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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煮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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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鐘後,蘇游漾和性|冷淡臉坐在一處打牌。邊上還湊了兩個不太認識的新人,正好一桌鬥地主。

這個性|冷淡臉就是某著名娛樂公司著重要捧的對象祁涉。年紀不滿二十的小鮮肉,人氣歌手正當紅。蘇游漾也聽過幾首他的歌,畢竟傍晚連廣場舞大媽都放著他的歌扭動豐軀。說到這裏又有點心疼他:她私心認為這位偶像歌手自彈自唱的那些歌曲充分體現了他的才華,並且晦澀無理卻又抓耳非常的歌詞並不適合大媽們活潑的腳步。前幾日一打照面,果真是顏如其歌,天山雪蓮般凜凜然不可侵犯。

前提是在他不開口的時候。

祁涉有一把天生吃歌手飯的動人嗓音:這聲音相比渾厚男聲偏陰偏細,但清脆非常,配上詭譎詞調分外到位。但可惜這人是個話嘮。

兩天相處下來,蘇游漾發現了:他不僅話嘮,笑點更是異乎尋常的低。那張冷淡如孤高野鶴一樣的臉每每露出春光爛漫的閃亮笑容,蘇游漾就想垂頭掩面。

蘇游漾手裏抓著一把爛牌,糾結來糾結去拋下一對六,擡頭聽到祁涉問她今天是不是還有通告拍攝。

她對著他肯定地點頭,繼而開始愁眉苦臉:拍攝前期她一直順風順水,進程過半後仿佛魔怔頻頻NG,沒少挨顧知恩的教訓。但自己也清楚知道吃力在何處:年紀輕閱歷少是她的好處也是她的弊端,這最大的弊端就在於她對了難和塗瀠感情的理解就像浮在水面上的冰山一角,至於水下的十分之九一概不知。她不想承認自己對人物的把握是膚淺且模糊的,但事實就是兜頭潑下來的一盆冷水,告訴她分明如此。

祁涉一看牌高興了,他一面炫耀似的把一對K扔出,一面試圖安慰她:有戲拍已經很不錯,更何況是顧知恩的戲,蘇游漾簡直是八輩子積福能當他的主角。話語裏掩飾不住羨慕。

蘇游漾看著他一張大喜大悲情緒波動明顯的俊臉,莫名更想嘆息了:是了,像祁涉這樣一朵奇葩在娛樂圈也是鮮見的。他在唱歌方面有多驚艷的才華,在演戲方面的天賦就有多糟爛。

蘇游漾她媽閑著沒事看了祁涉僅僅演過的唯一一部偶像劇,對著梨花帶雨的女主角,他活像一個程序故障的機器人一樣一卡一卡幹幹巴巴地念出了“你不要哭,啊。”這樣慘不忍睹的臺詞,連蘇媽媽這樣高修養高容忍度的婦女也沒能撐過一集毅然換臺了。由此可見上帝在給你開了一扇門的同時是很少再給你留一扇窗的,當然路歧這樣的是個例外。他光是後路都能條條通到羅馬城外。

祁涉還想繼續吧啦,導演在對面喚著演員到位了。蘇游漾幫他把牌理好塞進他褲兜裏,站起來忍無可忍地跺了跺腳:我的親娘,這鬼天可真冷啊。

廣告不同於電視劇,即使要求再精細、條件再艱苦也還是在幾天時間內完成了。面對已經熟悉起來的擅長打牌又膚白貌美的小夥伴,祁涉戀戀不舍,要求兩人互加了微信後仍不滿足,頂著一張冷感十足的臉哭天搶地要一張合照留個念想。蘇游漾看著他向來橫平豎直的五官線條生動地擰在一起,胃裏泛起微妙的難受勁,趕緊湊近鏡頭和祁涉拍了一張自拍,鄭重承諾了下次見面一起打牌的約定,這才得以脫身。

沒成想一張照片掀起不小風浪。

祁涉的偶像包袱近乎於無,公司本想著照臉包裝成時下青澀女生幻想最多的冰山王子,奈何此人偽裝功夫極差,平時遇到大小采訪更仿佛野馬脫韁。公司見人設全崩也就撒手隨他,沒成想這種外冷內熱的反差反而頗受歡迎。祁涉粉絲多少都知道他本性,且知他素來愛美人並炫耀屬性的姿態正大光明,微博相冊更被戲稱為後宮集郵冊。饒是如此卻還是被他今天發的合照驚艷了一把。

照片上一男一女都是素顏,祁涉一如往常笑得山花爛漫,被他摟住脖子的女孩比他矮半個頭,五官在近距離的鏡頭下暴露無遺。極烏的發襯奶白的臉,尖俏下頜配圓潤臉頰,瞳仁似百合花瓣兩滴露珠。

美是極美,年輕也是年輕,可惜完完全全是個眼生的。

細心的人端詳其五官,卻從腦海裏抽出一絲模糊印象,搜索之後恍然大悟:不正是《山魅》第五單元飾演“塗瀠”的女主角。人雖名不見經傳,但定妝照一處很是引發了一陣子風波:被死板平面拘束的鏡頭裏,美人踮腳用舌尖輕觸竹葉朝露,一身杏紅紗衣在翠色間兀自柔軟清媚。

“蘇游漾”這個名字,這才真真正正被某些人記到心上了。

蘇游漾對外界發生的事一無所知,下午結束了廣告奔赴片場,她從那個活在都市晨光裏的運動系女孩頃刻變成了山裏走出的懵懂精怪。這種感受很特別,你上午是一個樣子下午可能就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個樣子,蘇游漾正在充分享受這種轉換帶來的樂趣,這樣的樂趣非演員不常有,他們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舞臺上正兒八經的騙子。

小騙子今天要趕一場重頭戲,劇情概括來說非常簡單:了難和塗瀠在雪天賞梅煮茶,塗瀠在觀其煮茶的過程中初次感受到了對了難的覆雜感情。

三言兩語可以說清的情節,演起來殊為不易。不易不僅體現在了難煮茶,更體現在塗瀠內心的情感表達上。呆怔地凝望、臉紅、沈默跑開是個一氣呵成的套路,蘇游漾也是這樣俗氣又平常地表達了——誰曾想顧知恩何等的嗤之以鼻!他不帶臟字地戲謔其為“三流偶像劇裏令人痛哭流涕的經典鏡頭”,明晃晃的嘲諷像一柄雪白尖刀,正中蘇游漾近日漸顯薄脆的心臟。

她感到了難以名狀的羞愧、委屈,還有更多的疑惑。

劇本上對於塗瀠的反應要求是空白的,或者說本來編劇是有所安排的,但被顧知恩否定後,它變成了全然的空白。蘇游漾從這片無跡可循的空白裏感受到久違的恐懼:好像“自我發揮”這四個字長了一張吃人的嘴,能把她往日以來所有的鉆研努力咀嚼個幹凈。

路歧站在一旁一言不發,他靠在墻面上,臉龐光影對半。他看似是大海,內斂優容,蘇游漾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卻隱約能窺見這種白開水樣的溫吞下的冷淡。

路歧的手指垂下來有節奏地叩擊墻面,蘇游漾有些傷心地想,這是他開始不耐煩了。

十分鐘的冷靜時間很快過去,蘇游漾甚至沒來得及思考什麽,腦內漿糊稀爛地攪成一團,就聽到耳邊場記板一聲清脆的“哢”響,她反射性坐直了身體。

……

這是一個小亭。

既不古樸也不精致,它是一個普通的小亭。

小亭的特別之處在於,在小亭中央擺著一張小幾和兩張座椅,其一的座椅上坐著一個曼妙少女。她挺直的身板有些僵硬,沒堅持一會就舒展開來,她懶洋洋地趴在小幾上,伸手逗弄新采下來的花枝。發絲慵懶散落,紅粉面容比梅花更嬌艷。

似有所感,塗瀠放下手中把玩的花枝,轉頭把視線投向遠處。

天還在下雪。地面上松軟一層,紅梅枝幹上也積了星點,紅白照映下比往日更美。有個穿月白袍子的人影從淡淡的雪光裏緩步走來。青石板路上做完活或者未做完活的僧人跑得匆匆忙忙,擠擠挨挨在一處屋檐看雪。漸近的人影走得依然不快,他一只手裏提著水,袍腳不知被雪還是被新水沾濕了。

塗瀠向他輕快地揮手,那人走近:原來頭發也被雪沾濕,一片白茫裏只有他的面目尤為清晰。是遠山橫成的兩道眉,是湖光瀲作的一雙眼。

塗瀠,應該說是蘇游漾了,這一刻她看著人影緩緩走近,心裏突然被模糊的感動脹滿。是感動嗎?美色和美景原來也是能讓人感動的嗎?比感動更深邃的情緒是什麽呢?一下子整個人變得若有所思了。她像小雁揮動翅膀的一雙手慢慢放下來,好像在雪色的寂靜裏,不得宜的活潑意氣盡數被斂去,她一下子變成了臨水而居的窈窕女子,這具肉身連同眼神都變得軟軟綿綿,兩只俊眼只期期地把人望著,好像能望進人的心裏去。

顧知恩在監視器後不動聲色地把人瞧著。眼神裏有一種奇異的專註。

了難的那一桶水放在了身前。他就坐在亭子裏的另一張座椅上,和塗瀠面對著面。

塗瀠托著腮看他,好像從曠久的夢境裏醒來,連聲音都是恍惚的:“了難,我們在這裏做什麽呀?”她好像連自己在做什麽也不知,整個人陷入一場青石路和紅梅雪光搭就的幻影裏。

了難說喝茶。除了這兩字他其餘一字也沒有講。他和下雪天是很合襯的,無論是膚色、眉目還是衣裳,他籠罩在一片比霜露輕盈、比朝霧沈重的清冷感裏。

蘇游漾感覺到自己心跳的很快,在這樣冷的天色裏她穿一件這樣單薄的衣衫,竟然感受不到肉體的顫抖。有一團不知名的火從她胸腔裏熊熊燃燒起來,於是她的眼神也帶著這樣的意味了:了難和塗瀠對視的時候,一個人是沈的,靜的,火星不起;一個人的眼睛像木炭被點著,無聲無息地在漆黑裏閃亮起來。

了難開始煮茶,水是新挑下山的水,茶葉是山裏廟裏再尋常不過的茶葉,淺淺的一把靈巧地沈入紫砂壺裏,小火爐一架,了難手指一觸,不大不小的火焰從爐裏倏忽升騰而起,頃刻連雪光都被映得紅彤彤的。

塗瀠一面把玩著花枝,假意把花瓣揉成各種形狀,一面借著花枝遮掩,一雙眼睛只管盯著了難看。

了難盯著茶水。塗瀠見他似有心放任,目光愈發大膽。了難好似不經意往塗瀠面上一瞥,像春風掠過湖面。片刻又是一瞥,一瞥,凝住再收不回來。

茶怎比得過塗瀠好看。

且看她:明眸善睞藏在花後,眼神似花枝一顫顫,忽閃忽閃。流轉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靈光乍動,半遮半掩似躲非躲,偏生更惹人窺探。了難和她久久對視,天地間竟只剩窸窣落雪聲與咕嘟煮茶聲。

忽輕忽重,分不清是誰的心跳。分不清是戲裏還是戲外人。

茶很快煮好,了難取竹管過濾三道,把茶壺裏徹底澄清的茶水倒入兩個茶杯之中。塗瀠接過遞來的茶杯,學著了難似模似樣地正襟危坐,將茶杯捧在手上,兩眼去尋亭外景色。

“明年這花還開嗎?”

“不。”

“所以它只活一個冬天嗎?”

“……是。”

“真可惜!那明年冬天我們再來看它。”

“好。”

塗瀠轉頭看了難,他好像只是答應了“明天一起去山上挑水”這樣簡單的約定一樣應下來了,連眼睛也沒有眨。塗瀠卻感覺到熟悉的快樂:明明每天都是同樣的快活,了難給她的快活總是格外鮮明一點。

“喝完了就回去吧。”了難飲下最後一口,塗瀠說不清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感覺,總覺得了難似乎有些惆悵。惆悵對她來說是陌生的感覺,但是了難的惆悵就像潮水一樣不管不顧地泛濫到塗瀠心裏去了。塗瀠看著他眼睛很有些酸澀。

我不能讓他這麽走了。

當了難站起身來的時候,有個聲音這麽對塗瀠說。那也是蘇游漾心裏的聲音。她的臉因為心裏的熱度紅起來,這種不尋常的熱度給了她莫大的勇氣,催促著她做點什麽。

塗瀠拉住了了難的手。

她沒有猛地一把拉住,要照以前她就會孩子樣沒輕沒重,即使是扯著人的袍角都能讓人皮膚生痛。但是今天好像有什麽不一樣:她像一條尋求溫暖的蛇,猶豫地敏感地攀上他的手腕,然後狡猾地緊緊抓住,再也不松開。

這時候是了難還是路歧呢,總之的確是發怔了。不過這怔意只是短短一瞬,他的眼神一下子變得像春天的和風一樣柔軟多情了,他沒有掙脫,甚至是小心翼翼地重新坐下來,一只手重新捧起了失去溫度的茶杯,好像這樣就能讓他鎮靜下來似的。塗瀠心裏發笑——只有這個時候這人還有些活氣呢。

小亭外雪下得大了,雪子落在亭上都劈啵有聲的。小幾上擱著兩只緊緊牽著的手,塗瀠看著覺得心裏潮乎乎的,又出奇暖和。她伏下身去,把冰涼柔軟的臉頰輕輕貼在交握的雙手上。

蘇游漾沒有看到對面的人眼睛裏的光——如果她看見了,說不定會驚訝地脫開手。路歧深煙灰色的瞳仁一直是寂靜的,帶著略顯疲倦、讓人寬心的溫和。但現在它們奇特地明亮起來,好像一個饑困交加間被援助之手牢牢握住的難民一樣異乎尋常地亮起來。那一團從瞳孔深處燒灼起來的暗火清晰地倒映出面前的人影,然後在眨眼間把人影吞噬個幹凈。

……

在顧知恩滿意的凝視中,這一條過了。

作者有話要說:

路歧(叮):很好,你成功引起了我的興趣。

好喜歡漾妹!想親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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