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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備給夫人讓她審理。

“厲管家。”我悠悠走過去。

“如夫人。”他朝我行禮。

“小麗畢竟是夫人帶過來的陪嫁丫鬟,這樣趕出去未免讓人起疑。”

“如夫人說得對,可是她人贓並獲……”

“怎麽知道她幕後沒有別人?”

厲管家不再說話,他也是個老奸巨猾的人。我們談好犧牲一個小麗,我不把他拖下水,他自然在以後也要賣我三分情面。

所以我只是想提醒他一下而已。

“如夫人,都是他——”她爬過來想說。

我打斷,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小杯,今天她是怎麽對你的?”

小杯猶豫了一下,還是不敢上前。

我不是那種什麽事,笑一聲就能過去的人。

如果那樣的話,在紅塵俗世中也就沒有太多東西值得我們努力。

我走過去,踩住她的手,她疼得面容扭曲。俯下身低聲在她耳邊說:“那你還記得當日你是怎麽樣把我趕出府的嗎?我不怪你,可是你不應該踩壞我的東西。”

她仰起臉,看出來了:“是你,是你這個賤人,夥同厲管家害我!”

已沒心思和她計較。

我眼神示意了一下厲管家,他知道怎麽辦。

“白銀,你這個賤人!你知道你想要報覆我!你恨我把你趕出去!你別以為當個小小的如夫人就了不起,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那些事嗎?你們全家都是反賊,你們全家都被殺光了,我還去看了!你是逃犯,我要去告你!我要去官府告你!”

這時候她已經被那些家丁抓著出門。

我驀然回頭:“打斷她的雙腿趕出去!”

她驚恐地睜大眼睛。

“聽到了沒有?!”

“是。”厲管家應。

我坐在小亭內,能聽到小麗一聲一聲掙紮的叫喚,越來越弱。

喝茶。

疼痛的肉體。

一割傷就會出血。

人身本來就是那麽脆弱。

姐姐那時候隔著墻壁,在我身後的叫喚也那麽脆弱。

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如此物質。

你打了她一個巴掌,她便記恨你。

你殺了一個人,他便從這個世上消失。

人就像是東西一樣,可以由別人改造。

張側妃走過來:“白銀妹妹今天好興致。”

我起身,“見過張姐姐。”

她微微側了側臉,似乎在聽什麽動靜,“這府裏出什麽事了嗎?”

“一個丫鬟偷東西被抓住了。”

“喔。”她輕應。

“現在這些下人個個都是膽大包天,非要給他們點顏色看看,才會知道本分。”

她也是在罵我了。

“姐姐說的是。”

她朝我笑了笑,用手捋平袖口:“妹妹喝茶,我走了。”

“姐姐慢走。”

我看著她的背影,她過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些?

回到房內,繼續練字。

殿下不知什麽時候回來了。

看了看桌旁和廢紙簍裏:“寫了這麽多?”

銀字已經有點像模像樣了。殿下說得對,銀是每個人都要用的,雖然俗,可每個人都逃不掉。

我放下筆起身:“想做好一件事不努力可不行。”

我朝殿下微笑,舉起手中的白紙:“看看我寫得怎麽樣?”

“嗯,有點像了。”殿下裝作很夫子的模樣說。

“那殿下快教我寫別的字吧。”

“你想要學什麽?”

“嗯……我想學……我想學……”走到窗邊轉悠,看見小杯:“那就小杯的‘杯’字。”

殿下用玉簫敲了敲我的腦袋:“就只會想這些,本王還以為你想學本王的名字。”

我吐了吐舌頭:“我是想啊,可是我不敢。”

殿下走過來,在我身後伸手握住我的手,寫了一個“段”字。

“這是本王的名字。”

“怎麽念?”

“段。”

宇段。

“真漂亮。”

他挑眉:“名字還漂亮?”

“嗯。”

殿下笑了。

我看著窗外,夕陽的紅光正透灑進來,美麗之至。

殿下用過晚飯後便在書房內處理政務,我便在房內練字。

從頭開始,並不難。

讓小杯拿了本三字經,聽過寶兒天天在家裏搖頭晃腦地念,我也能背出一些簡單的。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人之初,性本善。

我停下筆。

看著自己寫出的這六個字,呆楞良久。

小杯走過來放下茶壺,偷偷地說:“如夫人,今天我聽說,其實小麗偷偷賣府裏東西是想給她心儀那個公子湊做生意的銀子,可是那個公子今天聽說她被趕出來就不要她了。”

小杯覺得我今天做得太殘忍了。

每個人都有各種各樣的理由,我們能見到的只是她能表現出來的一部分。

可她若不是一直囂張跋扈,我也不會找上她。

小杯看著我不說話,收起盤子便想走。

我叫住她:“給她支五十兩銀子吧。”

“哎。”小杯面露欣喜。

心地善良的人看著別人過得好會高興。

混不會在意她曾經怎樣的對過你。

但會不會只是因為傷口太淺?

打一巴掌明天不忘,後天也就忘了。

可如果他在你心口裏挖了個洞,每當看到那個傷疤時,你都會覺得心口是空漏漏的,流不出血,流不出淚,你還敢不敢忘,能不能忘?

我相信小麗不會忘記我,但她應該更不會忘記那個公子。

然而這件事,卻在次日給我惹來了巨大的麻煩。

張側妃趁著殿下不在,召集了夫人,徐側妃,還有另外一些管家。

把阿沐提到我面前。

指著我對他說:“看看,這個人你認不認識?”

阿沐跪在地上看著我。

☆、第 12 章

我心中一顫。

知道小麗的話被她聽見了,她很早就告訴過我“要給我們這些下人點顏色瞧瞧”。

我竟然沒有意識到。

面前的阿沐看著我良久,突然搖頭說:“不認識。”

張側妃大怒:“你敢說不認識她?!她叫白銀,她在慕府中不是和你最要好的嗎?”

阿沐低下頭:“那個白銀被誅了九族,早就死了。”

“胡說!這個白銀明明就是那個白銀,她是個逃犯!”

我定了定心神,現在形勢還沒有對我不利,裝作語氣淡漠地道:“姐姐想說什麽?想說賤妾是個逃犯麽?明明有公文下來,那個白銀已隨著全家都抄斬了,姐姐難道是在質疑和城的衙門弄虛作假?”

張側妃楞了楞,不覆當初的驚怪,反而冷笑一聲:“我說妹妹,你怎麽會知道當初那個白銀是死了呢?難道你認識她?”

我微笑:“聽說王妃姐姐當初的侍女就叫做白銀。跟賤妾的名字相同,賤妾好奇就去打聽了一下,才知道原來是被諸了九族的犯人。真覺得這名字晦氣,奈何殿下喜歡,改不得。”

我早該知道。

我既然是小姐的侍女,還會有誰比小姐更認識我?

但是張側妃不敢動小姐,只能讓這些下人認我,所以就找到了阿沐。

現在阿沐沒有出賣我,我又何必怕她?

她若鬧得急了,恐怕還會牽連上小姐。更何況,那塊石頭預示著太子有謀朝篡位之意,才會驚起滔天大浪。如果她死蠻糾纏下去,牽出的就不僅僅是慕府,更是殿下。

如果把殿下牽連上太子的謀反案,誰也擔不起這個罪責。

她見我把小姐和殿下搬了出來,倒是無言。

過了很久,她朝小姐道:“姐姐,我看白銀這個人的身份還是有蹊蹺。哪有人名字,年歲,面容都和那個逃犯白銀相似的呢?當初那個白銀雖說是你的貼身侍婢,但妹妹知道,她所犯的事和慕府沒有任何關聯。只是這個白銀突然出現在九皇子府,未免容易落人把柄,影響殿下的聲譽,還請姐姐公正審理。”

小姐看著我,又看著張側妃:“你說該如何?”

“我看還是得仔細審理,免得讓真兇逍遙法外。”

我也回身道:“賤妾雖然也曾服侍過夫人,卻一直是府裏的人,況且那個白銀早就依律處斬了,鐵證如山。張姐姐這樣莫不是無事找事?”

“那就看看我是不是無事找事?!”張側妃大怒:“來人!”

一群家丁拿著棍棒出現,她指著阿沐:“給我打到他招為止!”

“慢著,他並不是我們府內的人,況且早已說了不認識我,姐姐可要屈打成招?!”

“哼,古人雲不施重罰無以成真言,誰知道他是不是收了人家什麽好處才捏造謊言?!”

“姐姐是一定要誣賴我了?”

“不敢,白銀妹妹那麽受殿下寵愛,姐姐怎麽敢惹妹妹?只是有些事還是調查清楚得好,才免得以後麻煩?是不是王妃姐姐?”

小姐淡淡道:“嗯。”

我握緊拳頭。

“來人,給我打!”

三十棍棒下去。

張側妃問他:“你認不認識面前的這個人?”

小松的額頭全是大顆大顆的汗珠,虛弱地趴在地上,聲音無力:“我只認識那個死了的白銀,不認識這個白銀。”

“來人,再給我打!”

我想不到他會這樣為我。

以前我只覺得他啰嗦又無趣,完全比不上公子的風高淡雅。

可是公子的一個計謀讓我家破人亡,而他……

我知道在我死後,他早已成了親,還有了個孩子。

我以為他已經忘了我這個人。

我看著張側妃:“姐姐這硬是要屈打成招了?”我跪了下去:“也罷,不如姐姐就對白銀也施點懲罰,看白銀要不要招?!”

“你以為我不敢嗎?”

“但若是姐姐要是冤枉了好人,又當如何?!是否也能讓殿下來審理姐姐一番?”

“你敢要挾我?”

“白銀自然不敢,只是覺得這樣有失公允而已。”

張側妃冷笑一聲,旁邊的家丁手仍不停地打著,我看著阿沐的臉色漸漸泛白,手腳也在忍不住地顫抖。

皺眉。

張側妃看了我一眼:“妹妹這麽焦急,可是擔心他?我可是聽說當初白銀和這個阿沐的小廝已經快有婚事了,不知是不是真的?”

我舒了一口氣,讓自己平靜:“這個賤妾倒不是很清楚,只是人命可貴,姐姐這樣下去難道是真想打死他?”

轉頭看向小姐,我知道小姐心地一向善良:“王妃就這樣看著張姐姐在王爺的府裏打死人,這樣傳出去王府歷來名聲何在?”

小姐的目光落向我,又落向阿沐。

過了很久,才毫無情緒的說了一句:“當初小麗偷了府裏的東西你也說是明正典刑,這時候,想要審理出案子,懲罰自然是要的。”

我心內驀然一涼。

張側妃得意地看著我。

我仍保持鎮定:“那既然是這麽大的事,不如等殿下回來處理。”

“殿下日理萬機,豈有時間理你這等小事?現在府裏是王妃姐姐管哩,難道一個小小的侍妾還敢質疑王妃姐姐管理不善不成?”張側妃反駁我。

我知道,我今日是犯了眾怒了。

棍棒聲還在繼續。

小姐喝了一口茶:“別爭了,還是按張妹妹說的辦吧。”

“再問你一遍,你認不認識這個人?”

“……我……不認識她。”阿沐已經氣若游絲。

“繼續給我打!”張側妃怒極。

我不能再爭辯,越爭辯越糟。

未有多久,阿沐掙紮的聲音漸漸歇了。

棍棒聲也停了。

一個家丁探了探他的鼻息道:“夫人,他死了。”

我閉了閉眼睛,小姐拿著茶杯的手忽然一抖,茶蓋和茶杯發出鏗鏘碰撞的聲音。

“怎麽會……”

“稟告夫人,我們把他抓來的時候人已經發了高燒。想是剛剛我們打得太久,又太重,他才……”

她也沒有想到吧。

自己一點點報覆的心思居然會害死一個人。

人永遠不能存有惡念,否則這惡念會拉著你一直無止境地沈下去。

張側妃也楞,很快平靜下來:“拖出去埋了。”

阿沐的屍身被拖出來,我看著他蒼白平靜的臉漸漸被拖出門口邊。

大堂內一時安靜了。

我緩緩地從地上站起來,恨極反靜:“王妃姐姐和張姐姐還要審理賤妾麽?”

小姐默然不語,張側妃轉過臉。

我淡笑一聲:“既然這樣,請恕妹妹告退。”

我走出去。

站在檐廊處。

看著戶外的濃烈的陽光,突然握緊手心。

今天之仇,我白銀必然不忘,他日一定要讓你們十倍奉還!

但是現在我必須冷靜下來。

我喝了一口茶,小杯站在我身邊。

我已經讓她命人把阿沐的屍體送回家,再給了他家一百銀子。

這是我只能做到的。

現在。

我要分析我的失敗和錯誤。

是的,我走錯了很大的一步。

我太急躁了。

成了侍妾,以為立刻達就到了我的目標。

我對付小姐之所以能夠節節勝利,那是因為我了解小姐的一切,所以我也能猜到她的反應是什麽,下一步會怎麽做。

而這就讓我偏偏忽略了另外兩個人。張側妃和徐側妃。

鋒芒太露,迫不及待地想要展現自己。

以至於因為小麗的事洩露了自己的身份,又讓小姐怨恨我。

而這幾日,殿下都歇在我這邊,我又沒有小姐王妃的身份,自然讓她們眼紅。

是我犯了一個又一個的錯誤,如果今日阿沐松了一點點口,那麽死的那個人就是我!

我閉了閉眼睛。

心內翻滾著熊熊的恨意,我努力壓制下來。

我必須平靜下來,想好下一步要怎麽做。

算算時辰,還有一刻殿下就要下朝了。

我保持住坐立不動的姿勢,直到殿下進來,他走到我身邊:“我聽說府裏出事了,怎麽了?”

我並不答話。

在殿下面前,我最需要做的事展現最本身的自我。

因為他喜歡的就是這樣的我。

他坐在我身邊:“你不高興?”

我還是不說話。

“小杯,出了什麽事?”

他轉而問小杯。

小杯看了我一眼,才一五一十地跟殿下說了。

殿下攬了攬我的肩:“是本王讓她們太囂張了。”

我不言,把頭靠在殿下的肩上。

良久,才帶著微啞和悲傷的語氣輕輕說:“我在府裏的時候,就只有他對我最好。他人木訥,可是存了銀子就會給我買東西。我全家被抓的時候,他雖然沒來看過我,卻也托人給我帶了東西。”

殿下攬住我的手微微用力。

我用雙手懷住殿下的脖子,把頭埋在他的胸口,淚無聲流下:“我是眼睜睜的看著他死的,可是我什麽都做不了。”

殿下抱緊我:“別說了。”

我閉上眼睛。

感受著殿下胸膛滾燙的熱度。

心內的難過是一種起伏的情緒,我一直堆聚著就是要等殿下來才爆發。我的淚無聲地濕了他的胸膛,可是我知道,從我這次真正的哭過之後,我的淚都會是假的。

次日,殿下對著府內所有人宣布:不得再有任何人異議我的身份,另外,以後我雖然是侍妾,但待遇可以和側妃相等。

也就是說我不必聽她們的詔令。

除了殿下和王妃,這府裏也沒有人能命令我。

看見了兩位側妃眼裏的不甘,她們卻也只能朝殿下俯首稱是。

殿下的寵愛是我的至尊法寶,但是並不是任何時候都要使出來。

所謂樹大招風,到了我現在這個地步,只能退,不能進。

所以這個時候,我很賢惠地勸殿下去王妃和另外兩位側妃院內過夜,特別是張側妃。

“殿下,張側妃這次是因為我占寵,才故意要對付我。責罰只會讓她的怨氣加深。更何況她的父親還是侍衛統領。不如殿下雨露均沾,這樣大家都不會有異議。”

“本王不會讓你受委屈。”

我擡起頭看他:“殿下若是這樣下去才會讓我受委屈,我不在乎殿下能分給我的心有多少,只要能讓我一直陪著殿下就滿足了。”

殿下抱住我。

“殿下若真的為小銀好,就去安撫一下張側妃。小銀不願爭,也不想得罪人。”

靠在他的胸膛裏,我能感覺到他對我的愧疚和心疼。

次日,我帶著一些糕點拜會徐側妃。

我雖不識字,但背靠大樹好乘涼還是知道的。

我一走進徐側妃的宮殿裏,她並未起身,只是斜斜的倚在塌上,“什麽風把妹妹吹來了?”

她的面容嬌柔,是文官之女,比張側妃更顯華貴慵懶。

我道:“妹妹見過姐姐。近日做了些糕點,還請姐姐品嘗。”

“放下吧。”

她細細打量著自己塗滿鳳仙花的指甲。

我讓小杯把糕點放過去,一直默聲等。

見我一直站著:“怎麽?還有事?”

我道:“妹妹有些事想請教姐姐。”

“?”

“妹妹聽說姐姐的畫工天下一絕,殿下最是喜歡姐姐畫的白鷺,妹妹想跟姐姐學。”

“噢?殿下真這樣說過?”

“嗯。”

“殿下還說什麽了?”過一會兒又覺得自己問多嘴了,轉而道:“畫畫?你會多少?”

我搖搖頭,似乎有些難堪地說:“妹妹不識字。”

“哦,對,我忘了……”她笑起來。

☆、第 13 章

我一臉窘迫地說:“妹妹知道自己以前只是個丫鬟,殿下說什麽我也不懂。殿下提起姐姐的畫當世難有人比,妹妹就鬥膽過來了。”

妓院中,女人要逢迎男人,其實只有一個方式,挑他們得意的事說。

有些人雖然經商,可最喜歡舞文弄墨,這時候就必須誇獎他有才氣,有些人最得意自己的兒子,三歲就會背三字經,這時候就要誇耀他的兒子是神童,以後必能狀元及第,光耀門楣。

據我所知,這徐側妃自視甚高,畫工的確不錯。

徐側妃嘆了一口氣,端過旁邊的茶,慢慢地飲了一口:“你這樣不識字,讓我怎麽教你呢?”

語氣已經有些和緩了。

我上前了幾步:“妹妹自知笨拙,可是妹妹一無才氣,而無相貌,殿下看久了……”我適可而止的停了聲。

她猜出來了:“殿下冷落你了?”

我不答話。

其實,這應該在她的意料之中,誰都會覺得殿下只是因為我救了他一命,又正好碰上了王妃跟殿下鬥氣,才被納為妾的。

“可是你現在學也來不及了呀?”她幽幽的說。

我咬唇:“沒有快捷的方法麽?”

她淡笑一聲,仿佛覺得我問的問題可笑:“這畫最是考驗人的功力了,怎麽能一蹴而就呢?”

我再次沈默許久。

她看了我一眼,道:“坐吧。殿下昨夜沒在你那過夜?”

我搖搖頭,盯著面前透綠的糕點:“沒有。”

過一會兒又低聲說:“殿下在張側妃那裏。”

“噢?我聽說昨日張側妃還打死了一個人呢?”

“是,張姐姐非要說那個人認識我。那個人說不認識,張姐姐就把他活活打死了。可是殿下還是喜歡張姐姐,昨夜還到張姐姐那過夜了,我不過就是個丫頭,哪裏有人會肯為我說話?”

“喜歡她?”徐側妃冷冷笑了一聲。

見我一直盯著面前的糕點,她道:“你想吃?”

我問:“這是什麽,這麽好看?”

“這是我家裏送過來的碧玉糕,從和城的成糕坊做的。每個月才出售十盒,一盒百金。”

我驚訝地睜大眼睛看著她。

“百……金?”

她微微一笑:“你吃點吧。”

“我能吃嗎?”

“吃吧,沒關系,我都看膩了。”

我盯著它良久,終於慢慢的拿起來吃了一口。

徐側妃突然問:“昨日殿下不是為你出頭了?”

我小心翼翼地吃著:“殿下不過是覺得我可憐而已。我畢竟對殿下有救命之恩,我哭了一晚上殿下才答應的。”

糕點不小心落到裙子上,我低頭撿起來拍了拍裙子,繼續吃。

徐側妃看著這幕,嘴角微勾:“特地來學畫,你對殿下還真是用心。”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我原本是個丫鬟,除了體貼殿下就不知道做什麽了。最近我聽殿下說很喜歡吃府外的雲片糕。就特地煮了一些,可殿下一點也沒吃。”

“雲片糕?那樣市井的東西殿下也會喜歡吃。”

“嗯。”我點了點頭:“殿下說他小時候吃過,味道一直都忘不了。”

“噢。”她若有所思。

我吃完了糕點,環顧四周:“這些畫都是姐姐畫的嗎?”

“嗯。”

“太漂亮了。”我驚異地打量著:“我要學多久才能學出這樣的東西來呀。”

“也不是很久。我只學了十年,夫子就說我有他的水平了。”

“噢,姐姐真厲害。我恐怕學一輩子也畫不出這樣好看的畫來。”

她微微一笑。

我知道是時候功成身退了,起身:“時候不早了,妹妹告退了。”

“你若是真想學作畫,不如就常來。”她表示大方。

“算了,我肯定是畫不出來的,就算學了也只會惹人笑話。”

我終於告退。

晚上,我聽說徐貴妃送了一盤糕點給殿下。

殿下去她那裏過夜了。

我撥了撥燭火,走回桌旁坐下,看著暗夜中只有我一人的房間。

寂寞,是每個在這裏的女人都必須要忍受的東西。

我要提前習慣。

想起她說起“雲片糕”時那種高傲的表情,覺得好笑,一個女人如果連自己的夫君喜歡吃都不知道,還算什麽女人?

殿下的祖父未發跡之前,便是靠祖母賣雲片糕湊得路費上和城趕考及第的。

雲片糕對殿下的意義深重。

只盼她今天晚上不要漏嘴才好,免得我枉費了一番心思讓殿下去她那裏。

殿下昨夜是在張側妃處過夜,本來今日已經通知了張側妃殿下還會留宿在那裏。可今日卻被徐側妃半途劫走。

我看著火光跳躍。

借力打力,誰不會呢?

夜已深了,我不知道坐了多久,聽著外面的蟲鳴聲越來越響。

這是第一次沒有殿下,我在這過的夜。

獨守空閨。

聽起來都寒氣森森。

仿佛女人的閨房就只是一個黑漆漆的窟窿,非要男人來了才能陽光普照,萬物生春。

為何這樣的夜我會睡不著?

我想起了阿沐,如果是他娶了我,我應該就不會這樣了吧。

那時候只覺得他煩人。

可我又漸漸想起他青白色的被拖出去閉上眼睛的臉。

那樣的一條人命。

痛苦。

我摸了摸胸口。

痛苦是沒有用的。

痛苦只會讓人更失望。

有時候我想控制自己的一切東西,包括情緒。

但我畢竟做不到。

否則仇恨也就不會那麽強烈。

燭留下紅色的淚。

凝結。

光線又暗了許多。

我撥了撥燭芯。

刺啦刺啦的響。

這唯一的光亮,消失了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

門忽然被推開,傳來熟悉的聲音:“這麽晚還不睡?”

“殿下?”我看向門口,幾乎不可置信。

他微微笑著看著我,燭光映出他帶笑的眉眼:“是你要勸我去別人那的,自己又怎麽一個人坐在這?”

突然我覺得這燭光是這麽美,消失了,我便看不清他。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

只好問:“你怎麽會來?你不是在徐——”

殿下嘆了一口氣,放下手中的玉簫,坐下:“她太煩人了。一個勁兒的跟我聊畫,還一定要說自己的畫作是隨著大和天下第一畫師史進學的,閨閣女子中無出其右。”

我忍不住笑。

殿下估計是忍不住她的絮叨和驕傲了。

殿下伸手抱住我:“我還是想你,想你跟我講的那些故事。”

“那不是故事,那些都是我小時候發生的事。”我安心的靠在他懷裏。

“噢?原來你小時候那麽調皮。”他摸了摸我的發。

我突然覺得整個人平靜起來,剛剛所有的情緒都不見了:“我現在可溫柔多了。”

“是嗎?”

“殿下不覺得嗎??”

他細細地打量我,眉眼在燭光下顯得更加雋永英挺,嘴角有那樣溫柔的笑:“沒看出來。”

“怎麽會沒看出來?!”我倒有些急了。

“當初新婚之夜是誰坐在我上面?”

我一怔,回嘴:“ 那當初要了一次又一次,不肯讓我睡的又是誰?”

他用玉簫點了點我的鼻子:“你是個女子。”

我低下頭,半晌才說:“不是殿下讓我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嗎?”

他最喜歡的不就是這樣直爽的我,我能給他帶來的新鮮和特殊?

“但這話只能我們兩個人說。”

“當然,這裏也沒別人啊。”

他失笑。

閨房之事的玩笑很容易帶動我們的心念。

一時的沈靜和火光的溫柔像是在醞釀一場蔓延的纏綿。

我突然環住他的脖子,上前吻他的唇。

“那……這樣算不算溫柔?”貼近著臉說。

他墨色的瞳孔裏有火光跳動。

“算。”

我分別吻他的眉,鼻尖和唇。

“這樣也算嗎?”

他望著我,眼內墨色漸濃。

我微笑。

他抱起我往床走去。

一場情事濃烈。我本來就抱著這樣的心思,盡力迎合讓他盡興,讓他想念我回味我,趁還寵愛我的時候及早的生下孩子奠定地位都是好的。

這裏所有女人爭的不就是床上有個枕邊人。

他的睡容很安靜。

他也才十九歲。

一只光裸的手臂隔過被子搭在我的腰上。

曙光已經從窗外透進來。

他突然睜開眼睛:“你看什麽?”

“沒看什麽。”

我把側身向他的姿勢,改為平躺。

他在笑:“看了這麽久還說沒看麽?”

“我說沒看就沒看。”

他把我翻過來:“那好,我來看你。”

他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我。

“你看到什麽了?”

“你長得不漂亮。”

不知道為什麽那種興奮的心情沒有了,低下眼:“我本來就不漂亮。”

“生氣了?”

沒有女人能容忍別人說她真的不漂亮,雖然事實就是如此。殿下的寵愛讓我幾乎忘記了這一點。

“快到時候上朝了,起來吧。”

我起身,他橫著一條手臂又把我按下去了。

“你先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麽,我再告訴你你為什麽不漂亮?”

“不漂亮還有理由嗎?”

“當然有。”

我想了想:“我看殿下覺得很英俊。”

他挑了挑眉:“真的?”

“嗯。”

“看來你很好色。”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這句成語你倒用對了,那麽你喜歡我是因為我長得英俊麽?”

我不答.:“殿下還沒告訴我,我為什麽不漂亮?”

他笑了笑:“漂亮只是表象,你不是漂亮,是可愛。”

我對這個答案很洩氣:“可是世人都喜歡外表美麗的東西。”

“就像你?”他說。

我說:“我不光光喜歡外在的,我還喜歡內在的。”

“看來你很大度。”

“當然。”

他低笑起來,手從我的腰摸到胸口:“我還是比較喜歡內在的。”

癢得我笑起來:“騙人!”

他壓在我身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我什麽時候騙你了?”

“那我問殿下殿下喜歡小姐麽?”沒有男人見了小姐會不動心的。

“音兒的確很美。她是我見過最美的女人。”

我突然想起,小姐和殿下早晨醒來會不會也這樣,那殿下對著她那張容顏感覺會好得多吧。剛剛玩笑的心情又驀然冷了,我擡起眼看著他:“這麽說殿下喜歡小姐?”

他看我:“你覺得呢?”

我不說話,很久才說:“小姐也是我見過最美的人,可是殿下是我見過唯一一個沒有被小姐的美貌吸引的人。”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他撫著我的頭發:“這句話是你說的。”

我良久不言。

他盯著我,忽然說:“看來你吃醋了,你不是說只要陪在我身邊就夠了,不再計較任何東西?”

我是說過,可連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會計較。

這世上女子最不能分享兩樣東西,一是秘密,二是喜歡的人。

我什麽時候對殿下也有了占有欲?

時候不早了,我們倆起身穿衣。

心情莫名很壓抑,不想說話。

吃過早飯,殿下去上朝。

走到門邊,又突然回頭,習慣性地用手中玉簫輕敲我的腦袋,看我縮著腦袋用手揉額頭。

他的瞳孔染著濃濃笑意:“我沒有對你們家小姐動心,我只對一個既沒內在又沒外在的小氣鬼動過心。”

☆、第 14 章

鬥爭是女人的天性,張側妃和徐側妃很容易引起了戰火,自然也不會把註意力轉移到我身上來。

這時候我應該退一步,坐山觀虎鬥。

一個月後,我進府差不多整整一年,聽到消息,少爺要成親了。

殿下帶了我和小姐前去慶賀。

少爺娶的人是當朝一位侍郎的女兒,名叫做江覓。

聽說才貌雙全,蕙質蘭心。

新娘子蓋著蓋頭,我自然是看不到面容,但是少爺穿著大紅喜服,微帶笑容迎賓客的樣子還是刺痛了我的心。

我和小姐隨著殿下上前。

少爺和殿下小姐說話寒暄,我只在一旁漠然。

直至少爺的眼神突然掃向我,目光有著一剎那的冰寒和警覺。

我以為是我自己眼花了。

哪知拜堂之後,我無意在慕府走動,卻見少爺遠遠地朝我過來。

我以為他至少還沒有忘記我。

可他收去剛剛在堂上的喜慶歡愉,聲音如銳冰。

“如果你再對音兒動什麽歪腦筋,我不會饒過你。”

難道在他眼裏,我一個下人爬到現在這個位置上,就一定是陰險狡詐,狠毒無情?我是用了計謀不錯,這難道就是我願意的?

我給小姐點點難看,他便這樣對我。

那他當初和九皇子為了扳倒太子放的那塊石頭又如何算?是否我們全家都是賤民,所以活該被抄了九族,活該在斷頭臺上死無全屍?活該我在妓院裏受人毒打和虐待?

不過是權勢兩個字而已。

我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知道自己不會再這麽輕易被他傷害了。

總有一天我也會爬到那個位置上,不會讓任何人再欺負我。

慕府的一草一木都是我熟悉的,成千上萬次從這裏走過。

我十二歲那年被我爹娘賣入慕府,從後門隨著張嫂穿過花園,那時候少爺和小姐在玩民間的蹴鞠,小姐老是踢不好,嘟著嘴用兩只小手撐著下巴坐在石椅上看。

那時候我看到小姐只覺得她像天上掉下來的小仙女。

而少爺,踢著毽子,招式花巧,青衣飛揚。

毽子落到了我身上,我穿著粗布的衣裳,頭發也是亂蓬蓬的,撿起身邊的毽子怯怯得遞給少爺,少爺根本沒有看我,拿過毽子就跑了。

那時候我看著他的背影。

只覺得滿心滿意都在他身上。

那樣驕傲的表情,那樣好看的眉眼。

那時候我和那麽多丫鬟一起睡在寬大的炕上,手裏緊緊摟著裝著滿滿母親做給我的桂花糕的盒子。那是我最喜歡吃的東西,我走的前一天,母親做的時候一直流眼淚。

可我覺得很高興。

我在這裏,看見了我在家裏從來未看見過的景象。

這裏的房間簡直就像是仙閣,放滿了各色各樣我從未見過的東西。這裏的人說話都是那麽有氣勢,這裏的人穿得都那麽好看……

直到夜深,我才在激動中入睡。

可是次日清晨。

我手中的包不見了,我母親整整做了一晚上的桂花糕都被那些丫鬟偷吃掉了,吃不完的居然還扔在了地上踩碎。

那是我便有些明白,他們是他們,我是我。

而如今,我還是這樣看著少爺離去的背影。

大紅的喜服映在慕府張燈結彩的樓檐間。

少爺沒有變,依舊高傲的少爺。

可我變了,我不再是當初卑微的小女孩,不會因為實在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配不上他而在他面前永遠不敢擡起頭。

人的心不再因為周邊的視野局限而狹小,才會發現這世上萬事皆有可能。

正如同,現在我已成了九皇子的妾室一樣。

殿下不知什麽時候站在我身邊。

我正看著少爺的背影,驀然一驚。

他轉身,淡淡道:“酒席快開始了,回去吧。”

酒席歡樂,眨眼就過去了。

眼看天色晚了,殿下帶著我和小姐回府。

離開的時候我看著一群群醉醺醺人推著少爺進去鬧洞房,少爺臉上有無奈的笑。聽小姐說,少爺和那位江小姐在半年前無意中認識了,還是少爺讓老爺去求親的。

看來少爺很喜歡她。

我想象少爺接蓋頭,新娘嬌羞的表情,兩人的濃情蜜意。

覆水淹沒心田。

馬車車輪粼粼滾動。

小姐很興奮:“哥哥今日終於和江小姐成親了,我好高興。古人雲先成家後立業,哥哥成家後就可以安心下來幫殿下做事了。是不是殿下?”

在女人心中夫君永遠大過兄長。

殿下“嗯”了一聲。

我掀開簾子看著馬車外,夜已深了,周邊的店鋪早已關門。

皓空如洗,月色當頭。

洞房花燭,花前月下。

再過了半年。

一場宮變發生。

太子囚禁皇上意圖篡位的事敗,太子拼死一搏,發動政變,史稱“華門政變。”

九皇子和慕尚書合力制止了這場政變,太子被囚禁。

皇上上朝理政,立九皇子為太子。

四個月後,皇上崩,九皇子登基。

這是整個王府最激動人心的時刻。

舉家遷入皇宮。

小姐成了皇後,兩個側妃成了貴妃,我和殿下奶娘的女兒何並丹成了昭儀。車馬浩蕩的綿延在路上,我們看著周圍匍匐的人群。

盛大浩瀚的場面,這江山終於易主。

而我也能堂而皇之地進入那世上千萬人誰也不敢想的宮殿。

旁邊的昭儀何並丹說:“好盛大的場面,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能進皇宮。”

我看著下方低低壓壓的人群,穿著粗布的衣裳,彎腰低首,沒有人敢看我們一眼。兩年前自己就是其中卑微的一個,而今天,我卻坐在這駕馬車上。

暗紅色的皇宮美得像一幅畫卷,在清晨暈紅的雲層下,威武莊嚴。

連夢也未夢想過的境界,它會來得這麽快,這麽猝不及防。

周圍的侍衛全部跪下,馬車駛進了宮門內。

我分到的一所庭院名叫做采薇苑,毗鄰何昭儀的枳椇苑旁邊,地位稍偏。

除了跟在我身邊的小杯,還另有八個宮女服侍。

然而我們只在這住了兩個月的安生日子。因為皇上登基要充掖後庭舉行選秀。按照大和天下的後妃制度,皇上須有一後,三貴妃,九嬪,十二昭儀,四十九位美人和無數等候的秀女。

這些人可以空缺,但名分不能不設。

更何況皇上到如今也僅僅只有一位公主。

短短三個月內,便有各地送來的整整一千兩百名佳麗進宮。

選秀由皇後主持,我們幾個在一旁參詳。

有時候會覺得恐怖和不安,好像從進皇宮的那一刻起有些東西就開始糾纏住了我,附在我身上,無法擺脫。

我看著在下方站立著統一服裝,統一裝飾的十四五歲女子的嬌嫩的容顏。她們整齊地朝我們行禮,整齊地喊:“皇後娘娘萬福,幾位娘娘吉祥。”

稚嫩的臉上都有對著未來的雀躍和興奮,皇上是剛滿二十歲英俊的少年天子,這皇宮是歷來女子能夠進入的最高的府邸,金碧輝煌,美不勝收,誰不做“得逢臨幸,寵冠後宮”的夢想。

或媚或妍,或妖或嬈,或溫或柔,或靈或清。

我掃過一排排臉。

這暗紅色的宮墻把我們包圍,要讓我們相互殘殺才能擠出一個人,坐在寶座上睥睨眾生。

戰爭,現在才剛剛開始。

因為選秀,小姐已經快忙昏了頭。

要顧及各位佳麗的家世,還有她的容貌,言行,舉止,談吐,才學。但若真有出色的,又會怕她搶自己的風頭。

一千兩百名佳麗去掉一些資質差的,分入個宮院中主事,還有整整三百名。

要在這三百名中再選出一個貴妃,九個嬪,十個昭儀,四十九位美人,還有備用的秀女。

其中貴妃頭銜的集中競爭者有三個人,宰相的女兒莫枚,周太傅的女兒周青衫,黃尚書的女兒黃知理。

這日,便是宮中的慶宴。

皇上和皇後坐在最高處,張側妃和徐側妃坐在右側,我和何昭儀坐在左側。

我們幾個對這次的宴會都沒有太大的好感,因為正是要選貴妃,這三人皇後不能獨斷專行,便讓她們各施所長,讓皇上自己抉擇。

因為剛剛登基,皇上忙於政務,已經很久沒來我們幾個的院落。我們幾個除了張側妃有個女兒外,都沒有子嗣,現在若再加了新人,形勢便開始不利了。

誰都知道男人是喜新厭舊的動物,而且看這三個人——

宰相的女兒莫枚有一副柔軟的身骨,一襲淡青色的薄紗衣裙,跳得翩翩若飛,宛若花中輕蝶。

周侍郎的女兒周青衫有一副好的歌喉,如同黃鶯初響,舌尖顫露,餘音繞梁不絕。

黃尚書的女兒黃知理會彈一手好的琵琶,鏗鏘有聲,大氣崢嶸。

各擅所長,簡直讓人眼花繚亂。

世上人人都想當皇帝的原因除了可以命令百官,掌握天下所有人的生死大權,大概還有能坐擁後宮三千佳麗,陶醉在美人的溫柔鄉間的成分吧?

看著眼前的這些人。

她們不僅有美貌和才學,還有良好的家世,個個都是天之嬌女。

也或者正因為她們是天之驕女,才使得她們有才有貌。

我喝了杯中的一口酒,聽說是難得的珍釀,只可惜我不像那些天之嬌女一樣懂得鑒賞,再好的東西我也嘗不出它的好來。

我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少爺身上。

這一年,聽說少爺和那位江小姐琴瑟和諧,感情融洽,這麽久也沒有娶別的妾室。看他們兩人的神態,果然是十分情投意合。

少爺上次警告我的事我還沒忘。

可是憑空我也想不出怎麽去害人?世上總以為惡人作惡很容易,卻沒想到像我這樣的惡人作惡每次都是以卵擊石,稍微差一點點,就是粉身碎骨。

小姐有少爺,有太後,有整個慕家撐著,這些妃嬪有美貌和在朝中的父兄,連旁邊的何昭儀都有個對殿下有哺乳之恩的奶娘在,而我有什麽?

我孤身一人,甚至連光耀門楣的資格都沒有。

一次救命之恩,能讓殿下心動多久?

恍然間我覺得身後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回頭去,卻未見任何人。

只有皇上和皇後娘娘在飲酒。

☆、第 15 章

皇上的目光望著前方,眼睛被這渲染的景色映得似乎有流光溢彩。

我轉過頭,想起那次從慕府參加婚宴後回來。

殿下在我房內,我倒茶。

“你在慕府待了多久?”他看似漫不經心的問我。

“六年。”

“他們對你好嗎?”

“哦?他們怎麽會救你?”

殿下節節盤問,目光也不向以往那樣帶柔,他應該早就在懷疑我了。我放下茶杯,坐下道:“可能是因為我在獄中跟他們說了一些自己的經歷吧。他們看我可憐,便把我救走了。”

“救走了之後呢?”殿下若無其事地飲茶。

“他們救了我就離開了,我也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裏。我一個人無依無靠碰到了個騙子,他把我賣入了妓院。後來在妓院裏有個客人欺負我,我便逃了出來。”

既然他問,便是早就跳查好了,我不如索性自己說出來。

“你是自己一個人逃出來的?”

“不是。”我定了定心神,楊臨是用石子打中徐公子的後頸,這需要內力,顯然我做不到。而死了人,官府不可能不勘察,所以殿下也不可能不知道,我必須實話實說:“有個俠客路過,救了我。”

我事顯得有些不順,我像是總能碰到救星似的,無法圓滿的自圓其說,但也沒辦法。

“所以你後來就到這來了?”

我點點頭:“我本來是個丫鬟,會做的也只是一些粗活。況且我大字不識一個,又什麽都不懂,不做丫鬟幹什麽呢?”我想表達的是,我以前是地地道道的丫鬟,又不識字,所以並不是內應,也不會對他有任何傷害。

但是他的表情莫測,讓我捉摸不定。

我發現,當他收起那帶著年少的笑意時,我會有些怕他。

他畢竟是皇子,文韜武略,並不是一個普通人。

我問:“殿下,你想問我什麽?”

他放下茶杯,淡淡看了我一眼:“沒什麽。”

之後便起身回書房,從那夜過後,他就很少到我這裏來。

我自以為這個謊圓得並不圓滿,也沒有到惹他懷疑的地步,還一度擔心可能是隨安堂那裏洩露了消息,可是今天看他,表情那樣疏離冷淡,這是做皇帝的表情。

有些陌生。

宴會進行到最激動的時刻。

三人比拼後,讓皇上最中意的還是周太傅的女兒周青衫,青衫面容嬌嫩,性格溫柔,歌喉更是無與倫比。被封為周貴妃。其餘的兩個便落到了嬪。

小姐再從佳麗中選了七個人補上,九嬪到位,十二位昭儀,四十九位美人早就選好了,這龐大的後宮終於填滿。

宴會散了,皇上去今日新晉的周貴妃那裏歇息。

我在回程路上,只覺得腹內一陣酸惡,頭昏腦脹,好不難受。

小杯扶住我:“娘娘,你沒事吧。”

我搖了搖頭。

怕是吃壞東西了。

到了宮內早早洗漱便睡下了,卻總是起夜。

早上起來更是難受得很,吐了好幾次,早飯都快吃不下。

小杯焦急地說:“娘娘,還是宣太醫看看吧。”

我捂著胸口嗯了一聲,實在是太難受了。

太醫來了,皇上也來了。

他坐在床邊:“朕聽說你不舒服?”

他這樣問我的時候,我甚至以為他關心我。自從那次他用玉簫敲著我的額頭說:“只有一個既沒外在又沒內在的小氣鬼讓我動過心。”我便覺得很溫暖。

可是到了宮裏對他的感覺卻開始奇怪起來。

也許因為他對我突然的冷淡,也許是因為宮裏突然來了那麽多青春美貌的少女,亦或者因為他成了皇帝,我成了昭儀,這樣親密卻又等級分明的身份。

太醫為我把完脈。

立刻跪下:“恭喜皇上,賀喜皇上,白昭儀已有兩個月身孕。”

“你能確定?”

“微臣斷斷不敢欺瞞皇上。”

他臉上立刻出現了如同少年般興奮的表情,握住我的手也不自覺加重了力道:“好,下去領賞。”

“謝皇上。”

周邊的宮人全部跪下:“恭喜皇上,賀喜皇上。恭喜白昭儀,賀喜白昭儀,祝皇上百子千孫,福壽延綿。”

“都重重有賞。”

“謝皇上!”

我淡淡笑著,他的確很高興。

很快我懷孕的消息便傳遍了宮廷。

送禮的妃嬪和官員趨之若鶩,連一些宮女都過來討好小杯,想要入我宮中服侍,這便是所謂的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了。而這人並不是我,而是我腹中的孩子。

我小心照養著,日日待在這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日常消遣便是聽小杯提起些宮內發生的趣事。

譬如有些妃嬪因為爭幾個小宮女鬧到皇後面前,打架打得不成體統,撕衣服扯頭發,簡直讓人心驚肉跳。有些美人想盡各種方法相求得皇上的註意,特地在皇上必經的路上吹一曲洞簫,結果被張貴妃碰見,好一頓奚落,氣得那美人哭哭啼啼地把簫扔進了湖裏。半夜又帶著宮女去找,結果那宮女掉到水裏給淹死了,那美人嚇得自己一個人跑回來,臥床不起……

聽得開始還有去,到後便漸漸心涼起來。

在宮裏,每個人都有她的身不由己。

無論她的溫柔還是妖嬈,是霸道還是可愛,都無外乎想表現給一個人看而已。而這些宮女太監卻僅僅是為了銀子被埋入這宮裏受人欺辱。

大半個月皇上幾乎日日來我的宮中,我的身子不方便,他便只抱著我睡。

這日我見他拿著一樣東西進來。

“小銀,你看看。”他一進門就忍不住開口了。

我微微扶著腰走過去,他急忙走過來:“小心點,別亂動。”

我笑:“什麽事這麽高興?”

“朕得了有趣的寶貝。”他微微挑眉,眼裏盡是得色。

“什麽東西?”

圓圓的像面小銅鏡,可中間卻又是透明的。

“這是什麽?”

“放大鏡。”

我搖搖頭:“沒有聽過。”

他敲了敲我的腦袋,“早知道你沒有聽過。”

他把我拉到案旁,對著岸上的書畫,畫上的東西立時變大了,好奇特。

我驚訝地張大了嘴。

他看著我的表情發笑:“這是西洋的放大鏡,不僅可以把東西放大,在太陽底下生火。”

我忍不住接過去摩挲,金色花紋的鑲邊,中間透明像水,手指都可以穿過去似的。卻又是硬硬的,居然能把東西放那麽大。

我忍不住拿它瞧了岸上的字畫一遍又一遍,緊接著又去看花瓶,最後對上了小杯的眼睛。

小杯嚇了一跳:“娘娘!”

我也嚇了一跳,好大的眼睛!

皇上在身後低低的笑,拉過我的手道:“以後咱們的孩子出生了這個就給他。”

我萬分讚同地點點頭:“這是哪來的?”

“周貴妃那的。周貴妃那有個洋人,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

我“哦”了一聲。

皇上繼續道:“上次周貴妃為朕畫了一幅像,據說是西洋的油畫。可真是栩栩如生,完全不似以往的水墨畫。太有趣了,朕想著下次一定也要讓她給你畫一幅。”

“哦。”

“今日朕讓周貴妃把那洋人招進宮來了,走在路上把一群宮女嚇得魂不附體。真沒想到洋人居然長那副樣子,本想讓你看看,可是那模樣,又怕嚇著你,所以也沒讓他過來。”

“哦。”

他突然低眼看了看我:“怎麽?不高興。”

“沒事。”

我走向床榻。

他笑起來。

他走到我身邊,俯頭聽孩子的聲響。

“他最近動了沒?”

“哪有這麽快?”提到孩子我忍不住的微笑。

皇上實在聽不出動靜,才又笑起來,摸著我的肚子道:“什麽時候才能生出來,朕迫不及待地想抱了。”

“還有八個月呢。”

皇上的表情似乎等不及了。

“以前我娘告訴我,她生我的時候是難產,痛了整整一天一夜,不知道我生這個孩子會不會痛?”人說生孩子是過鬼門關,九死一生,我真有些擔心。

他撫著我的臉:“有這麽多太醫,你不會有事。”

我笑了笑,皇上身為皇帝,怎麽會懂?

他恨期待這個孩子,也許這可能是他的第一個“龍子”。

我也很期待這個孩子,有了孩子我便有了保障,甚至因為他是第一個出生的,有朝一日,也許還可能變成太子。

不管這是不是癡心妄想,但這的確可能成為事實。

“君臨天下”亦或者那個相士說的話是真的。

到了夜裏,那洋人進宮的是果然傳遍了整個皇宮。

連皇太後都去看了那洋人一番,結果那洋人一蹲下行禮,把那太後給嚇病了,直呼:“妖怪!”周貴妃立刻就把洋人送出了宮。

小杯跟宮女聊磕,回來之後便跟我說。

她也很好奇那洋人,據說那洋人長得高高大大,紅色的頭發,藍色的眼睛,皮膚白得跟鬼一樣,說話的時候還會用手按住胸口。

居然有那樣的人,覺得有趣是有趣,但我並不是很好奇。

這世上有趣的東西多了,也並不是什麽都要看看。

大白日春光柔媚。

宮內有淡淡的熏香。

風吹動窗外的樹葉抖落一地的金黃,稀疏晃動,

遠處淡藍色的晴空有白雲大片大片的浮動,落花輕飛。

日照很美,微風很美,甚至連院子裏忙碌的宮女都很美。

體內孕育著一個新的生命,很少有這樣停下來看雲,看時光的時刻,頓覺周身都是溫涼的,可親的。很安靜。

本已閉上眼睛假寐。

宮外突然有人喊:“皇後娘娘駕到。”

我睜開眼睛,起身。

小姐站在堂口:“別急,慢慢來。”

我朝小姐行禮:“臣妾拜見皇後娘娘。”

她想扶我,又把手縮回去了:“你起來吧。”

“謝皇後娘娘。”

“身體可好些?”她坐下問我,招呼我也坐下。

“還好。”

“你面色不好,多吃點東西補補吧。”

她帶來了一些補品。

到這個時候我知道很多人都在打著我孩子的主意,所以不可不防。

吃的東西表面上讓禦廚做一份,其實暗地裏都是小杯偷偷給我做的輕粥小菜。

“謝皇後娘娘厚愛”

她道:“那倒沒什麽。都是從慕府帶過來的,嫂嫂也懷了孩子。”

我心微微一動,面色仍不變地道:“那可真是件喜事了。”

“嗯,哥哥也算有後了。”

我的思緒有些飄遠,轉而又看見小姐側過臉,指甲塗著鳳仙花,微微摸索著茶杯的青色花紋。

她仍是那樣美,但這美裏已帶了哀怨。

她不再是當初慕家那個任性的大小姐,在這宮裏她多了許多必須的“大度”和“寬容。”譬如對我,譬如對其他妃嬪。

其實,我知道她一直很希望能和皇上生出一個孩子繼承大統,她一直以為她是第一個生的。

小姐有著名動大和天下的美貌,有著任何人都無法比擬的家世,但她卻也仍然不快樂。這世上到底有幾個人能得到圓滿的快樂,亦或者人生就是在尋找各種快樂的過程中。

也許得到的東西越多,反而越不快樂。

她起身:“你好好休養吧,本宮回去了。”

我蹲身相送,起身看著她的背影。

少爺也有孩子了。

我看著兩個人都未動的那兩杯茶。

有時候人生真是奇怪,她怨我,我怨江小姐。

可我們這些女人之間卻從無半點仇怨。

小姐離開後,小杯打開那些東西,盡是些金貴的燕窩鹿茸。

或許是有些傷感,加之明白小姐是不會害我的,更何況她是這麽堂而皇之的送過來。

小杯扶我坐回椅子。

先前那種寂靜沒有了,我看著遠處白雲仍在緩慢地緩慢地流動,風吹樹葉,花落帶香。

可一天就這麽過去了。

我看著送來的東西中有些棗子,叫小杯拿了些過來,入口,微甜,這是極好的。

我本是最喜歡吃這些平常的東西的。小時候家裏邊有棵棗樹,寶兒還小,常常托著我的手要吃棗子。

我便爬上去晃樹枝。

可爬高了一往下看卻嚇著了,不敢下來。

那時候爹娘都出去了,只有我們三個人在屋裏。

姐姐一直在下面說:“跳下來吧,跳下來吧,我接著你。”

可她畢竟食了言,跳下來的時候自己跑開了,反躲在一旁直樂。

那時候我發現,任何人都是不可輕信的,包括自己的親人。

不過,姐姐看我坐在地上,手臂已經擦出了一大條血痕。還是走近查看我的傷勢,嘴裏怨則,“你怎麽那麽不小心?!”

夜裏偷偷地幫我瞞著爹娘,給我擦藥。

那時候寶兒才二歲,胖乎乎的,只知道用衣服兜著棗子,怯生生地用小手送一粒給我。

棗子很酸,我們幾個人吃得不亦樂乎。

“姐姐。”

“姐姐。”

“給你吃。”

口齒不清地叫。

我乍然睜開眼睛。

腹內一陣開始鉆心似的絞痛,痛得我幾乎說不出話來。

小杯見我睡著,在我身上搭了件披風出去了。

我握緊扶手,嘴唇動著,卻只能發出讓我自己也聽不出的聲音:“小杯……”

站不起來,身體痛得幾乎不是自己的。

冷汗大滴大滴的出來。

幾乎摔在地上,用著最後一絲力氣:“小杯……”

小杯沖進來:“娘娘!”

幾個宮女擡著我到床上,太醫還未趕過來,腿間卻已經是血紅的濕熱一片。

痛。

身體痛,心更痛。

我的第一個孩子……

紅色的血映出裙子。像是山火一般在裙裾上蔓延。

皇上也趕了過來。

太醫說:“孩子保不住了。”

我躺在床上了,喝了一碗藥下去。

身體的餘痛還未消,怔怔地看著上方的龍帳。

“來人!出了什麽事,怎麽會突然就流產了?!”他甩碎了周邊的花瓶,所有的宮女全部跪下。小杯如實說完的同時,小姐也趕來過來。

我閉了很久的眼睛才讓自己冷靜下來。

聽他們說話。

小姐臉上和語氣中驚慌不像是裝的。

皇上氣憤難當。

她立刻跪下:“皇上,臣妾不知。”

“明明就是你送來的東西,你還敢說不知?!”

小姐真的急了:“臣妾真的只是送些補品來而已,真的不知道這補品……”她說不下去,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我極力使我的腦子清醒,我必須揪出真兇。

不會是小姐做的。

我確定。

燕窩鹿茸,我沒有吃一點。

我知道小姐所有的喜好,但是小姐根本不知道我的,她不知道我喜歡吃棗子。更何況太醫只是在那些未吃完的棗內找到了“蓇蓉”,而在別的東西上完全沒有,就算小姐是傻子也不會這樣堂而皇之地害我。

有誰居然那麽了解我?還設下了這一石二鳥之計。

皇上卻震怒未平。

“你還敢狡辯?!在府中的時候你便一直欺負小銀,現在在宮中,小銀壞了朕的孩子,你居然如此歹毒想要謀害!”

“不是的,皇上。”小姐的聲音快哭了,“臣妾……臣妾真的不知道……”

小姐何時受過這樣的委屈。

“放肆!你這個妒婦!來人——”

皇上不是一個沒有理智的人,今天他卻如此憤怒。

我沒事時間想這些。

適可而止。

我要讓皇後欠我一個人情。

“皇上。”我拉住皇上的袖子虛弱地說,“不會是小姐做的,臣妾相信小姐。”

小姐擡頭看著我。

“臣妾跟小姐一起長大,雖然在府中有些矛盾。可是小姐秉性善良,從來不會做惡事。更何況,就算小姐想害臣妾,也不會這樣明目張膽的害,恐怕小姐也是被人陷害的。”

痛苦讓我更理智。

如果我失去了什麽,現在沈溺在這種失去裏的話,我失去更多。

在逆境中,一定要爭取對自己更好的環境和條件,這樣才不會有第二次。

我看了看小姐。

她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我,覆而低下頭擦著眼淚。

小姐從來沒有跪過人,這是她一生中最委屈的一天吧。

卻覺皇上的目光落在我臉上,我轉臉看他,他的眼裏卻覆雜莫辨。

良久,他仿佛消了氣。

看著我,用幾乎緩慢的語速問我:“那麽你覺得害你的人會是誰?”

這表情平靜得讓我有些陌生。

我很驚訝他怎麽會問我這個問題:“臣妾不知。”

默然許久。

皇上沒有理會小姐,也沒有理會我,坐在床邊閉了閉眼睛,拂袖而去。

直到夜裏,他都沒有再來。

☆、第 16 章

小杯端藥給我:“娘娘,你怎麽還為皇後娘娘求情,你說的那話太冷靜了,一點都不像一個剛剛失去孩子的人說的。”

只有小杯會跟我說實話。

我坐在床上接過藥碗,飲下。

是啊,我太冷靜了。

沒了一個孩子,我居然連淚都沒有掉一滴。

可是以前的那些經歷告訴我,哭本就是沒有任何用的,反而悲傷的時候越要堅強,越是脆弱的時候越要清醒。

他以為我不難過嗎?

失掉的是我身上的東西,身上的痛,心內的痛。

他可以有很多個妃子為他懷皇子皇女,而這個孩子只能是我一個人的。我以為他至少會對我有些憐惜,至少他會懂得在我們兩個人的時候我會把我的悲傷暴露給他看。

我畢竟對他已經寄了希望。

而原本對一個男人,還是一個身為皇帝的男人寄希望就是最不該,也最愚蠢的事情。

這時候,他對我的悲傷已經不屑一顧。

我閉上了眼睛,小杯把空碗接過。

她站在我的床前,淡影落在我的臉上,欲言又止的樣子,到了這裏也只有小杯算我半個親人。就在她剛要轉身離開時,我睜開眼睛:“你去查查,皇後的那些補品是從哪來的,是經過哪些人的手?”

皇上會查,皇後也會查,可是這宮中牽枝連脈的太多,不若自己打聽來得實在。

更何況,如果悲傷和哭泣都沒有用,甚至沒有人可傾訴的話,又為何去浪費時間讓自己難受,不如先把害我的那個人揪出來。

錯了第一次,不能再錯第二次。

隔了三日,小杯打聽到:小姐送給我的那些補品大多是宮內的貢品,還有少量是從慕家帶過來的,她自己也每日服用,並沒有任何的問題。

看來那個人是特定針對我懷了孩子才下的。

能夠經手皇後娘娘的東西,只有皇後宮裏的人了。

皇上查出來最有可疑的是負責這些補品藥材管理的小芳。

小芳在宮內有一個好友,名叫做小英。據她說,小芳平日為人膽小謹慎,斷斷是不可能這麽大膽的。而就在我流產的前幾日,小芳像是突然有了心事,一直心神不寧,惴惴不安,連說話的口氣都與平時十分不一樣。仿佛知道自己要出什麽事似的,把自己的一些私人物件全分給她了,

她們只以為她是心裏不開心或是家裏出了什麽事。

卻沒想到她居然會牽連到這樣的事情中來。

據小英的描述,小芳這樣的人擔小謹慎,怕是很惜命的,絕不會貿然去惹這樣的大禍。

下藥謀害我並且嫁禍給皇後,她到底有什麽動機?

只有兩種可能讓人奮不顧身,不惜拼死。要麽受人威脅,不得已而為之,要麽怨大仇深,必置人於死地而後快。

然而在提審的前一日,小芳已然懸梁自盡。

屍體在次日被發現。

她是自殺的。

死無對證。

找不到真正的兇手,也同樣,皇後洗刷不了她的清白。

這段日子,皇上最寵的莫過於剛剛封為貴妃的周青衫,還有那麽多新晉的水滴滴的美人等待他的臨行,想是忙不過來。

我的身子因為流產已經大不如前,就算未病之前也不能算膚色紅潤,到現在更是蒼白如紙,一臉病態。我坐在銅鏡前,一根一根抽`出起木梳上纏繞的發。

門庭已經冷落如斯。

三個月,身子也還是這般孱弱。

皇上恐怕是記不起來我了。

在府中我一路順暢,在宮中,在我以為我能達到輝煌的頂點的時候,上天給了我一記重擊。

我不能自視甚高,也不能得意過早。

我在宮外沒有勢力,在宮內,道行也沒有比別人深多少。甚至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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