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華島。

瓊華抱著空酒壇，在桂花樹下坐了整整一天。

夜上梢頭，瓊華終於還過神，扔掉了懷中抱著的酒壇，起身坐回桂花樹下的石桌邊上。

石桌上擺滿了桂花制成的點心，摞得高高的，雖然已經放久，早便涼透了，卻仍透著一股誘人的淡淡甜香。

瓊華緩緩伸出手拿過一個桂花糕，輕輕咬了一口。桂花特有的香氣在口腔中彌漫……她吃著吃著，突然笑了起來，一小口接著一小口，細細品味著，直到將手中的這一小塊桂花糕吃完。口中仍留有桂花糕的甜香，她定在石桌旁，想了片刻，突然揮手在自己面前，凝了一面水鏡。

水鏡中映出的美人，面上帶著笑，眼角卻有流動的晶瑩。她擡起手，摸了摸鏡中人披散在肩上的黝黑長發，撲哧地笑出聲來，隨著這聲笑從眼角滑落的淚滴，卻打在石桌上的桂花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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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璣臺。

方才硬生生地將已經初初與靈魂相結合的火種剝離，穆梓黎承受著靈魂撕裂的劇痛倒在地上，無暇再去看旁邊那幾個，所謂的正派之首，為了浮在他們面前的靈火火種的歸屬，吵將起來的聲音。

她伏在地上，臉色慘白，渾身克制不住地顫抖著，大顆大顆的冷汗順著額頭滴落地面，人卻直直地看著此刻正站在她眼前的羲儀宗掌門，他的手，正捏著紅錦的脖子。

為了替紅錦療傷，她冒險獨自上天璣臺采菱萱草，即便已經萬般地小心謹慎，不想還是中了這群所謂名門的圈套被捉。被捉住的那一刻，她便沒想過自己還能活。只是，她若是不能帶菱萱草回去，紅錦怕是也撐不了幾天了……

事已至此，穆梓黎已打算，學唐玄遠自爆，也讓她魂魄中的靈火火種隨著一起消亡，經過靈火加持之力的自爆，想必也能多帶走一些，眼前的仇人。

像是猜透了她的想法，在她動作之前，她曾經的同門們，將本來被她安置在山洞中的紅錦押了上來。而羲儀宗的掌門，便在她的面前，獰笑著捏緊了紅錦的脖子，要她自己將火種從靈魂上剝出來。

即便看著她的紅錦，拼命地搖頭阻止，她卻終究還是照著羲儀宗掌門的話做了。

只要還有一絲可能，她都希望能保住紅錦的性命。

然而，她高估了這些敗類的信諾。

掌門的獨子算是因她而死，她早該想到的，他不會手下留情。

羲儀宗掌門松開捏著紅錦脖子的手，卻在她背後狠狠拍了一掌，在穆梓黎驚恐的叫聲之中，紅錦如同一只破布娃娃，摔在穆梓黎面前的地上，一口一口地往外嘔血。

“紅錦！”穆梓黎用盡渾身力氣爬到紅錦身邊，吃力地摟住她的身體，慌亂地擦去她臉上的血跡。

不遠處羲儀宗人，冷冷地看著她們狼狽的樣子，發出陣陣譏笑的聲音。

“穆……穆姐姐……”

“我在，我在！”

紅錦虛弱地笑笑：“……這次……我真的……不行了……”

穆梓黎對著紅錦拼命地搖頭：“不會的！不會的！有穆姐姐在！你不會有事的！”

紅錦擡了擡手，穆梓黎見了，連忙拉起她的手，順著她微弱的力氣，放在自己耳側的頭發上。

“……穆姐姐……以後……紅錦……不……能……幫你……挽……頭發了……”

眼淚順著穆梓黎的臉滑落，在紅錦的額頭上摔碎：“不行……你知道的……穆姐姐的手笨得很……我自己不會的……誰都比不過紅錦……”

紅錦虛弱地嘆道：“是啊……誰……都……比不過……紅錦……也想能……一……直……做穆姐姐的……妹妹……一直……幫……你……”

“那就一直幫啊！”穆梓黎摸著她漸漸發涼的臉頰哭道：“從今以後，除了你，穆姐姐不讓任何人挽頭發，只有你可以，好不好？只有你……別丟下姐姐……”

“穆……姐姐……對……不起……”

紅錦的手從穆梓黎的手中摔了下去，再沒有動彈。

穆梓黎拼命地搖著頭，眼淚大滴大滴地砸在紅錦身上，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她抱著紅錦的身體，仰著頭，張開口，無聲地嚎叫著。

……

耳邊，旁的聲音漸漸清晰起來……爭吵聲……譏笑……

穆梓黎擡起頭，眼前羲儀宗的人，身旁月汐鏡唐門襲家寧家……

她的眼睛慢慢變成發亮的血紅色，渾身上下開始凝聚紫黑色的魔氣。

她恨！

恨眼前的所有人！

恨這些虛偽惡心的名門正派！

恨這些害死她的親人的兇手！

一個也不放過！

她要他們死！

她要他們全部償命！

周身最後一絲清氣退去，她徹底墮入魔道！

耳邊的聲音重新模糊起來。

她看著這些人嘴唇的張合，看到不少人臉上的驚恐……

她什麽都不在乎，只要能讓他們死！

她燃燒了自己的靈魂，甚至包括浮在不遠處，她才從靈魂剝離，還帶著她魂魄痕跡的火種。

她要毀了一切。

她坐在地上，抱著紅錦的屍身，看著從她身上凝出的魔氣帶著無匹的力量在天璣臺大肆屠戮。

天璣臺瞬間淪為煉獄。

還剩下幾個修為不低的精英和長老。

就在她要繼續催發魔氣取他們性命之時，天璣臺上，趕來了一個人，一個她認得的人。

戰蒼戟。

“梓黎！”戰蒼戟持著青鋒劍擋在她面前：“停手吧！這樣下去你會燃盡自己的靈魂，灰飛煙滅的！”

“讓開。”

“停手吧！”

“憑什麽？”一雙血目冷冷地看著他，穆梓黎身周的魔氣又盛了幾分。

“梓黎！”

她催動所有魔氣將茍延殘喘想要偷偷逃走的幾人送去最後一擊。

戰蒼戟想要攔住她。他沖上前來，卻還是晚了一步。

眼看著那幾個仙族人被魔氣擊中，她血紅色的眼睛開始失去光澤，已經無力再去控制魔氣。

沖上前來的戰蒼戟，撞上她身周最後暴動的魔氣，猛地噴出一口鮮血，被巨大的力道撞得飛了出去。

她知道戰蒼戟被自己的魔氣誤傷了，但是卻已經無力再去查看他的狀況。

不幸中的萬幸，她已魂力催發火種而出的靈火，已經在向那幾人的最後一擊時用盡了。

戰蒼戟許會傷得很重很重，卻大概不會有性命之憂。

她仰著倒在地上，懷中還緊緊地抱著紅錦，眼前的天空也帶著迷蒙的血紅色，慢慢模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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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燁在書冊上看到天璣臺三個字，目光一閃。

白豈曾親自帶回來一個消息，天璣臺，曾有一仙族仙子墮入魔道，屠殺同族仙僚。

因為他們早先便猜測穆梓黎乃是最終登位仙尊的幽冥藥尊，誰都認為她不可能是這位在天璣臺墮魔的仙族仙子……

但是……

淩燁定了定神，繼續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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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蒼戟最後得到一次關於穆梓黎的消息，是在天璣臺。

他匆忙趕到之時，她抱著紅錦的屍身，已然墮入魔道。

她的眼睛一片血紅，渾身是紫黑色的魔氣，只是坐在原地，周身的魔氣像活了一樣，瘋狂地四處逸散。被這實質的魔氣穿透身體的仙族霎時間倒下一片，沾染過魔氣的傷口處燃起幽黑的火焰，很快將身體燒得僅剩下一團灰白色的灰燼。

修為稍高的那些家族門派的幾個精英和長老們還在頑抗，卻也開始落於下風。

誰都沒有想到，一個連仙君階品都未曾修到的女子，能有這樣大的能耐，即使他們都瞧了出來，她是在燃燒自己的靈魂，換取這樣強大的力量。

……

戰蒼戟最終也沒能攔住殺紅了眼，一心求死的穆梓黎。

天璣臺上一地狼藉，卻不見任何屍骸，所有死在穆梓黎魔氣之下的仙族人，都便燒成了灰。

即便墮入魔道，她也沒有殺他。

在那之後，戰蒼戟是天璣臺上唯一的幸存者。

最後，他被震蕩的魔氣誤傷，受傷昏迷，錯過了看她的最後一眼。

他知道，她活不下來的，在那樣瘋狂地燃燒靈魂之後。

戰蒼戟再次醒來，是在封神嶺。

當日在天璣臺，守在外圍接應的各家人員幸免於難，其中更有兩個冒險上前一探，正巧看到最後一刻，戰蒼戟沖上前阻止墮魔的穆梓黎，被最後的魔氣震開的場景……

戰蒼戟昏迷的幾日功夫，整個仙界便都傳遍了昔日羲儀宗穆梓黎墮入魔道，喪心病狂地屠戮昔日同族的消息……與之一同的，還有前任戰神傷重身死，初初接任戰神的戰蒼戟趕去天璣臺阻止，可惜未能成功，反受重傷的消息。仙界一邊傳著對穆梓黎的唾棄，一邊傳著新任戰神的大義……

戰蒼戟傷愈之後，整個仙界已經同仇敵愾，將備受唾棄的穆梓黎，所有存在過的痕跡，洩憤一般地全部毀去……

他無力還那個人清白，無力為慘死的七人討回公道。

戰蒼戟第一次知道，在這個所謂清正之氣的仙界，他的力量有多麽渺小……

傷愈之後，戰蒼戟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將他所知的有關這幾個人的一切記錄下來，也許有一日，會有人看到，會有人知道……

仙界，曾經有過這樣幾個風姿卓絕，天縱奇才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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