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裏洞庭，擠在游船上看君山不過是走馬觀花，乘著漁船泛舟打魚更讓人欲罷不能，等我終於學會做當地原汁原味的魚羹和烤魚，半個月的婚假已經過去了六天，我還想繼續在遠離旅游景點的小村裏當個漁婦，可是理智告訴我已經到了繼續前行的時候。

第二站就是常德，當我和阿森一起出現在陸一梧眼前時，如我們所預料，他吃了好大一驚，好半天才緩過神來：“你們倆？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什麽都不知道？多久了？”

我和阿森異口同聲地回答：“三年！”

“這麽久了？”陸一梧驚訝，然後眼神開始放空，大概是在算時間。

還是這副沈迷於自己的世界，山中不知歲月長的樣子，我噗嗤笑出了聲，阿森於心不忍，搭著他的肩膀解釋：“2009年，2010年，2011年，三年。掐頭去尾，其實也就不到兩年。”

陸一梧恍然大悟，繼而重重嘆了口氣：“你們就放過我不好嗎？”

鬧歸鬧，對於我和阿森結婚這件事，陸一梧還是非常興奮的，又是擺宴接風，又是包住包玩，還非得給我們塞錢，說要隨份子。不過二梧終究是二梧，他的腦袋裏只想一件事，就是他的藝術事業，一開始還八卦一下我和阿森的事，等酒過三巡，話題就開始繞著他的電影走。

他說他要拍一個武俠，可駐紮常德幾個月，問題遠比想象的要多：“那些剛畢業的年輕人，有幹勁，也有靈氣，但就是……有代溝還是怎麽，他們想的都是天道、宿命，隨便一寫就是上下五千年，太上老君都不行，非得盤古伏羲，沒個前世今生好像就玩不轉似的。完了還說，要不咱們就拍仙俠得了，武俠早沒市場了，真是——沒大沒小的。”

上大學的時候，就抱怨社團的人沒大沒小，現在又抱怨手下的小孩子沒大沒小，其實全都因為他自己沒架子。其實那些小孩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我們這一代都是看著金庸古龍長大的，對武俠有點特別的情結，可是年輕的剛畢業的孩子們不一樣，養育他們的是仙俠玄幻。再說了，武俠這種東西本來就是給年輕人看的，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已經不看武俠了，看著武俠長大的人都為生活所累，不再去信那些不切實際的東西，這個時候再拍武俠，還有市場嗎？

“為什麽是武俠？”我問他，“順著他們的喜好，玩玩仙俠不也可以嗎？”

陸一梧看向我，張著嘴好半天沒有說話，反倒把我弄得有些尷尬，趕忙又說：“仙俠的美感可不輸給武俠呢。”

“不是這個。”陸一梧給自己倒上一杯酒，慢慢地喝了一口，大概是在肚子裏組織了一下語言，然後才說：“武俠的世界是發生在現實和不現實之間的，人一樣只能看見眼前的一輩子，一樣有生老病死，一樣有各種各樣的不平和無奈。那個世界其實很小，和我們看見的沒什麽不同；那個世界又很大，可以做到現實裏做不到的事，有我們沒那麽容易擁有的正義、救贖、勇敢和自由。不現實又很現實，讓現實感同身受又充滿希望，這才是武俠真正的意義。”

“春秋的劍士、盛唐的游俠、宋元的綠林、明清的武林，忠勇仁信，快意江湖，其實一直在我們身邊。”阿森附和著，端起杯子喝陸一梧碰了一下：“二梧說得好，思想深度有所提高啊。”

陸一梧仰頭喝了酒，才聽見阿森的誇獎，放下酒杯趕忙擺擺手說：“啊不是，這不是我說的。”他看了我一眼，又說：“這是一個老朋友說的，什麽武俠、江湖，人家的理想，我吧，就是覺得人家的理想，丟了挺可惜的，就幫忙完成一下。”

“為什麽要你幫忙完成，你的朋友呢？”我問。

“這個……哈哈。”陸一梧打了個哈哈，舉起酒杯說：“喝酒喝酒，來，為了我們這些到了而立之年還躺在地上做夢的家夥們！”

陸一梧是海量，解毒能力好到不可思議，你以為他喝醉了，下一秒卻要多明白有多明白。我喝得不多，也還算清醒。可阿森不行，跟著陸一梧的節奏，不一會兒就上臉上頭，舌短話長。一頓飯從六點多吃到十點半，最後以阿森不勝酒力而告終。

回到房間，我讓阿森換了衣服，洗了臉睡好，又去開窗戶透氣。窗下是一條安靜的街道，昏黃的路燈下，一個人影慢慢地走著，竟然是陸一梧，我們和陸一梧他們劇組住在一個酒店裏，這個時候他不回自己的房間，一個人晃晃悠悠地是要去哪裏？

我推推阿森：“陸一梧一個人出去了，有點擔心，我跟去看看，你先睡。”

“嗯？”阿森撐著床要坐起來。

“你睡吧，省得我一個人照顧倆。”我把他按回被子裏。阿森也不再掙紮，蒙頭睡了，我我拿上房卡，鎖好門，下樓向著陸一梧離開的方向走去。

早春三月的夜晚，路燈照著並不寬的街道，路邊的桃花開得如夢似幻，街道的另一邊有石欄桿，欄桿下面是潺潺的流水，沒有汽車，沒有人群，路上只有我一個人，起初還追著陸一梧的腳步，可走著走著，眼眶不知道什麽時候悄悄潤濕——這裏是古武陵的街道，這條路的盡頭就是那座和夢中一模一樣的樓，雖然不在同一個時空，但我現在就在最接近李公子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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