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事綿延，第一日的倉促交鋒之後，仙族與鬼族的大軍又交了幾次手。

淩燁不愧仙族戰神的稱號，即便仙族的兵馬處處比不得準備多年的鬼族，仍能在他的指揮之下與鬼族打得不分高下。

莫雲第一日在戰場上得了一身的傷，瓊華卻未曾給他用什麽立時見效的丹藥，只慢慢讓他養足了四日才放了他出來。莫雲出來之後收斂了不少，雖然身上的煞氣還是有些壓制不住，但好歹肯聽白豈和淩霄等人的話，不再不管不顧地沖鋒上前。

迦南葉那一日後，只是偶爾在戰場上露面，瓊華幾次想試探於他，都沒能如願。

第一日在戰場上尋到的那個氣息有異的副將，也再未在前線附近出現過。

這一日，雙方再次短暫休戰。

仙族的營帳之中，迎來了一個人。

瓊華從不涉足大營之中的議事之所，她也是在接到消息，來到淩燁的帳中之時，才見到方才趕來的成圓。

瓊華入帳之時，成圓正坐在白豈身邊，與他說著什麽，而淩燁手中，擎著一張桃花箋。

看到淩燁手上的桃花箋，瓊華的目光一閃，隨即恢覆平靜，看不出半點兒異樣。

“真君。”成圓見到瓊華進來，從白豈身邊站起，上前見禮。

瓊華還了半禮，挑眉問道：“二殿下此來？”

成圓指了指淩燁手上的桃花箋：“我又收到了些消息，特來告知。也順便……”成圓瞥了一眼跟在他身後的白豈：“瞧瞧我這頭一回上戰場就當了前鋒的五師弟，有沒有給小師弟添麻煩。”

“四師兄！”白豈在他身後叫了一聲，板著一張臉努力做出嚴肅的樣子，看起來卻偏偏十分有趣。

淩燁起身，將手裏已經看過的桃花箋遞給瓊華。

雪域清冷的空氣之中飄過一股淡淡的桃花甜香，瓊華微微有些怔楞，卻也很快回過神，接過淩燁手中的桃花箋，無聲地深吸一口氣，緩緩展開。

落款處，還是那朵繁覆卻艷麗的桃花。

不大的一張桃花箋上，不同於上次的簡潔，寫了不少字——

幽冥藥尊魂祭之術未成。昔年孟珂曾施秘法，以己身灰飛為代價，瞞過四界諸人，令魂祭之術未能施展完全。

瓊華面無表情，胸口卻劇烈起伏著，手上的力道幾乎將薄薄的一張桃花箋捏碎。

她從沒想過，桃花箋上，會寫著這樣一件事。

瓊華的指尖因用力而發白，將桃花箋遞回淩燁手上，刻意避開他看過來的目光，轉向成圓：“這次這張，也是被人放在二殿下房中的？可有找到人？”

成圓尷尬一笑：“這回到不是……”若真是被人以同樣的方式第二次得手，他也可以一頭撞死了。

“那這次的……”

成圓嘆了口氣：“得了三……三師姐傳訊，我也開始著重調查兩百萬年前跟穆梓黎幾人有關的事。按照師祖記載，孟珂是八個人裏唯一幸存的那個，我就多下了些功夫。大約是，又被那人察覺了吧，一日我在回房路上發現一只靈紙鶴，紙鶴的翅膀上正畫著這桃花。我跟著紙鶴到了一處樹下，紙鶴便自燃成灰，我翻找了一下，從石後找到了這張桃花箋。”

白豈聽了，低聲念叨著：“所以師兄這回又沒有找到人……紙鶴都到眼前了……”

成圓對著瓊華的問話還有些尷尬，對著白豈卻是理直氣壯得很，轉身順手一個爆栗敲在白豈頭上：“你說得輕巧。我不知道那紙鶴上定是施了術法，是好大一條線索麽？那時候我一旦動手去捉，那紙鶴登時便會自毀！連這張桃花箋都沒法找到！”

淩燁將視線從瓊華身上收回來，又細細看了幾次桃花箋上的字，沈聲道：“這個孟珂……”成圓聽到淩燁的聲音，也收起嬉笑之意，正了正面色：“孟珂這個人……的確奇怪得很。當年，為何背叛，跟後來登位的幽冥藥尊又是何種關系，為何要付如此的代價，去打斷幽冥藥尊的魂祭之術？”

淩燁看向成圓：“孟珂出身兩百萬餘年前的月汐境……”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成圓對著淩燁搖搖頭：“月汐境的記載中，孟珂只是個不受重視的外圍弟子，僅在名冊中找到寥寥兩筆罷了，旁的……”

白豈出聲：“這個孟珂……算是個……惡人吧？那她打斷幽冥藥尊的魂祭之術……”

淩燁和白豈相視一眼，面色陡得難看起來，異口同聲驚道：

“迷妄之海！”

瓊華垂著頭，聽到這裏，閉了閉眼。

白豈有些茫然：“什麽？迷妄之海怎麽了？”

成圓道：“但願只是我們想多了……”

白豈看了看低著頭沈默許久的瓊華，眉頭緊鎖的淩燁，最後看向離他最近的成圓，猛地反應過來：“你們的意思是……幽冥藥尊當年封印裂縫的魂祭之術未完，所以，迷妄之海那裏，曾經的裂縫所在之處……仍有隱患？”

淩燁看向成圓：“四師兄，你來時，迷妄之海那邊……”

成圓答道：“暫時無事。天宮的人在守著，畢竟是極可能是重光鏡所在之處，仙帝也算重視。還有大師兄，他也常常過去看著。如今那裏，還是你們出征前的樣子，除了有些躁動之外，沒別的了。”

淩燁點點頭。

一只不發一言的瓊華這時開了口：“比起這個，還有件事不得不在意……”

成圓道：“真君，有何發現？”

瓊華擡起頭，眼中亮得駭人：“重光鏡的魂祭之術，不是那麽輕易能破的。孟珂，不過出身月汐境罷了，如何能知曉以身破魂祭之陣的法子？”

“……真君是說……”

“至少這件事上，她背後，一定有人。那人的目的，才是關鍵。”

帳中沈默下來，幾人都陷入深思。

才回到自己帳中，瓊華便癱倒在榻上。

她仰躺在榻上，看了許久的帳頂，緩緩地閉上眼睛，有什麽東西，從她的眼角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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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身前身著玄黑勁裝的女子，沒有佩著她熟悉的那柄大刀，她只覺得有些陌生。

“對不起……“黑衣女子跪在地上，低著頭：“我知道，我不配得到原諒……我只是……”

“為什麽？”她的聲音很輕，卻那樣空洞，沒有一絲一毫的起伏。

“……我母親。”跪在地上的黑衣女子攥緊了拳頭。

她看著跪在地上的人，沒有說話。

黑衣女子頓了頓，繼續道：“我……其實不是什麽外圍弟子……我的母親，曾是境主，最小的關門弟子。我的父親……”女子的聲音陡然變得冰冷，咬牙切齒地繼續道：“正是月汐境的境主！那個……那個禽獸……他……當年……對他的弟子……我母親後來，有了我。“黑衣女子渾身顫抖，敘述的聲音中滿是恨意：“他怕……這件事會影響他的好名聲，便對外，謊稱我母親……修煉走火入魔，英年早逝……然後，把我們母女藏了起來。母親……雖然恨他，卻待我極好……我從小就一直，希望自己有一天，能足夠強大，好帶母親逃走。我長大後，不知第幾次……帶著母親逃，又被他捉了回去。那次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母親。他把我……送到外門，充作最外圍的雜役弟子。母親在他手上，我……除了努力修煉，什麽也不敢做……我……”黑衣女子擡起頭，卻有些不敢直視她的眼睛：“遇到你們的時候，正是在尋，能夠提升境界的仙草……我不會煉藥，也找不到人幫我，那時候只是想著，哪怕暴殄天物地生吞了，有效就好……當我知道，你是個丹師的時候，我其實沒有安什麽好心……我……我也只是想……利用你……”

她靜靜地聽到此處，淡淡地問了一句：“然後？”

地上的黑衣女子擡起頭，有幾分焦急地解釋：“可那之後我是真心的！跟你們結拜，跟你們四處闖蕩，約好一起出海，我都是真心的……那段日子……也是我這一生中……最美好的一段……”

黑衣女子已經滿臉是淚。

她卻仍是那樣淡淡地站在一旁，甚至瞧不出分毫情緒的波動。

地上跪著的黑衣女子見她一言不發，低下頭去，過了半晌，才略略平覆了一點，繼續講述：“散雲嶺之後，羲儀宗的掌門，把天地靈火火種之事傳了出來，他也知道了。自從把我扔在外門，他第一次用早便給我的傳尋符找上我……我……拒了兩次……直到……晴碧坡的前一天……他……他說我若再不行動，就要，要將母親，送去合歡宗……做……做爐鼎！”黑衣女子攥緊的的掌心已經見血，她眼中盡是赤紅的恨意。

“所以，你在晴碧坡，破了幻殺陣。”

聽到她冷淡的聲音，黑衣女子似乎是一瞬間崩潰了，擡起頭對著她瘋狂地搖著頭哭道：“我沒有想過要害你們！他答應我，說他已與其他門派世家達成一致，只要能破陣，不會傷人性命！我……我知道我不該相信那個禽獸……我……可……我不能……看著母親……我……對不起！對不起！”

她閉了閉眼，仍舊沒有說話。

黑衣女子跪伏在地上，眼淚灑在面前的地面上，甚至咳出了血。

“……你沒有做錯什麽……你只不過是……選了其中一邊。”

“我……”

“所以你今日來此，想做什麽？”

黑衣女子喘息著撐起身子，重新在她面前跪好：

“……那日在天璣臺，他也化成灰了。我……我已經把母親救了出來，妥善安置。如今……她什麽都不記得……不記得月汐境，不記得那個畜生，也……不記得我了。這樣……也好……有人，會替我好好照顧母親，我已經沒什麽可牽掛的了。”

她看著說完這些，整個人似乎都松了下來，眼睛反倒亮了起來的黑衣女子，並不出聲。

“不論有何種理由借口，這都是我的罪……為他們……報仇吧……”黑衣女子閉上眼睛，臉上甚至帶著淡淡的笑……

她深深地看了黑衣女子一眼，轉身離開。

身後響起她的叫聲：“為什麽？你不恨我麽？”

她微微仰起頭，幾片桃花花瓣隨著風在她眼前飄過，其中一片，落在她的眼睫之上。

“這世上……與我……與那段日子相幹的……只剩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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