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燁再次醒來之後，明顯感覺到了瓊華的變化。

從初次在大荒見她起，始終縈繞在她身上的那種縹緲的不真實感，不知為何，似乎在一夜之間褪去了。

對於她的變化，他沒有多問，正如她沒有問過他在海上那處黑洞之中看到了什麽。

淩燁很清楚，那日在海岸邊瞧見黑洞的，尚有一個疑似鬼族的人。第二次醒來後，淩燁顧不得尚有些心神不穩地身子與瓊華又探了一次整個鳥鳴澗，果然，只在當日出現過黑洞的海邊發現了兩個守在那裏的，其餘幾個倒是不知所蹤。

瓊華見淩燁瞧著那兩人，擰著眉頭的樣子，無聲地嘆了口氣，上前一步拉了拉他的手臂，見他轉過頭來便道：“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無妨的。那個地方，每百年才開啟一次，初七的落日時刻早就過去了，沒人能再進去。”

淩燁有些詫異。倒不是她說出的內容，而是……

瓊華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也不解釋，繼續道：“鳥鳴澗不大，這些人不知道翻找了多久，也沒見他們尋到暮霭村。那村子，許是早就不在了……”她笑著對上他的眼睛：“先回封神嶺吧，暮霭村尋不著，那地方百年內也不會再開啟，如今守在這幾個探子這兒用處不大，不如先回去，瞧瞧旁人那裏有沒有什麽進展。”

淩燁深深地看著她，半晌方道：“好。”

禦風而回，這次卻是兩人一起。離了鳥鳴澗，瓊華便說什麽都不允淩燁獨自禦風，因而取了一只極小的飛天梭，自己運仙術駕起，只讓淩燁在艙中調息。

兩人回到封神嶺時，廷逸和葉紅綾不在，反倒瞧見了成圓，一貫吊兒郎當的成圓此刻面上卻有幾分不同以往的凝重。

成圓瞧見淩燁是被瓊華扶著手臂進來的，先是一楞，而後見淩燁面色細看之下竟有幾分蒼白，大驚：“這是怎麽了？你們遇到什麽？”

淩燁抿了抿唇，本想岔開話題，未料到瓊華卻接了口：“鳥鳴澗那邊，靠近龍族的那片海上出現一個通道，淩燁在裏面心神震動，魂魄受了些傷。已經服了固魂丹，沒有大礙了，但是這種元神上的傷卻得好生休養一段日子。”

成圓對瓊華行了一禮：“多謝真君……”還待再說什麽，卻被瓊華笑著打斷：

“何必言謝？他的事我沒道理不上心。”

“呃……”成圓被瓊華這番話噎住，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瞥了淩燁一下，再多瞧了瓊華幾眼。他與瓊華的接觸著實不多，雖然一直聽著葉紅綾八卦，也清楚眼前這位瓊華真君對自己的小師弟確實有幾分不一樣的情愫在內，可……總覺得，這位女真君，同往日見過的，有些不一樣了。

瓊華不管成圓此刻心中如何做想，只是半扶半拖著淩燁到榻上坐下。

見瓊華安置好了淩燁，成圓才開口問道：“真君方才提到，龍族前邊那片海？”

瓊華點點頭：“同為神獸血脈，鳳之一族與龍族的關系，總比旁人近些吧？”

成圓猜到瓊華意圖，也不遮掩，點頭道：“龍族雖避世不出，與鳳族卻還算有些子交情。我會回族裏打探，若是可能，這段日子跑趟龍族。”

龍族避世不出，與仙界大陸隔海相望，龍族聚居之地外圍又有強大的法術禁制，尋常仙人若無龍族人的允許引領，根本無法靠近。同為神獸血脈，鳳族與龍族的關系較之仙族其餘諸人都要近上許多，成圓以鳳族二殿下的身份，想要去趟龍族，總比旁人容易得多。

只可惜……龍鳳二族雖說是神獸血脈，卻早已經只在仙獸範疇之內了，離“神”那個字，所距何其遙遠……不然……瓊華的目光閃了閃，瞬時回覆平靜。

淩燁被瓊華按在榻上不許起身，見兩人說完，對成圓道：

“四師兄何時過來的？”

成圓道：“巧得很，我才來一盞茶的功夫。不清楚你們在鳥鳴澗那邊的情況，我也不敢貿然傳訊過去，只好用笨辦法來這兒等著。我在族中找了許多日子，可惜鳳族對仙族的諸多勢力與人並不多在意，不論是柳傾璃，羲儀宗，還是那位極可能是幽冥藥尊的穆梓……姑娘，都沒找到什麽記載。不過前幾日大師兄傳訊讓我找的地名，倒有了些收獲。” 說著，成圓取出一張看上去頗為陳舊的地圖，小心翼翼地用仙術淩空托著，緩緩展開。

他指著地圖左下的一處山脈標記之處，笑道：“瞧，這便是莫雲提到的散雲嶺！”

瓊華的瞳孔縮了一縮，隨即穩住了險些動蕩的氣息。

淩燁的註意力盡數在地圖之上：“瞧著方位，似乎是藏青山附近。”

成圓點頭：“正是。這地圖是老東西了，我從一位長老家裏無意間翻到的，聽聞絕不只兩百萬年，上面記載的地名，如今大都不用了。這兩百萬年來才興起的一些勢力，在這圖上根本尋不到。東邊……”成圓指著地圖的右邊嘆氣道：“地圖的這塊兒有些損毀，好些東西看不清了，好在西邊北邊的記載還算清晰，才能找到這散雲嶺。”

“辛苦師兄了。”

成圓擺擺手：“別瞎道謝，弄得像是你師兄我在為你做事一樣。”成圓小心地收起地圖接著道：“如今是二師兄還在天宮，白豈已經先去藏青山了，跟你說完了，我這會子也該動身去找他了。你身上既有暗傷，還是在封神嶺多養幾日，有真君在此，我們幾個師兄師姐也放心得很。”

淩燁擰眉站起來：“四師兄……”

成圓白了他一眼，偷偷瞥了站在旁邊的瓊華：“行了行了，我和白豈好歹都是你師兄，你還不放心我們怎的？怕我們把事情搞砸了不成？先不說鬼族的人未必真尋到藏青山附近，就算他們在那兒又如何？還當我們兩個師兄跟你那傻徒兒一樣？你師兄我可是惜命得很，便是查不到什麽，也絕不讓會讓自己陷入險地。”

“我自然知曉師兄穩妥，但……”

淩燁話說到一半，被一旁的瓊華拉住。瓊華淩空托著幾只丹瓶遞給成圓：“這裏有幾瓶丹藥，功效都寫在瓶子上了，二殿下拿去，以防萬一。”

成圓不客氣地收下：“多謝真君。真君的丹藥，可是稀罕得很，可遇不可求呢！”成圓眼光瞟到沈著臉的淩燁，對瓊華笑道：“我這小師弟，還是得勞煩真君了。”

瓊華點頭應下：“有我在自不必擔心，這傷七八日便能養得差不多了，這段時間，我絕對看住了，不讓他下山。”

“阿黎！”

“哈哈！”成圓大笑出聲：“真君費心。”瞧著淩燁面色不愉，轉身迅速離開。

淩燁上前兩步，又被瓊華一把拉住：

“我知道你放心不下，按我說的，安心養上七八日，等好得差不多了，你再要去那藏青山，我必不會攔你。”見他仍蹙著眉頭，瓊華嘆口氣：“這個地方也不過是莫雲無意間聽到的，這……散雲嶺，是不是真的與重光鏡有關，誰都說不準。便是真的讓鬼族那邊尋到了藏青山去，也不會在什麽都無法確認的情況下大動幹戈，引來旁人的註意。你的兩個師兄都是真人的修為，多加註意，便足以自保。”

“……”

“好了，這次聽我的。等你把神魂上的暗傷養得差不多了，再去藏青山替了你四師兄回去，正好讓他回鳳族，探探我們方才提到的龍族，和那片海。”

淩燁沈默許久，瓊華見他這樣子，忍不住嘆道：

“別什麽事都非要攬到自己身上。仙界安穩，世間安寧，從來，不該是一個人的責任。”

瓊華的話音極輕，輕得有些恍惚。

但當淩燁看過來時，她又重新換上了極輕快燦爛的笑意。

淩燁到底掙不過瓊華，被她強壓著躺下，服了藥，又受了瓊華施的金針，一會兒功夫便陷入沈睡，靈力自動地在體內運行周天，緩緩修補經脈的創傷。瓊華在他床邊用靈石布下一個凝心養魂的簡單陣法，估計能撐上幾個時辰，便從房內退出，去了弟子房。

莫雲躺在床上，寧歌在一旁施針。瓊華沒有打擾，等到施針結束，寧歌又取了兩枚丹藥餵了昏睡中的莫雲吃下，才聽聞頭疼傳來師尊的聲音：

“怎麽經脈的損傷沒好上多少？”

寧歌趕忙起身見過禮，瓊華擺擺手，探出一縷靈氣，一息之間便查探完了莫雲的情況，擰著眉看向寧歌。

寧歌緊皺眉頭無力道：“稟師尊，那日之後，他再沒說過話，一能下床便日日去劍坪，狠命地修煉，誰勸都不聽。後來淩霄他便每日趁他練得有些力竭之時將他打暈送回來，我才能好好給他療上一會兒傷。只是他一醒來，還是……他身上畢竟有傷，我們也不好下重手……”

瓊華立在床邊，眼瞧著莫雲的睫毛抖動兩下，似是正要醒來。

“由他去。”

“師尊！”

“他底子還算不錯，這回救得也及時，眼下又有你在，一時半會兒還不至於把自己練廢了。”

“可是……”

瓊華轉身向外走，到了門邊停了一下，卻並不回頭：

“仙族與鬼族，早晚要有一戰。”

說完這一句，瓊華便離開了。

床上閉著眼睛的莫雲，緊緊地攥起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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