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不再多聊，實在是沒有什麽心情，不僅僅是因為陸一梧的事情，還因為剛進辦公室，就接到了一個任務——一本雜志需要的四個頁碼的軟文，而且後天就是deadline。

我還沒弄清楚我為什麽會出現在宣策部，也沒有準確地理解策劃文案究竟是做什麽的。雖然做多了銷售，樓盤的各項數據指標我很熟悉，但對於怎麽組織成軟文卻一籌莫展。整個上午，我一直埋頭在電腦前，希望能從網上那些樓市軟文中汲取一點組織語言的靈感。

辦公室裏很安靜，海哥在對面敲著鍵盤，時不時翻一翻資料，斜對面的老王則戴著個耳麥，鼠標和快捷鍵跟隨著腦袋點出的節奏，而美智直到十點半才姍姍來遲，剛一進門，就一嗓子打破了平靜：“今天小清升遷，趁頭兒不在，是不是得high一下？”

海哥面不改色地繼續工作，老王則點著大光頭說：“正在high！”我擡頭給美智一個歉然的表情：“我這兒還有活。”

“那個軟文嘛，我知道，就等你來搞定。”美智款款走過來，啪地合上我桌上翻看的一本雜志：“不過就你這大筆一揮，這點小事哪能難倒你？”

“啊？”我一時沒明白她說的是什麽意思，我哪有什麽大筆一揮的能耐。

斜對面的老王跟著音樂搖擺中，冷不丁冒出一句：“那個《百年青樓》不錯！”

我楞了一下，美智扶著我的肩膀笑得花枝亂顫：“哎呦，老王也有誇人的時候！wuli小清那可是經過大帝都洗禮的，老王不服都不行！”

“大帝都”三個字像驚雷一樣在耳邊炸響，他們是怎麽知道的？老王說的《百年青樓》又是什麽？這些我都不知道的事，我的同事們是怎麽知道的？在我離開的半個月裏，公司裏發生過什麽？經理把我安排在策劃的位置上，是不是也和這些有關？經理又是從哪裏聽說的？

大帝都的洗禮沒有在我身上留下任何痕跡，整個下午，才堪堪擠出來五百字，四個頁碼需要四五千字，這個目標對我而言遙不可及。帶著一身疲憊下班，路過一樓的銷售部，才知道，十五天的假期之後，等待我的“驚喜”遠不止這些。

小夥伴們告訴我，娜娜和胡成在一起了，娜娜也大大方方地承認，拉著我到一邊，悄悄對我說：“成哥說之前和你可能有些誤會，他跟我說過好幾次，說等你回來找個機會，大家一起吃個飯，以後還是朋友，行不？”

這總歸不算是個太糟的消息，看著娜娜期待的眼睛，我不好拒絕，點頭答應了。娜娜立刻歡欣不已，拿出手機向胡成匯報，一面向我實時反饋：“成哥這兩天回北京了，他抵押了兩套房，貸款註冊個公司，等他忙完這陣子回來，咱們一起坐一坐啊。”

“註冊公司？”看來阿森之前的忽悠完全沒起作用，罷了，起作用那是胡成傻，沒起作用我們也不虧。

娜娜雙眼亮閃閃的：“對啊，他很厲害吧，才三十歲就有自己的公司了。”

“那不是會很少來安城了？”我看似隨口地問。

“還行吧。”娜娜思考了一下說，“他在咱們小區是VVVIP客戶，雖然最近不買了，可我看他和經理還有什麽事情在商量。”

果然是他。我心中雪亮。

晚高峰的公交車異常擁擠，我擠在夾縫中，聽見手機在包裏不住地響，心想大約是阿森來電話了，看也沒看就接了起來，誰知那邊卻傳來胡成的聲音：“小清啊，娜娜都跟我說了，你肯賞這個臉，我真是太開心了。”

“還沒恭喜你，和娜娜。”我說。

“哎，小清啊，我也是退而求其次，她很像當年的你……”

這話聽得人惡心，我出聲打斷他：“我以前在北京工作的事，是你告訴我們經理的吧？”

胡成故作驚訝：“是嗎？你們經理知道了？呃，大概是聊天的時候不小心說漏嘴了吧，抱歉啊。不過，你能進策劃部，說起來是否也有胡某人一點功勞？哈哈。”俗話說擡手不打笑臉人，可胡成是什麽人我太清楚了，他越是裝出討好的語氣，就越讓我厭煩。公交車走走停停，人群來來去去，我站在晚高峰的嘈雜中，連日來的壓抑對著話筒全都傾瀉而出：“你都說什麽了？說我曾經做策劃，什麽軟文廣告策劃文案手到擒來？說我以前無所不能現在卻一無所有？沒有你幫忙我只能做物業和售樓？是不是也可以幹脆告訴大家，我簽了失憶協議，是個缺失記憶無法勝任簡單工作的白癡！”

公交的廣播機械地報著站，剛剛上車的人把我不斷向裏面推，司機在高喊著：“擡腳往裏走！還有兩個人！上不來誰都走不了！上不來坐下一班！”狹小的空間裏嘈雜一片，而手機聽筒裏卻沒了一點聲音。我艱難地挪動了一下位置，調大手機音量：“餵？”

電話那邊終於傳來了聲響，卻不是胡成，而是一個陌生的聲音：“真的是謝小清。”聲音離得有些遠，但聽得清清楚楚，我怔了一下，不再吭聲，然後就聽見那邊胡成說：“看，我沒騙你們吧，謝小清真的簽了失憶協議了！要不是我胡某人，現在她還在賣樓呢！”

電話那邊的議論聲高了起來：“真的有失憶協議這個東西啊！”“她不是幹得挺好的嗎怎麽突然要去簽失憶協議？”“來來電話給我。謝小清，還記得我嗎？”

我的手開始抑制不住地發抖，電話那邊的聲音我已經聽不清，嘈雜中夾雜著胡成得意的笑：“真是抱歉，你說你怎麽這麽會挑時間，今天正好大夥兒聚會！就差你一個了！”我把手機拿離耳朵，那些尖銳的聲音還是不斷飛出來，我的手指發抖，按了兩次才終於掛了電話。

擁擠的公交車上，我暫時沒法把手機塞進包裏，只能握在手中，關掉音量，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又一個電話、一個又一條信息，一個又一個陌生的號碼敲亮我的手機屏幕。在這個熙熙攘攘的城市裏，我原本是那麽普通而渺小的一個，卻猝不及防被人揭開了我努力遮掩的傷疤，任由他們的好奇和冷漠不斷撕扯著這個無法愈合的創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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