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點開始文藝演出和抽獎，就在我們協調演員和設備的時候，忽然對講機裏傳來一個急躁的聲音：“是誰負責的業主在說首付六萬七，看一下！”

首付六萬七，好熟悉的數字，我楞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這是我的首付數額，是媽媽！

我的腦袋嗡的一聲響，我買房是內部價，歷史最低價的基礎上再打九二折，比現在的房價低了一半多，如果這個內部價讓現場的任何人知道，都是這次活動的重大事故。

我以最快的速度向外場跑去，剛走到門口，就看見海哥迎面過來拉了我一把，在我耳邊說：“別過去，給你老公打電話。”

“啊？”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整個人都是懵的，像是沒有聽懂他的話。

“大局為重。”海哥說完轉身走了。

站著人群的後面看過去，大霞姐和保安一邊一個架著媽媽正要往門外走，大霞姐說：“阿姨，您女兒不在這兒工作。”媽媽強辨：“怎麽不在這兒，還是你告訴我的。”大霞姐又說：“不是，您記糊塗了。”一邊說著一邊拉著媽媽往外走。媽媽有點著急，而大霞姐好言好語的，看起來媽媽就像是一個來搗亂的老年癡呆患者。

陽光從門口照進來，照著媽媽的頭發，頭發有陣子沒有染，中間有一塊刺眼的白發，這些白發，也是在我病好後忽然出現的，看著她那麽無助地像個病人一樣被拖走，我眼眶一熱差點哭出來。但現在不是哭的時候，海哥讓我別過去，意思不讓我暴露，以免受到責罰，我急得沒了主意，只能按照他說的，打通了阿森的電話。

媽媽和大霞姐的僵持持續了三分鐘，這三分鐘對於我來說幾乎是度秒如年，媽媽畢竟不是真的病人，她幾次要邏輯清晰地報出我的資料，都被大霞姐和海哥不著痕跡地壓下去。他們已經移動到售樓處外，但依然有很多人在或明目張膽的或偷偷摸摸地圍觀，一面低聲討論著首付六萬七之後可能隱藏的黑幕，而我站在二樓的窗口看著這一切，除了等待，什麽也做不了。

現場混亂不堪，我魂不守舍地在電話裏向阿森轉播現場的情況。三分鐘後，阿森來了，他一路小跑上了臺階，拉住媽媽著急得說：“媽，你怎麽跑這兒來了？”

被強行離場，加上這幾分鐘的糾纏，媽媽已經變得十分暴躁，阿森上來就叫媽，讓她瞬間來了脾氣：“誰是你媽？”

阿森沖周圍的人歉然笑笑，好脾氣地說：“媽，咱回家吧。”

媽媽怒道：“誰跟你回家，我來找我女兒的，你來幹什麽？”

“你女兒不在這兒，她要是在，這會兒早該出來了。”

媽媽楞了一下，一時沒想通這個問題。阿森緊接著又說：“她回家給您做午飯了，咱們回去看看。”

“她不是說……”後半句大概要說我告訴她活動要進行一整天，但被阿森飛快地截斷：“你要不信咱給她打個電話。”說著附在媽媽耳邊說了一句什麽，媽媽這才狐疑地跟著她走了。

大霞姐松了一口氣，看熱鬧的人會心一笑，默認了這是一個糊塗老人的鬧劇。我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掏空，慶幸自己逃過一劫，感激阿森大霞姐和海哥幫忙圓場，也心疼媽媽莫名扮演了一次精神病患者。

主持人在臺上輕松地調侃剛剛的“插曲”，演出正式開始。我從口袋裏掏出不斷振動的手機，去僻靜處接電話。

“你翹班回家了？”媽媽問。原來這就是阿森剛剛騙她的悄悄話，呵，阿森在媽媽心目中這個騙子的身份，怕是要坐實了。

“沒有，我在後面都看見了，但是我要過去的話，今天就全砸了。”

“……”媽媽在那邊沈默，透過電話都可以感覺到溢出空氣的尷尬、不解和愧疚。

“我這兒還有事，讓他給你解釋吧，如果你不相信，晚上回去我再解釋一遍。”

“嗯。”媽媽不大確定地說，我掛了電話。自從上學離家，我先掛媽媽的電話只有可數的幾次，今天算是其中掛的最快的。

晚上回家，哪有那麽容易。經歷了同事的冷眼和譏笑，總監的挖苦和訓斥，以及經理冷著臉的警告和處理決定，還有對海哥隨機應變的表揚形成的對比，在所有人下班之後，我才終於可以離開這個困了我整整十六個小時的售樓處。

阿森已經在外面等了我很久。連日來，只有每天這段回家的路，是我唯一可以放松自己的時間，我把自己癱在座位上，側頭問阿森：“我媽是不是又胡說了什麽，讓你受委屈了？”那天晚上媽媽的話還在耳邊，真怕媽媽今天情緒激動又說出什麽不中聽的話來。

阿森淡淡回道：“我這都改口了，自家的媽，訓斥兩句也是應該的。”果然，媽媽還是說了什麽傷人的話，不然阿森不會這麽說。

“對不起啊。”

“一家人，有什麽好對不起的。”阿森笑笑。

我嘆了口氣，看著前方的路，十點多的大街，夜生活依然熱鬧，有人在狂歡，有人在哭泣，可那些都是假的，如果沒有工業、沒有社會，眼前就只有漆黑的夜，不知道狂歡的人是否會突然哭泣，不知道哭泣的人是否會安靜而疲憊。路燈和車燈照不亮我未來的路，我問阿森：“你說，我們結婚是不是結錯了，為什麽這麽久以來，事事都不順。”

“相對於未來一輩子的好，這幾天的不順算什麽。”也許是因為他平靜卻篤定的語氣，也許是因為“一輩子”個詞，讓我仿徨的心也稍稍安定下來。側頭去看他，城市的燈光照進車裏，勾勒出他的側影，所有壓抑的情緒在心裏緩緩融化成蜜糖，我從未像此刻這樣深切地感受到：有他真好。

“阿森，為了你我可以背離全世界。”我輕輕地說，那一刻，我覺得所有街燈都亮成天上的星鬥，我像是一個被困了很久的鳥兒，終於飛出牢籠，在藍天下展開雙翅，而他就是我要擁抱的廣闊的天空。

阿森卻嗤地笑出了聲：“誰要你背離全世界，你老公這麽優秀，一點誤會，兩天就過去了！”

真是不解風情大煞風景。“我很認真地跟你表白呢！”我嗔怒，他大笑。不過，他說的也很有道理，他這麽優秀，只要好好解釋一下，爸媽肯定會願意接受這個女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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