家致意，雖然離得很遠看不清面容，但我知道，那就是盧佳。

和前面幾位一樣，又是在與主持人的對話中聊聊劇本創作的日常，聊聊淡出影視圈的原因和最近兩年的生活。盧佳說：“其實沒什麽特別的原因，就是合同到期了而已。至於為什麽不再做編劇，大概因為想換一種新的生活方式。”

“聽說佳佳接下來是打算進軍純文學了是嗎？”主持人問。

盧佳捋了一下長發：“哈，進軍純文學不敢說，只能說努力接近，去完成學生時代的一些文學理想，畢竟影視劇本是不能作為文學作品獨立存在的。其實今天和這麽多作家同列一席，我感到有些汗顏也非常忐忑，同時，也覺得幸運和激動，因為可以向各位老師學習，接下來好向文學的路上靠進。”

今天的其他作者都是帶著新作或舊作來簽售，只有盧佳是空手而來。她坐在末位，始終以謙遜的學生姿態說話。可世界總是世俗，和曲高和寡的作家相比，網紅編劇盧佳顯然獲得了更多的關註。在自由提問交流時，盧佳也屢次被點名，有人單刀直入地問：“編劇掙得多，出書稿費低，為什麽不繼續幹掙得多的？”

盧佳笑笑回答：“因為掙得多，所以現在不愁生計，才會去想幹些倒貼錢的事。”臺下響起一片心領神會的笑聲。停了一下，盧佳繼續說：“在所有藝術領域，最受大眾關註的一定不是最頂級的，這是永恒的規律，而真正的藝術家想要追求的，一定是那個沒有人會去關註的極致，那種追求可以壓倒一切功利的誘惑。剛剛駱老師有句話說的特別好，我想不僅僅是武俠，對很多藝術門類來說，受到的關註少、收益少，都未必是一件壞事。在一定階段，關註可以推動宣傳和進步，但再繼續向上，就必須拋開一切功利因素獨自攀登。子貢說孔夫子有‘萬仞宮墻’，尋常人不得其門而入，我想今天在座的每一位老師，大概都是已經窺得聖人之道，得以修築‘萬仞宮墻’了吧。”

盧佳把話引到了前面幾位作家身上，自然也有人接著聊下去。我坐在人群的最後，看著臺上的盧佳關上話筒，靠在椅背上喝了一口水。是啊，她現在不愁生計，才會去追求她的文學理想，她站在她的高度上看清了這個世界，才會有現在的這份從容。五年又五年，我和她，曾經寫在同一個字幕上的兩個名字，現在的距離何止臺上臺下。

作者有話要說：

武俠受到關註少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這句話是武俠作家小椴說的。不過，天長日久，原話我記不得了，或者原話並沒有展開，只說到“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這裏？總之現在的版本是加入了我自己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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