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難道不曾想過，羲儀宗，也許，正是因為幽冥藥尊才滅的？”

葉紅綾驚道：“真君……可是知道什麽？”

瓊華一笑：“不過猜測罷了，隨口一說。”

葉紅綾還待說什麽，卻被廷逸拉住：“真君所言並非不可能。況且……”廷逸看向被自己攔住的葉紅綾：“羲儀宗若真有這樣的大義之舉，便當同幽冥藥尊一般流芳後世才是，不會如現在一般，你的猜測，看來是錯了。”

葉紅綾想了想，點點頭，承認廷逸所言非虛：

“那……難道幽冥藥尊與羲儀宗確有恩怨？不然……”

瓊華笑道：“你如今已經斷定，那個姓穆的姑娘，正是幽冥藥尊了？”

葉紅綾楞了一楞，還是點頭道：“我總覺得事情不會如此巧合，不論從哪裏看來，這位穆梓……正是幽冥藥尊的可能都極大。”

廷逸附和道：“紅綾所說不錯，如今我們找不到多少佐證，也都是猜測，既然眼下這個猜測的可能極大，倒不如把它當做一個方向摸索下去。”

瓊華聽了不再說話。

趁著夜色，淩燁和瓊華兩人向莫雲提到的鳥鳴澗方向而出。

先前幾人在瓊華島出發，從蒼莽海原進入秘境之時尚用了幻靈人偶掩人耳目，如今知道幻承境中已被鬼族掌控，且難以知曉仙界中是否有旁的勢力也同樣遭殃，故而出入之時格外謹慎。

寧歌被留下照看莫雲，廷逸和葉紅綾也各有去處。

一路上，淩燁不發一言，瓊華竟也格外沈默。

原本以為，這夥人被莫雲發覺之後，應當退出離開方是，故而淩燁對這趟鳥鳴澗之行所抱希望並不甚大，然而。

淩燁和瓊華兩人隱在半空，盯著不遠處腳下隱匿行藏的兩人陷入沈思。

莫雲提到，他跟蹤這夥人，進入鳥鳴澗之初，共有八人。他被察覺，恰是偷聽這八人欲分頭行動之前的短暫交流之時。如今尋找這兩個，尚有六人不知所蹤。

“淩燁，”瓊華突然出聲：“今日是初幾？”

“……初五。”

“初五……”瓊華喃喃念了兩聲，笑道：“我們分頭走吧，我往東邊去。”

鳥鳴澗北側入口狹窄，愈向南愈發開闊。最南的邊緣連接一片平原山丘，夾在鳥鳴澗與海岸之間，東西向狹長一段。海面浪潮洶湧，天宮不時雷電轟鳴，環境算不上惡劣之極，卻也稱不上好。這片海域附近少有人打擾，因為海浪雷電之後，正是龍之一族的領地。龍族為上古神獸血脈，歲月漫長，修行並不比普通仙族人容易，缺因肉體格外強悍亦十分勇猛。除了這棲息於仙界東南角的龍族，同是神獸血脈的鳳族便在仙界西北，不同的是未曾如龍族一般隔海，仍在仙界的大陸之上，比之避世而居少有現身的龍族，鳳族與仙界諸人的關系，算得上是緊密一些。

見淩燁緩緩點了點頭，瓊華轉身便欲離開。

“阿黎！”

見瓊華有些疑惑地回身看他，淩燁頓了頓，只說了兩個字：“當心。”

瓊華笑著點點頭表示知道，轉過臉，眼中的笑意卻瞬間退去。

初七。

日落開始，橘紅色的光撒在海面上，轟鳴的雷電中帶著絲絲金黃色，聲音卻較前幾日小了不少。海面上狂風大作，掀起丈高的浪頭。

瓊華立在半空，望著太陽一點點沈入海面，雷電在落日已盡，天空僅剩餘暉之時在浪潮上空交織出一片耀目的雷網，雷網的正中心現出一個黝黑的洞口。

瓊華閉了閉眼，沈沈呼出一口氣，提勁直直沖入洞口。

瓊華孤身沖入其中，沒有註意在她身後出現的人。

除了兩個因她始終隱著行藏並未瞧見她，只是詫異海面異樣的探子，另一人見她沖入洞口卻險些叫出聲來。

淩燁瞧見洞口隨著夕陽餘暉的消散越來越淡，顧不上洞口仍在觀望的兩人，運足仙力也沖了進去！

淩燁沖入洞口後不過幾息，最後一絲餘暉消散的那一剎，黝黑的洞口如泡沫一般蕩了一下，消失無蹤。

一眼望不到頭的空間，不見日月，沒有星辰，卻似乎整個空間都泛著淡淡的昏暗的微光，顯得十分壓抑。

淩燁謹慎地走在空間之中，腳步的回聲在沈寂的空間中很是清晰。

不知走了多久，遙遠的前方亮起微光，淩燁像是被牽引一般，慢慢地靠近。

原本只是遙遠前方的光點隨著他的靠近愈發變大，光芒溫和，內中卻一片模糊，什麽都瞧不出來。直到，他踏出一步，跨過光芒與陰影的界限，走入其中。

周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斑斑點點的色塊，勉強瞧得出灰暗的山石，四周的人群，卻無法細細分辨。

而他面前的半空中，正中心的那個人，卻極為清晰。

瓊華。

她懸在半空，腳下淩空踏著什麽，一身素色的廣袖長裙上染了大片大片的血色，披散著長發，面上無悲無喜，眼中，一片靜寂。

“阿黎！”他仰頭看向她，喚著她的名字向她走進，卻發現無論如何無法靠近。

她似是沒有聽到他的聲音一般，仍舊靜靜地懸在那裏，甚至沒有看他一眼。

淩燁心中一慌，一陣一陣不詳之感湧起。

中心的瓊華閉上眼仰起頭，周身突然漫起腥紅的血霧，長裙迅速被血色染紅，凝出的血順著衣角裙擺滴落，她腳下始終模糊的那一團暗影霎時光芒大作。她緊閉雙眼，眉頭卻擰得極緊，身體輕輕地抖動著，眼角，鼻孔，耳朵和嘴角都開始向外流血。隔得如此遠，淩燁都仿佛能夠聽到她身上骨肌碎裂的聲響！

“阿黎！阿黎！”淩燁拼命地想向她沖過去，卻覺得身體僵硬無力，加之面前無形的屏障阻攔，竟半分都挪動不了。

她身周的血霧愈來愈濃，在臨界之時化作沖天而起的血紅色火焰，將她整個人淹沒，她腳下的光也隨之愈發耀目。

“阿黎！”淩燁的聲音已經嘶啞，目呲欲裂，卻仍是半分動彈不得。

包住她的火光愈燒愈烈，漸漸轉成紫金色，直沖天際，隱隱間，他聽到天邊傳來陣陣悲鳴，天空驟降大雨，一瞬間，天地同哀。

陣陣冷意滲透心肺，早已經寒暑不侵的仙體竟不受控制地顫抖。淩燁不顧雙眼的刺痛，直直地盯著那道金光。光芒漸漸散去，大雨瓢潑，先前阻擋他的屏障已經消失，他強撐起身體向金光散盡之處跌跌撞撞地沖去。渾身無力，使不出仙術，無法禦風，他在地面上好容易走到她曾立身的腳下，在他伸手觸碰之時，最後一縷金光消退，眼前，手中，空無一物。

他呆呆地立在原地看著自己方才仿佛觸碰到金光的手指，渾身顫抖不住，心神大亂，竟一時經脈逆行，面前一片血紅。淩燁顫抖著跌下，雙膝跪地，束發的玉冠崩裂粉碎，烏發豎起，仰天發出一聲聲悲鳴長嘶。

他的心神越來越亂，周身大穴青筋鼓脹，正當他覺得自己快要失去意識之時，遠遠地傳來呼喚，背後貼過一片溫涼。

“淩燁，淩燁！”

這個聲音十分熟悉，他卻似乎有些想不起來是誰。呼喚的聲音漸漸拉近，耳畔甚至能感覺到溫熱的呼吸。他緩緩地回過頭，眼中的血色漸漸褪去，面前的這張臉孔從模糊，變得清晰起來。她滿面的擔憂，一遍遍輕聲呼喚他的名字，雙手從背後環在他的腰間拉住他。

“……阿黎……”他張了張口，聲音嘶啞地厲害。

“淩燁！”她驚喜地用手觸碰他的臉頰。

感到她手上的溫軟，他終於再也支撐不住，陷入黑暗。

鳥鳴澗，山洞。

瓊華坐在仍在昏睡中的淩燁身邊，看著他在睡夢中仍緊鎖著眉頭，額間滲出冷汗，不禁嘆了口氣，伸手拂去，喃喃道：

“我本想去看……不想，機緣竟被你得了……只是這麽看你，看到的似乎不是什麽好事……”

瓊華為淩燁拭去額頭的汗水之後，手掌停在他的眉心，猶豫許久。

恰在此時，淩燁悠悠轉醒，瓊華便收回手來，看著淩燁的目光漸漸匯聚在自己身上，淺笑道：“你醒了？”

淩燁漸漸看清坐在自己身側淺笑著的瓊華，一舉一動，鮮活溫暖。

他猛地坐起身，在瓊華驚愕之間抱住她，雙手用力將她緊緊扣在懷中。他貼著她的耳側，感到懷中的真實感，顫抖著又摟緊了兩分。

在今日之前，在他瞧見那個場景之前，他從未想過，眼前這人在自己心上，已有了這樣令他自己都未曾料到過的分量。之前所見，仿佛一個噩夢，他在夢中眼睜睜瞧著她在自己眼前消失，那一刻的悲愴和憤恨，令他數萬年殺伐征戰練就磐石一般的心神都承受不住，若不是重又在耳畔聽到她的呼喚，看到她仍在自己身側的樣子，他怕是已經瘋癲墮魔。此刻懷中的這人，於他而言，仿佛失而覆得的珍寶，不忍放手。

然而，他終究是才心神重創過，方才蘇醒過來的這回大悲大喜的起落，令他很快又陷入沈睡。

瓊華輕輕地扶他重新躺好，聽到他口中無聲地叫著“阿黎”，神色間卻極覆雜。

她餵了昏睡的他一顆丹藥，將手掌重又放上他的眉間，看著他的臉，輕聲道了句抱歉，便閉目施法。若在平時，淩燁有真君修為在身，又數萬年南征北戰，心神極為堅定，即便是瓊華這樣的特殊，想入他神識之中探他的記憶極不容易，但眼下，他才險些墮魔，虛弱得很，加之對瓊華毫無防備，這一次，也讓她輕易得了手。

在探尋過程中被驚到的瓊華，怕波動過大傷了淩燁神識，好容易退出之後終於忍不出嘴角溢出一絲血紅，她眼下卻全然沒有心思去擦拭。

睜開雙眼，一片荒涼。

她轉身出了山洞，對著頭頂的如洗碧空，笑出了聲。她的笑聲越來越大，仰著臉，笑得愈發諷刺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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