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希飛一般掠過，扯著鬥篷，把昏死過去的瑪瑞莎一把裹住。“快走！”

兜帽遮著臉，但柏林很清楚就是她。在遭遇進攻的一剎那,他已明白發生了什麽，他看見走廊盡頭潛伏著的另一個影子。充滿了光明神氣息的魔法，昭示著那是某位創世教會的光系術士。

結合倫巴底先生那驚詫非常的臉來看，這一偷襲應該與他本人無關——況且柏林很快察覺，那人攻擊的主要目標還是瑪瑞莎。而壓根不該出現在這兒的路希卻猶如從天而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保護了女主角——她怎能出現得如此及時？！

然而柏林沒空多想，濃霧的籠罩並未消散，光明凈化術對於他這種孽族也是巨大的威脅。他支撐著防護，跟上路希的腳步，迅速往窗口跑。

“你是誰？！”書房那兒威爾正在咆哮，沖著那個肆虐走廊的術士丟出一記飛雷劍。匆忙的應付根本不能對那襲擊者產生威脅，他迅速避過，並對著忽然殺出的“救援者”路希發動束縛魔法。

還沒等柏林反應過來，路希頭也不回就扔出個光幕彈，耀眼的白芒頓時淹沒了一切。

借著這空隙，路希帶著柏林從倫巴底公館二樓縱身躍下，幾乎腳不沾地的飛馳而去，甩掉了兇猛的襲擊者。

柏林幾乎瞠目，隨著路希一面往前跑一面道：“你的魔法還挺厲害的呢。‘我’的印象中，創世教會一般成員也沒見這麽強悍啊。”

“作者好歹也給了我一點金手指麽。”路希喘氣。“僧侶的戰鬥力有時也很可觀的。所以，即使孽族跟魔法親和力更高，卻也不容易對付那些團結一致的修行者。”

那是那是，柏林撫著胸口。“好險，差一點就被逮住了。他們是來刺殺瑪瑞莎的？”

“應該是‘盡量活捉’，萬不得已‘擊斃’。”路希糾正他。“我聽到了部分商議內容。”

“啊，他們真的這麽快就下手。”柏林訝然。

路希瞥過他一眼，抱怨道：“哪裏快，他們早有預謀的。其實都怪你，此前耽擱了太多時間。”

“沒辦法。”柏林攤手，他確定她不會真的生氣。“雖說，這個世界我們只是過客，期望早些完成‘任務’；但，拯救女主是一件多麽無聊的事，我總得找點樂子。難得女主角是個文史專家，寫了許多‘好故事’，我就當娛樂活動了嘛。”

“你可逍遙了。我的日子乏善可陳，每天就是早課晚課面壁冥想，你居然還自由自在的到處找樂子……”路希嘟囔著，簡直想把懷裏的瑪瑞莎拋給他。“這個女主角好弱，一點抵抗力也沒有，虧她還敢搞那些危險的異端研究。”

柏林湊近些。“貴族小姐，該學的大概也學過一些，不過徒有理論，實際比較生疏。其實，她有一半孽族血統，根骨應該相當不錯。只是她到底養尊處優長大，大部分時候被保護著，自己沒經歷過生死危機，能力還未被激發。”

兩人說著，在夜幕掩飾下跑進了一條黑暗的巷子。柏林擡頭看了看不遠處的尖頂。“你這是帶我到哪兒了？！”

路希粲然。“歐弗裏德大教堂，我的‘家’啊。你也在附近逡巡過的，莫非這麽快就忘了？”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柏林簡直無言以對。“有沒有搞錯，我身為孽族竟然要躲到那裏去，裏面到處是針對我們的光系陣法呢。”

路希笑得更歡了。“有我這個‘主人’引路，不必怕，暫時還算安全。”

兩人穿過兩層保護陣法，跳進院墻內。果然，如路希所說，晚間靜謐的大教堂鮮有人走動，而與大教堂為一體的歐弗裏德修道院更是萬籟俱寂。

創世教會的產業素來“地廣人稀”，個人占地面積相當寬裕。而身為高級修女，路希擁有一個大大的房間，這還是在修道院眾多樓閣裏不算起眼的一處住所。

路希終於把瑪瑞莎放下來。“金紅色煙霧是光系魔法中比較厲害的，可以擊潰人的自我意識，控制人的身體。它也有毒性，吸納太多陷入昏迷的話就很容易變得非常乖，跟被洗腦一樣。女主角現在就是被強制‘凈化’、思維正不斷被教會的箴言所覆蓋和侵蝕。我們必須快點喚醒她，否則她就會變得很‘忠實虔誠’了。”

末了路希又補充一句：“其實她傻乎乎的也沒關系，作者不是讓我們保她的命就好嘛；不過,這個故事就不好玩了，我還想和那些虛偽的‘教徒’們作對呢。”

看來她也在給自己找樂子。柏林禁不住笑起來。“來，把她弄醒。你是專家，上吧。”

路希橫了他一眼。“我快累死了。一個小時前我才分析清楚他們的計劃，曉得今晚便要在倫巴底公館動手，只好馬不停蹄趕去，總算在千鈞一發之際搶到女主角。你這個一直待在她旁邊磨洋工的家夥，這會子別催我出力。”

柏林無奈的點頭，連連稱是。“好好，我來‘粗魯的’把她催醒。”

路希禁不住氣笑了。“算了，還是我動手。光系魔法是孽族最不擅長、最害怕的一類。要讓你真不小心把她害成傻子，作者沒準要一怒之下收回我們的金手指。”

說著，路希無視柏林嘟嚷的“誰怕誰”，彈彈手指尖，冒出一股金紅的煙霧，繞著瑪瑞莎平躺的軀體盤旋。那煙霧越來越濃郁，好似從瑪瑞莎身上汲取著力量。最後，那如棉花糖越卷越粗的氣團“咻”的一聲，收回到了路希手掌，倏忽隱沒不見。

“很快就該醒了。”路希宣布。

“在那之前，我們互通有無。”柏林提議。“你怎麽獲悉創世教會動手的信息，能詳細描述一下麽。”

路希撇嘴。“很簡單，我只要保持‘安靜’，是可以在大教堂和修道院走動的，而且路線還比較隨意。無意間，我發現教宗派來的使者在和大主教商量些什麽，於是註意上了。使者還有好幾個下屬，正在匯報某個送信者丟失信箋、被抹去記憶的事情呢。老實說，那是不是你幹的？”

“是。”柏林坦言。

“多事，”路希嗔怪道，“他們的警惕心因此提高許多，所以，為避免夜長夢多，連倫巴底家主的面子和勢力都不再考慮，連潛入貴族公館這樣出格的事都要做。但是，你說說，他們會這樣急切的逮捕女主角，只因為她默默進行著貫徹數年的異端研究？還是和你一個孽族高層忽然跳出來攪局有關？”

柏林搖頭。“我擔心，不僅僅是這兩樣。他們，應該在孽族內部有很可靠的消息來源。因為，他們已經熟悉且掌握了孽族的文字，即使比不上我這種土生土長的，至少，看來較女主角懂的不會少。即是說，女主的混血背景，有可能在他們那兒並非秘密，只不過目前沒有戳破而已。”

“嗯？”

“女主角的生父就是我們一族，只是這個信息族內都只有高層知曉，因為那個男人血統高貴，乃是領袖般的存在。可惜他早亡，而且沒有其他繼承人。”

路希饒有興趣的點點頭。“很瑪麗蘇，很像作者的風格。孽族重要的公主殿下，卻是個混血，在人類中也頗有地位；還天資聰穎自學成才——只可惜武力暫時比不上智力。依我看，這丁點魔法差距，作者會很快給她機會迎頭趕上。”

正說著，瑪瑞莎發出一聲□□，嘴唇翕動，眼瞼也顫了顫。看來她要醒了。

“你感覺怎麽樣？”柏林和路希齊聲道。不同的是，柏林這會子是真心關懷她的身體，仿佛事不關己的路希考慮的則是自己法術效果如何。

“啊……米勒先生。”瑪瑞莎喃喃的說。“這一位又是？”

路希撇撇嘴。不是她自詡小心眼，而是面對這種天敵般的女主時，巴甫洛夫反應不由自主便會出現。“我是修女，你連這也看不出來？”

瑪瑞莎清醒了一點，環顧四周。“那這兒……是歐弗裏德修道院？”

柏林盡可能和藹的回答：“是的。”

“之前發生了什麽，你還有印象嗎？”路希拋出公式化的疑問。

柏林適時補充一下。“你別緊張，我們救了你，並且沒有惡意。你不要擔心，回憶一下就好。”

瑪瑞莎呆了半晌，皺皺眉頭，說：“我記得，我當時在倫巴底公館。走廊裏突然冒出奇怪的煙霧，好像是光系魔法攻擊。我從小就比較害怕光系，感覺很難學……”

“不怵才怪。”路希笑了。“你血統的緣故，自然會有些懼怕針對孽族的光系魔法。所以，身為純人類的我，很好心的把你帶到光明籠罩的修道院裏來了。”

這下子瑪瑞莎真傻眼了。“你說……什麽？！”

路希這模樣有點惡劣……柏林摸摸鼻子。“還是讓我來解釋——‘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聽說過吧。攻擊你的是創世教會，因為什麽，你知道嗎？”

茫然中的瑪瑞莎不自覺握緊了拳頭。“你是說，我那些極端叛逆的研究？”

“沒法判斷他們對你身世知道多少。但是如果可能，我們要盡量隱瞞。我們孽族的力量還是太薄弱，沒法子在眾多人類中保護你。”柏林語速放慢。“讓我說清楚些，瑪瑞莎，我是孽族的一員，和你身為孽族高層的父親一樣。”

瑪瑞莎真的怔住了。“怎麽會，母親說過，我的父親不過是個碌碌無為的小人物，同她離婚後就不知所蹤……”

“你母親知道真相，只不過瞞住你罷了。”柏林點明事實。“實際上，她也是為了保護你才早逝的，早年她和你父親為了躲避創世教會的追捕，透支了太多生命力，所以偶然一場小事故就要了她的命。”

就柏林所知，瑪瑞莎的母親於數年前因為車禍去世。如果不是她的生機早早枯萎，依照歐弗裏德貴族們的醫療水準，應當完全可以救治成功。而那次馬車受驚事故，似乎並非創世教會的手筆，而是一場純粹意外。然而，女主很快就註意到這點並因此遷怒——

瑪瑞莎頓時臉色大變，若非手足酸軟無力，幾乎想要一躍而起。“莫非是他們害死了母親？！”

柏林按住她。“應該不是，沒有任何跡象。而且，以你舅舅的身份地位，他們不可能這般明目張膽暗算他的姐姐。”

路希哼了一聲。“兔子逼急了還咬人，他們可是眾目睽睽之下跑到倫巴底公館動手了呢。”

柏林擺擺手：“沒證據，連孽族都沒弄到證據。”他指著瑪瑞莎。“你被他們如此對待，畢竟你和倫巴底先生關系又遠了一層，還一直致力於那些‘異端邪說’的研究，而且具有可憎的血脈……況且，他們首要目標也不是你的命。”

瑪瑞莎有些頹然的跪坐著。“我的血脈……又有何用處，能指引我找到方向？”

柏林見她失魂落魄，忍不住安慰她。“瑪瑞莎，你能活著，已經是非常幸運的事了。肩負著兩個種族的仇恨，你更應該繼續你的研究，有朝一日讓世人知道真相。”

路希插嘴道：“在那之前，還是先想辦法躲過眼前的追擊才是。聽聽，外面有嘈雜的走動聲。光系法陣有變動。”

他們所在的房間，大而空曠，陳設簡潔而不簡陋，顯然路希也是個追求生活質量的人，即使一個臨時住所也要打理得幹凈舒適。過分奢侈的東西雖然沒有，各種新奇魔法陣卻遍布居室。

她身為高級修女，幾乎是此地管理員級別，並不需要接受時時檢查，她也就放心在這裏玩起各種魔法小把戲。快樂噴水的池子，會唱歌的鏡子，能自行移動的椅子，懂得搞衛生的掃帚……簡直就像女巫的魔法屋。

而屋子中央，被柏林和瑪瑞莎緊盯著的某個大光球正一上一下的竄動，發出“嗶嗶”的警告音。

路希熟稔的嘆了口氣。“還是我去吧，大教堂那兒應該是有大動靜。你們要祈禱我平安歸來才好。”

柏林有一絲焦慮。“不要緊吧？我……”

路希揮揮手。“你和她待在這兒別動，如果真的有糟糕的事情發生，光球會提示。我相信你，彼此見機行事吧。有時間，好好幫她把故事捋一捋。”

路希意有所指的下巴擡了擡，正對著瑪瑞莎的方向。後者正怔怔望著他倆，仿佛力氣被抽空了般軟綿綿坐著，不知說什麽好。

一個小時後，路希面色古怪回到房間，就聽見柏林在和瑪瑞莎說話。

“創世教會認為，迫害孽族可以促使自己變得更強大。就如‘堅持消滅邪惡’必能壯大正義一方力量的真理。”

“起初，孽族根本不是罪惡的化身。然而，嫉妒使得普通人類提防並蓄意傷害他們……咳，這個世界沒有《X戰警》，真不好解釋……其實你研究過古文，可以看出，我們與普通人類間各種千絲萬縷的聯系：我們就是創世神血肉後裔的特殊變種，大部分時候和普通人類並無區別。”

“都怪孽族，沒有野心，一味自負。過去，我們擁有更多的優勢，我們的魔力更強，幾乎以一敵百。後來，這種能力令我們目空一起，於是成為了最大劣勢；我們被孤立被排斥，最終被鎮壓和血洗。”

“你應該懂得，個體的強大在那些集權組織面前不堪一擊。原本，我們是進化得更好的那一類，然而因為是少數派，且意識激進，便被邊緣化。我們過於崇尚精英文化，強調個體獨立和自由，然而忘記了這個世界還是看集團和數量的。”

“創世教會帶領大眾追剿我們，在群體集力之下，極有針對性的光系魔法打得我們無法招架。這都是由於我們的傲慢，浪費了一次又一次機會，才最終被那聯合力量擊垮。我們墜入深淵，從此幾近銷聲匿跡；我們僅保留少數文明產品和結構組織，而且不得不匆匆隱藏進入普通人的社會。”

“對，你很聰明，我們的確看中了你。你身為混血，集中了雙方的優點，還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幾乎幹出了大事業。說實話，我很欽佩。”

柏林這男主角挺入戲的嘛！路希有些搞不懂自己為何又有泛酸的感覺，明明兩人都到這個份上了。說到底，除了對他的不信任，更多是對自己對世界太缺乏掌控的緣故嗎？

這一切，都要怪到作者頭上。路希氣呼呼的推開門，走進屋去，指揮杯子飄過來給她送水。

柏林和瑪瑞莎有點驚異的看向她。柏林憋出一句話：“你的魔力簡直是無窮無盡，都可以這樣去浪費……”

路希忽然又有點虛榮心被滿足的感覺——這個世界裏作者給的金手指其實蠻不錯的。她笑盈盈望著二人，說道：“有好消息哦。”

“那就請講。”柏林很配合的作洗耳恭聽狀。

“教會為了粉飾太平，現在還不敢直接暴露女主的身份，已經派人在跟倫巴底公館交涉、賠禮道歉解釋‘誤會’了。考慮那個偷襲者無功而返，他們決定改變策略，先穩住歐弗裏德再作打算。”

路希將水一飲而盡。“倫巴底先生身為議會長，在行政官皮埃蒙特軟弱保守之時，話語權很大，輕易不能得罪。他們也是一時沖動，冷靜下來就害怕了。雖然創世教會教廷傳來消息，說教宗勃然大怒，恨不得在歐弗裏德展開全城搜查；但是我們這兒，滿腦肥腸的大主教可沒有那麽深的信仰，他與政要們經濟上來往很多，需要仰仗他們行事，根本不能私自指揮城市護衛軍。看來，我們暫時安全無虞。”

柏林對路希道：“辛苦了。外面風聲很緊麽？”

路希笑容稍微淡了些。“教廷的影響力畢竟存在，這裏的主教也不可能直接對抗。他剛和數位教廷使者定下協議，要向行政官施壓，監控城中人員進出。瑪瑞莎的研究他們已經弄到手，正在提交宗教審判程序，法律措辭上要‘控制住她’——不過礙於倫巴底先生的面子，對外只說請她露面、協助調查雲雲。倫巴底先生的勢力果然很大。”

路希越說越覺得有些煩惱。“孽族內部有叛徒存在，她的樣貌和力量氣息這些都暴露在創世教會眼中，幾乎不可能喬裝打扮出去。眼下瑪瑞莎要是外出走動，大概馬上就會被教廷使者給抓去。而你身為孽族，被教會盯緊就更不用說了。目前，我們只好龜縮這兒，不要隨意動彈。”

“這樣的話確實不太妙，”柏林躊躇道，“瑪瑞莎？”

瑪瑞莎眼珠轉動，將目光投向柏林，堅定的說：“沒關系，我已經不急著……回家。反正，城中遺留的文書已經不值得在意——多虧孽族的隱藏記憶可以提取，我已經掌握了你所說的方法，把那些資料鐫刻在腦子裏，隨時能夠整理出來。不過，照你之前所說，創世神隕落的天坑乃是一切起源，關系著孽族和人類先祖的秘密，我倒很想很想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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