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開始，他就開始了作為鬼仙日游神的修行，十殿閻君的考驗對他來講果然不是容易的事。十八層地獄的懲罰方式饒是他這種用殺戮來解決事情的人也會不寒而栗，若僅僅是單純折磨和殺戮可能還會好一些，然而對他的考驗卻是“善後”。

所有墮入地獄的靈魂都會日覆一日地接受殘酷的懲罰，或剝皮抽筋或刀山火海……魂魄在受刑之後身體上的傷痕都會愈合，然後再接受刑罰，周而覆始，這是極為痛苦的。他的職責就是幫助這些魂魄盡快愈合創傷，這不是什麽好活兒。

淒慘地尖叫在他耳裏已是稀松平常，可是如果是在自己救助的過程中淒厲地慘叫，那就不是說接受就能接受的了。比如說，八殿都市王讓他去十層牛坑地獄接受考驗這件事。

牛坑地獄，專門懲罰生前虐待生靈的人，懲罰方式是鬼吏們按照這些靈魂生前虐待生靈的方式來虐待他們。其中有一個魂魄，生前是個屠夫，但是與其他屠夫不同的是，這位喜歡一邊虐待一邊屠殺牲畜：一刀一刀割在牲畜身上，內臟鮮血流了一地，卻始終不給它們來個痛快。於是鬼吏便用同樣的方式來懲罰這個屠夫，而他的工作是每當鬼吏施刑完畢後，他就得上前把魂魄身上的器官、內臟和血肉重新縫合起來，這個過程魂魄也痛苦他自己也痛苦。魂魄的痛苦是，本來身上的這些血肉器官會慢慢自己長回來，雖然過程無比難受，但好在是自發愈合，而怨靈的參與使恢覆過程變快不說，縫合的過程中也是十分疼痛難忍的。怨靈也不好過，這種忍住惡心縫合完畢之後鬼吏立馬上前再次分屍的場面實在不是人看的，既血腥又惡心。

每當結束當天的考驗，他的臉色都十分糟糕，想嘔吐卻什麽都吐不出來，也是，自從來到陰司之後他就沒吃過什麽東西，能嘔出來才怪。就這樣過了不知多少歲月，他終於到了修行的最後階段：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渡劫。

那天一早，白無常謝必安就來找他，面上還是掛著那種慣常的笑容，怨靈時隔多年再看到他的時候已然歸於平靜。

“已經到最後階段了，時間過得還真是快。”謝必安笑道。

怨靈看了看他，不明白他一大早過來是為什麽。

“我要走了，確切地說我們都要走了。”謝必安點點頭，他這才看到，謝必安身後的不遠處站著黑無常範無救。

“走？”

“對，承你吉言，我們要投胎轉世去了。”

怨靈這才想到自己曾經詛咒過他，詛咒他再次輪回體驗做人的苦楚，他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呵呵，你也知道，鬼仙都是生前有罪之人，因緣巧合脫離輪回道留在陰司工作，我們在這裏夠久了，罪早已贖完，閻君們已經同意我們再次投胎做人了。我曾經說過，做人說不定是件好事吶。“謝必安笑道。

“你們走了，無常之職誰來接替？”怨靈突然覺得心情有些沈悶，問道。

“在你修行的時候，我們帶回了能接替我們的人，他們算是我們的徒弟吧，年紀還小，不過我覺得你會喜歡他們的。”

怨靈不再說什麽，事到如今說什麽都顯得多餘，他一直對這位無常大人不是很客氣，而對方似乎對這些都不在意。或者說，人家根本沒把他的無禮放在眼裏吧。

“我們離開之後，可能就不會再回來供職了，陰司會封存我們的存在，再見面的時候興許你們早就不認識我們了，只會拿我們當做普通魂魄對待，到時還請日游神大人高擡貴手，少記點我們的過錯嘍。”謝必安笑笑，不待他做出反應，便轉身離開了，毫無牽掛。

也許，他們這麽做才是真正的解脫吧……怨靈如此想著，連渡劫時也一直在思考做為鬼仙的意義，直到經歷完最後一道天雷，滿身傷痕地暈了過去才罷休。

五

她於一片混沌中醒來，第一眼便看到了面前的男人。男人像是剛經歷了一場劫難，臉上和衣服間隙露出來的皮肉都有未完全愈合的傷痕，男人靜靜地看著她，像是要把她看穿。

“你……是……誰……”她被視線盯得不自然起來，不自覺地開口問道，只是因為是第一次說話，所以嗓音頗為沙啞。

“你是我性格的一部分，由藏王尊點化成人形，藏王尊說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妹妹，我就是你哥哥了。”男人顯然不喜歡拐彎抹角，一開口就說了這麽一堆。

她努力地理解這些話，但是顯然在她的理解範疇內這些話有些難以消化。

“我剛渡完天劫不久，聽說你要醒了，就過來看看，等你醒了好帶你去見十殿閻君。”

她眨眨眼睛，還是很疑惑，男人看了看她的反應，嘖了一聲，繼續道：

“慢慢你就會知道了，總之先記住我是你哥哥也是你以後的搭檔就行了。”

“我……你……叫什麽？”她點點頭，怯怯地問道。

“說來也巧，我自從來到陰司就一直沒有名字，前段時間黑白無常那兩個老東西投胎去了，倒是給他們那倆徒弟起了完整的名字，犬陰曹地府’之‘曹’字。後來十殿閻君覺得陰帥們還是姓一樣的姓氏比較好，這才想起我還沒名字這件事來。對了，你也是陰帥之一，你是夜游神，我是日游神，我們都姓曹，我叫曹晨，你嘛……就叫曹夜吧，直觀易懂。”曹晨說了一通，曹夜認真地聽著，最後點了點頭。

“哎呀，我說你怎麽這麽膽小？一點也不像是我身上的惡業進化而來的，藏王尊是不是改造你了？”曹晨看到曹夜的反應，皺了皺眉道。

“藏王尊……？”

“你沒有見過他？要知道，你可是被他點化成人形的，你真的沒見過？”

“也許……見過，不太清楚……”

“也是。”曹晨想了想，點頭道，“我剛見到藏王尊的時候也是看不清楚他的臉的。”

“嗯。”曹夜突然勾起唇角笑了起來，一點不似之前那個怯懦模樣，曹晨挑了挑眉，有點意外。

“你這笑跟之前的反應一點也不一樣啊，好像變成一個人似的。”

“曹晨……哥哥，你真幽默。”曹夜呵呵笑了起來，像慢慢綻開的曼陀羅，天生血紅的唇角像是裂開的口子慢慢提起，看的曹晨直皺眉頭。

他突然覺得，這個妹妹不像表面上那麽柔弱可欺，反而讓人有種厭惡的變態感。

“你別這麽笑了，讓人看了不舒服。”曹晨打斷了她的話。

“是。”曹夜回道，收回了笑容，又變成怯懦模樣。

曹晨覺得，眼前的這位應該是個雙重人格，這個由自己惡業化成的人，遠比表面上覆雜。

曹夜看到曹晨皺著眉頭的樣子，怯怯地問道：“哥哥……你怎麽變得嚴肅了？你不喜歡我嗎……？”

曹晨擺擺手，不再糾結自己的想法，他示意曹夜站起來跟他走。

曹夜剛為人形，走路有些不協調，曹晨會在走了一段距離後停下來等她跟上，他的後面仿佛長了眼睛，停步得恰到好處。曹夜一邊跟著走一邊不自覺地又露出那種曼陀羅似的微笑，她看著一路上模糊飄蕩的魂魄，心裏不知不覺產生了異樣的念頭：這些魂魄，好多罪惡呵……好有趣……想到深處還舔了舔血紅的嘴唇。

她的一系列小動作，曹晨起初沒有看到，她的思維隨著走動而越見清明，看到魂魄的游蕩內心漸漸變得激動起來。曹晨感到身後的靈氣波動，這才轉過身來，而曹夜又變回了之前溫順的模樣，小心翼翼地看著曹晨。

自此，陰司二代日游神和夜游神開始了陰帥的工作，他們日夜交替記錄凡人在人間的功過。切記，諸位日行夜歸的時候要小心謹慎，要知道沖撞二兇神這件事，可不是鬧著玩的。

【《外篇日游九世夜闌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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