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怨靈有些忐忑，他不曾怕過任何神仙，即便是之前遇到過的陸壓道君他也沒賣過面子，也不知是不是做人做習慣了，他開始糾結見到藏王尊之後自己該怎麽應對。說實話，他很不理解藏王尊，明明可以不用在地獄裏待著，回歸極樂世界多好呵，可是偏偏發了一個“要度化娑婆世界眾生”的宏願，所以長留地獄。在怨靈看來，罪惡的人是層出不窮的，藏王尊留在地獄可是沒頭兒了。

馬面帶著他走了好久，而且還走了很多彎路，剛開始他還想是不是馬面在故意耍著他玩，後來才知道，藏王尊無定所，會在地獄中為各種罪人超度，找他一般不太容易。好在過了不久他們遇到了藏王尊的坐騎諦聽，才知道藏王尊此時在無間地獄。

“勞煩諦聽大人代為通傳，就說九世怨靈回來了。”馬面對諦聽道。

諦聽此刻是獸的模樣，趴在地上休息，他看了看馬面身後的怨靈，點了點頭，轉身就不見了蹤影。

“那只……是諦聽？”怨靈不禁開口問道。諦聽的大名他在凡間聽過，如今一看果真外形可怖，他暗自一驚。

“長得不好看是吧，確實，前身是僵屍，還是最高的魔王等級，怎麽可能長相溫順？”馬面笑笑道，“不過人不可貌相，無論對方是獸還是人，這句話都通用。話說你之前見過他來著，你忘了？”

怨靈心想，前八世的記憶都是在孽鏡臺才想起來的，當然不可能記得這麽清楚，不過他沒有回話，因為他有種感覺，從現在開始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有可能被諦聽聽到。他猜對了，他心裏想說什麽諦聽是完全知道的。

待到諦聽返回，帶來了藏王尊的回話，說讓他們去九華殿等，說完仍舊趴在原地不再動彈，眼珠也不動，不知道的人離遠一看還以為是個雕像。要去什麽九華殿嗎？為什麽不直接去無間地獄呢？正好沒見過這傳說中最可怕的地獄，不如借機一見……腦中這麽想著，卻沒料到一旁雕像狀的諦聽此時開口了。說是開口，實際上諦聽的嘴並沒有動，只是四周開始出現聲音，聽起來有些怪異。

“無間地獄你去過，只是不記得了，如果你不想像之前一樣被烤暈就去吧。”

怨靈楞住了，他去過？好吧，可是沒印象啊。

“你現在是靈魂，早已經沒有了金烏時期的法力，在陰司之中眾生平等，無間地獄是八‘大’地獄中最苦的地獄，也是永不超生的地獄，你真心再想去一次？”馬面微微一笑道。

怨靈聽罷，不再言語了，一旁的諦聽也不再說什麽，繼續做雕像。馬面帶著他向九華殿走去，一路上怨靈都沒再說什麽，馬面卻開口道：

“本來你的罪行是必降無間地獄永世不得超生的，但是因為你身份特殊，藏王尊的意思是不可像凡人靈魂一樣看待，如果無視你的存在勢必會導致惡果。現在看來，就算對你另眼相加，你也是個惡果。”

“無間地獄……是什麽樣的？”怨靈低聲問道，有些發楞。

馬面回頭看了看他，繼續道：“地獄的分類自古就有很多說法，現在是劃分為十八層，不過對於我們來說，還是喜歡把地獄的最底層稱為無間地獄，或者阿鼻地獄，因為聽起來很帶感不是嗎。”

“馬面大人，你在說什麽很帶感啊？”這時，一個頗為中性的聲音打斷了馬面的話，插了進來。

馬面楞了一下，隨即不好意思地答道：“尊者，您什麽時候回來的？”

怨靈也聽到了這個聲音，從馬面的態度來看，應該是藏王尊無疑了，他擡頭一看，九華殿就在眼前。

馬面的問話沒有得到回答，只見他們面前出現了一個金色的光暈，怨靈不自覺地抖了一下，他突然有種想下跪的沖動。馬面對光暈彎腰行了個禮，只聽那個中性聲音在光暈裏說道：“久等了。”

“尊者客氣，您要的人帶來了。”

怨靈瞇著眼，想看清光暈裏面的人，但是無奈他對著光暈便睜不開眼睛，明明在暗黑的陰司中他很渴望光亮，但是這光亮顯然是他承受不起的。

“好久不見了，九世期限已滿，如何？”藏王尊收起了光暈，顯出真身站立在怨靈和馬面面前，不坐蓮花臺，不戴毗盧冠。

怨靈想看清尊者的長相，怎奈不知何原因，他怎麽都看不清，眼前總是模糊一團。馬面回頭瞅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那感覺似乎在說：別費力氣了，你再怎麽努力也是看不清的。

接著，馬面便把他在第九世的所為盡數告知了藏王尊，待到他說完，藏王尊輕輕嘆了口氣：

“還是不成麽，歷經了九世，怨氣還是這麽重呵。”

“秦廣王殿下說他註定做不成人了，還請尊者點化他，也好讓他在陰司留用。”

“如此只能這樣了。”藏王尊應道，轉而又對怨靈說，“恰逢陰司日游神和夜游神升為天將，你就來填補他們的空缺吧。”

說罷，伸手一指，怨靈頓時感到有一股力氣強行脫離他的身體飄到了藏王尊的手中。

“我剛才強行拽離了你的惡業，你從今日開始就要修行做鬼仙了，其過程極為艱苦，因為你的業障太多，必須要歷經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渡劫方能修成正果。你的惡業也將在我這裏脫胎換骨成人形，未來會跟你一起搭檔。你標榜嫉惡如仇，成為日游神不無可能，不過你自身的脾性就得自己改正了，之所以讓你的惡業跟你一起修行，你可知這其中含義？”

怨靈不說話，他知道藏王尊的意思，自己的惡業跟著自己一起，是為了讓他時時刻刻記住自己曾經犯下的所謂罪行，看來他將要用無盡的時間來償還了……

“尊者，我有事想問。”怨靈越想越不服氣，開口恨道。

“知無不言。”藏王尊點頭。

怨靈雖然看不清藏王尊的容貌，但是他知道尊者此時是在微笑。

“在我看來，人類是很可惡的，他們身上的罪孽一輩子都洗不清，那麽為什麽還要憐憫他們？讓他們自生自滅不是更好？”怨靈實在不明白自己一竿子都打死有什麽不對，他這麽做不是在懲惡揚善嗎？藏王尊現在所做的一切他很不理解，包括他們對自己的懲罰。

“世上的人越來越不信因果報應之說，待到他們遭受報應之時卻悔之已晚，執迷不悟只會越陷越深。我終其一生也未能看透人心，只能盡最大力量發掘人心之善，善才是一切的終結。”

藏王尊幽幽地說出這段話，怨靈聽完似懂非懂，馬面卻開口了：

“尊者不必自謙，以德報怨、以直報怨還是以暴報怨，這種事本就是讓人猶疑不決的，人類之所以是人類，而不是佛神仙，大概這就是區別之一吧。”

說罷，他又對藏王尊施了一禮，帶著怨靈走了。藏王尊一直站在原地沒有動彈，直到諦聽回來。

“尊者呵，您何必跟那個怨靈說這麽多？他如此冥頑不靈，等到渡劫的時候多被天雷劈劈興許就聽話了。”

“諦聽，不要帶著情緒看待事情呵。”

“哼，您說過那怨靈來到陰司不是什麽好事，那為什麽還要留下他？告訴閻君們讓他重新輪回或者直接打入阿鼻不就好了？雖然他很特殊，但是還能在阿鼻反了天不成？”

“他留在陰司是必然，就算是天帝、釋尊也是阻止不了的，至於後續的事情，我只能說他的到來只是因果之一，最終的主角並不是他。”

“不是他？那是誰？對我來說，您的安危才是最重要……”

“諦聽，身為佛門中人，沒有‘自己的安危重要’這一說……因果輪回即使是神仙也不可避免，只能說神仙因為壽命長久會來的比較晚而已。我，亦是如此。”

諦聽聽罷，不再多言，他只得原地一趴，表達著自己的不滿。

“你最近氣性很不穩，又聽到什麽不中聽的話了？”藏王尊笑笑，安慰諦聽道。

“我聽到的多了，好聽的不好聽的只要是放開耳朵就都能聽到。比如說剛才那個面見你的怨靈，他現在就在糾結一個問題。”

“哦？是什麽？”

“你是男的還是女的。”諦聽一本正經地說道，絲毫不在意主人的反應。

藏王尊楞了楞，隨即搖了搖頭，這種問題難道他聽得還少嗎……人世間糾結佛門眾尊者性別的人簡直可以用永無止境這個詞來形容。

四

怨靈跟著馬面往回走，馬面必須帶他重新回到第一殿聽後發落，既然要留在陰司成為鬼仙贖罪，就得依次面見十殿閻君，突破層層考驗才能有資格修行。考驗會因人而異，不過在馬面看來是依閻君們的心情而異，想想當初自己成為鬼仙和牛頭搭檔的過程，到現在仍舊感到不寒而栗，不知道跟在他後面的這位會是怎樣的待遇。

“大人……你說藏王尊是男還是女？”怨靈在沈默了許久以後突然開口問道，這問題讓馬面哭笑不得。

“那你說我是男還是女？”馬面反問道。

“當然是男的……”怨靈立馬回道，但是當他看到馬面纖瘦的背影時，語氣又有些不確定了。

“哈哈哈哈。”馬面看到他糾結的樣子大笑起來，“你所看到的男，並非一定是男，反之也一樣。在神仙界，陰和陽看似明確，實際上並非如此，佛門更是這樣，你第一世也算是神仙，這一點應該比我清楚。如若讓你變為女性來教化眾生，你便是女性，如果讓你變為男性來助人修行，你便是男性，佛門眾生相，也就是這個意思。”

怨靈有點混亂，於是繼續問道：“那我呢？之後是男還是女？”

“這很重要嗎？別告訴我你還重男輕女。”

“不是，只是對於自己的未來有些不確定。”

“呵呵，能從你嘴裏聽到‘不確定’還真是難得，難道是尊者把你體內的惡業取出來的緣故？不要想太多，只需記著，在未來的日子裏你都要過著看似很厲害實則很郁悶的日子就行了，有沒有很絕望？”

聽到馬面的話，怨靈有些茫然，他不知該怎麽回答。

“絕望就對了，也許你會麻木會適應，但是每當你看到滿地獄受刑靈魂的時候你還是會感到絕望，因為縱然你是鬼仙，但也是他們其中的一份子，只是贖罪的方式不同。他們用痛苦，而你則是要守著他們的痛苦無休止地活下去。”

“這樣很絕望嗎？”怨靈聽得有些糊塗。

“呵。”馬面笑了一聲，算作回答。

“你們說話太會繞彎子了，這在陰司很流行嗎？”怨靈皺皺眉，毫不客氣地問道。

“小子，說話還是放尊重點吧，不然你的考驗會變得生不如死的。九九八十一道天雷，這只是其中一項吶。”

怨靈聽到天雷，不禁一哆嗦，閉上了嘴。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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