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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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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老師,這是給你的禮物。昨天……是我失禮了。”

蘇游漾把禮品袋雙手呈上的時候很有些忐忑。為了顯得意圖不那麽明顯,她早上來的時候給全組買了奶茶,工作人員對她更親近不少。在一片吸溜奶茶和跑來跑去的喧鬧中,她幾乎是踮著腳小心翼翼湊近了在躺椅上閉目養神的路歧。

路歧這人好像某種蛇類或者其他什麽感覺靈敏的動物,蘇游漾一靠近他的時候他眼睛就睜開了,對蘇游漾露出了一個清醒非常並且無懈可擊的微笑。雖然這春風化雨的笑容也很漂亮,但蘇游漾還是在心底裏暗暗惋惜了下:不能憑近距離數清這人支棱起來像黑森林一樣茂密的睫毛。

路歧瞥了一眼她手裏的禮物袋,包裝得是很小女孩的樣式,裏面似乎是盒子,至於具體是什麽倒分辨不清。他看起來似乎有點為難了:“拿回去吧,你昨天並沒有什麽不禮貌的地方,不需要這樣破費。”

這樣一說蘇游漾更不好意思,她一面語無倫次地表達“這只是粉絲給偶像的小小獻禮”一面幾乎是誠惶誠恐地把禮品袋往路歧手裏塞。還沒等人又一次說出拒絕,她連再看一眼也不敢,兔子樣竄去了化妝間,如果這副畫面以漫畫形式記錄下來,大概是跑成風火輪的小短腿和以極具速度感的橫黑線為背景吧。

由於再三強調的“不太貴重”以及“粉絲的心意”,路歧看著她一眨眼就消匿不見的背影,也沒有起身追上去,只是摸著下巴懶洋洋地笑起來。調亮了一個級別的笑容倒讓他看起來比平常更加閃耀。再看一眼那個少女心濃重的禮品袋,那笑就像曇花一樣只存在了短暫的兩秒,旋即仿佛失去了興致一般笑意斂去,索然無味。

……

送禮道歉是蘇游漾心頭的一樁大事。這樁大事了結,她心寬不少,也更能表現出和年紀相符的活潑面貌。在片場的這段日子,她自覺和路歧相處愉快,事事順意。

其實與其說相處愉快,不如說是路歧在配合著她調和著氣場和氣氛。他實在是體貼至極的人,有時候從戲裏出來,那種長居山林不問世事的端肅持凈還沒有消去,蘇游漾湊過去請教意見的時候都想放輕呼吸,生怕濁氣打擾了他眼睛裏的澄明。但好在他出戲快得很,那種奇妙感受只是恍惚一瞬,兩句話說下來他又變成那個觀之可親的路歧了。

蘇游漾對於拍戲是個沒有任何經驗的純新人,有時出戲就格外艱難,她性格和塗瀠重疊之處不在少數,加上本來對路歧就歡喜如命,與劇中情感時時映襯,經常會分不清夢中客還是現實人。

戲內她對了難百般親近,戲外也像個好奇心濃重的孩童一樣常常黏在路歧身邊,拍戲需要,導演算得上樂見其成;路歧對小尾巴的存在也睜只眼閉只眼,竟不知是誰出戲誰未出戲了。

這個下午蘇游漾又搬一小凳坐在路歧身邊討論劇本。她生的骨骼纖小,偎在路歧寬敞的大躺椅旁活像只羽翼不豐的雛鳥。有經常暗搓搓偷窺兩人私下互動的工作人員看場面有趣,抿嘴笑著偷偷舉起手機,沒按下拍攝鍵就被顧知恩一眼瞪得欲哭無淚。顧知恩收回眼神,摸著下巴上沒來得及刮的生硬胡茬尋思是不是可以給兩個人專門拍版花絮。

“……這裏,了難對塗瀠是不是顯得太冷漠了?”蘇游漾始終對某處了難對塗瀠的表現耿耿於懷。

塗瀠這個角色,你說她是天生快活,日日快活,但她不能稱作一個喜劇角色,甚至天賦的“日出新生,日落失憶”的設定本身就給這個角色埋下了悲情的伏線。此角色層次的豐富性到劇情中期才得以漸漸展現,山上的精魅朋友們逐漸遠離,連山下的人類夥伴也因誤會漸生嫌隙。塗瀠在雨夜伏地嚎啕大哭時,了難並無安慰,只在一旁默默溫酒。

這也是蘇游漾對這兩位主角的感情感到迷惑之處,年紀輕的女孩子多少經歷過偶像劇目的慫恿而為情愛赤心鼓脹,以為凡胎相戀大體都是滿目狂熱:若是真正的愛情,不應該心痛欲絕,將心愛之人摟在懷裏細細安慰?

路歧似困非困地在躺椅上半闔著眼:“對別人來說不正常,對了難來說最正常。”

“……的確了難性格看似溫柔實際上最淡泊,但是劇情進展到這裏他們的感情已經很深刻了,而且還有從前的緣分在,不應該啊?”

路歧睜開眼,端詳她困惑的小臉。這張臉實在是精致已極,若是生在古代,指不定真有糊塗君王戲烽火博卿一笑了。不過孩子就是孩子,有時候的困惑挺讓人發笑的。

“對塗瀠來說,最殘忍是了難,最慈悲是了難。你這點像她。而對了難來說,最慈悲是塗瀠,最殘忍也是塗瀠。”

“可是,可是塗瀠沒有對他做什麽殘忍的事呀!”

“對別人的溫柔就是對了難的殘忍。不管是人是妖都有劣根,對越親近的人越肆無忌憚。塗瀠對普通朋友親和良善,對了難的管束和教導卻極盡刁蠻萬事不聽。”盡管塗瀠自己沒有發覺,但了難卻六根敏感兼控制欲強烈。

“塗瀠眾叛親離,最後只能依靠了難一人,這是了難心裏一樁大好事。他非但不痛,反而可以說是欣喜若狂了。”路歧不知道想到什麽,又是憐憫又似冷淡地笑了一聲。塗瀠大哭,了難未必不心疼,但一想到所有人在塗瀠心中盡根拔去,一片值得珍惜的純白天地中只剩了難自己,短暫的疼痛面對永恒的歡喜來說微不足道。

蘇游漾把腦袋擱在躺椅扶手上陷入長久的沈默,仿佛是傻了。她從來沒有對了難有過這樣的理解,並對路歧的這番話有本能的排斥,半晌憋出一句:“我以為的了難不是這個樣子的。”

路歧沒有看她,騰出一只手摸了一下近在咫尺的溫暖腦袋:“是嗎?不然怎麽解釋塗瀠是了難的心魔?”

蘇游漾沈浸在這珍貴的撫摸中,眼睛莫名酸澀:“因為最慈悲是佛,最殘忍也是佛呀。”佛之於了難,給了他最大的慈悲即是讓塗瀠重新出現在了他面前,但佛要了難斬卻情愛,超脫紅塵,了難欲愛不得,何其殘忍。

路歧的眼睛裏閃著深邃卻晶瑩的光,像湖面被風吹起細微的漣漪,他嘆一口氣,仿佛還含著一點寵愛似的:“你還要再長大一點就明白了。”

蘇游漾拿他哄小孩的語氣沒法,依偎在他身邊氣鼓鼓地不說話了。

佛從來不是了難心裏的執念,只要塗瀠一個眼神,他能為她下火海入刀山。佛理可以困住多少僧侶墮入紅粉溫柔鄉的想念,卻困不住了難。他講佛卻從來不信佛,他的內心看似懷濟天下,其實目下無塵,除了塗瀠,一地傲慢。

這最慈悲卻又最殘忍的情感,分明是了難的愛情。

……

蘇游漾的日子一天天忙起來了。

除了單元劇的拍攝外,經紀人胡小姐給她接了個廣告代言。這個關於運動服裝品牌的廣告要求不高,跑跑跳跳彰顯青春活力即可。

嚴格說起來這根本算不上是蘇游漾的代言,因為廠家要捧的小鮮肉另有其人,蘇游漾不過是拉來湊數的“向著太陽奔跑”的青年大軍中的一員。

但蒼蠅腿上的肉也是肉,試鏡當日她眼看著和她一樣尚未出道的新人們殺紅了眼爭破了頭。廣告導演八分看素顏兩分看作品,蘇游漾不得已恃美行兇,仗著一張卸了妝也容色逼人且膠原蛋白滿滿的臉殺出重圍,光榮擔當奔跑大軍中的領頭先鋒。

這天又是進行廣告拍攝的尋常的一天。

蘇游漾穿著一身春秋款運動服裝在冬季清晨的寒風裏站成一桿凜然的標槍,模糊感覺胸前的紅領巾分外鮮艷。不得不感嘆果然大牌就是大牌,高端實在高端,廣告設計也如此喪心病狂。

創意大體是這樣的:在寒冷冬日的第一抹朝陽徐徐升起時,棉花一樣的積雪籠罩上一片橙黃,在這萬籟俱寂的美麗清晨,大地蘇醒,地平線上聚起輕快的腳步聲,青春窈窕的人影浮現;道路那頭的座椅上有位埋頭苦讀的眼鏡小哥,領跑的女孩跑過時輕盈地將他拉起,讀書讀到頭昏腦漲的書呆小夥摘掉眼鏡,笑容洋溢地加入了這群姑娘,一起向著日光歡樂地奔跑起來……

廣告策劃著重強調了“寒冷”“冬日”和“清晨”,蘇游漾更是感慨萬千:雖然劇情俗套至極,但付出的辛苦可是實打實。生冷太陽下光膀子進光膀子出,一張素顏暴露在特寫鏡頭下,非但不能掩面逃遁,反而要帶著洋洋喜氣迎面直上。演員的錢真不好掙,行當之不易實難形容。

“哎,打牌嗎?”正情緒澎湃,蘇游漾聽見耳邊一個潺潺動聽的男聲。

一擡頭,對上一張仿佛從知名雜志內頁撕下來般的性‖冷淡臉。

作者有話要說:

蘇游漾:短期內不想再打牌了,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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