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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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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這一番往來,滇寧王與沐元瑜之間便又緩和了回去,不似先前那般緊張,主子們和樂了,下人跟著輕松起來。

臨近下旬,同時也快到了年根底下,如結香這樣的大丫頭除了早已發下的冬裝份例之外,格外還可多得一套料子好點的新衣裳過年穿。

針線房來了人傳話,說清婉院的幾套衣裳都做好了,讓去人領,這樣跑腿的小事原本不用結香去,但她想要點剩下的邊角料縫個荷包手帕什麽的,就親自帶著小丫頭去挑了。

到了針線房,不巧,丁香也正領著人來了,兩邊撞上,結香心裏一咯噔,本都做好了看她白眼的準備,不想丁香心情好,居然給了她個笑臉,倒把結香唬了一跳,挑料子都挑得心神不寧的,回去趕緊和柳夫人念叨了一下。

“夫人,看來這下子是真好了。婢子怎麽看不懂呢,世子沒來給王爺賠禮,反是王爺先去了榮正堂,也不知說了什麽,就沒事了。這當初冷得奇怪,現在好也好得離奇,竟都不知是怎麽回事。”

柳夫人穿著碧色小襖坐在窗下,面前擺放著一只鬥彩蔓草紋花觚,圓潤的觚口裏插著數枝清早才剪來的梅花,聽到結香的話,柳夫人專註撥弄的手停了一停,開口道:“她和氣還不好,難道你喜歡看她的臉色?”

結香把手裏抱著的一籮小片布料放到桌上,道:“婢子就是有點納悶。別處不知道頭緒也罷了,王爺天天歇在我們院裏,眼皮底下的事,我竟還跟霧裏看花似的,我都覺得是不是我有些傻了。”

“想不明白的事,不要多想便是了。”

結香忙道:“這怎麽行呢?夫人就是太溫柔無爭了,咱們也不是要有壞念頭,只是弄清了這蹊蹺的地方,趨利避害,能落個不吃虧就好了。”

柳夫人重新整理起梅枝來,神態寧靜:“我們現在吃虧了嗎?”

結香楞了下,回道:“那倒沒有。”

滇寧王待柳夫人如何自是不用說了,這一座清婉院就是他寵愛的明證,就是掌著內饋的滇寧王妃,也從未克扣過清婉院的用度,柳夫人這邊的人到各處領用物件一直都很順利,從沒受過什麽留難,當然,這也是柳夫人省事,不仗著寵妾的威風要求份例之外的特權之故。

——所以結香也才自發努力地想替她著想,她總覺得以她們夫人的性子太容易受委屈了。

柳夫人道:“這不就是了,本來無事,何必自己生事。”

她這句說出來,結香就不好再說什麽了,屋裏一時陷入了寂靜。

過了一會,柳夫人插好了花,擡眼望去,只見結香半彎腰站在熏籠邊上,往裏面新放了一塊香餅,又慢吞吞把蓋子蓋上,神情有些悶悶的。

柳夫人心下微嘆,到底是根基太淺,進府經營至今,她身邊得力的不過是如結香之流,忠心是有,能耐本事上就不甚出色了。不過話又說回來,有忠心這一項可取用也算不錯了。

下人主意太大,真自己做主替她做出了什麽來,反倒麻煩。

柳夫人重又出聲,點了她一句:“世子的事,王爺並不喜歡別人過問,你瞧不出來嗎?”

結香擡頭:“婢子知道,世子身份要緊,王爺著緊些是當然的。”她聲音低下去,“不過,也不至於到這個程度吧?先前王爺和世子不好時,夫人也幫著勸過的,並沒見王爺不樂呀。”

柳夫人搖搖頭:“那不過是幾句現成話,我順口一說,聽不聽都在王爺,並沒任何妨礙,且王爺不肯見世子,我真冷眼旁觀,一聲不出,那反而不對勁了。但真要往深裏打聽,那就不一樣了。”

她頓了下,慢聲細語地續道,“王爺和世子之間到底怎麽了,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這就是最明確的表態了,你可懂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結香再不恍然大悟就是真傻了:“夫人的意思是——婢子明白了!”

正如她先前自己所說,滇寧王幾乎日日都歇在清婉院裏,相處的時間如此之頻密,卻還是一點口風未漏,連枕邊人柳夫人都不知道其中究竟,那情況很明白:他就是不想讓別人知道。

這種時候再暗地裏自己搞小動作去打聽,後果如何暫時不知,但可預見的是滇寧王一定不會太高興。

柳夫人微微笑了:“明白了就好。”

關於滇寧王和沐元瑜之間近年來迥異與尋常父子的奇特情形,她比只是個丫頭的結香覺察得更多,她難道不好奇到底是為什麽嗎?

當然好奇。

但比這點好奇心更重要的是,她同時也覺出了這是滇寧王的逆鱗,別人最好不要碰。

柳夫人想著,再度告誡了一句:“你先前有個詞說的不錯,趨利避害,最好的趨利避害的法子就是,不要過問這件事。”

世上沒有永遠的秘密,這個謎團裏有什麽,總有一天會自己顯露出來,在此之前,安靜等待就是。

結香表情轉成嚴肅地用力點頭:“是,婢子知道了。”

跟著又顯出一點躊躇來,柳夫人看見,道:“你想說什麽說罷,這屋裏只有我們,錯了也無妨,出去小心些便是。”

她雖然謹慎,但沒想真把底下人管成一步不敢邁的木偶。

結香就小聲道:“婢子這兩日出去,見時近年底,各處與先不同,都十分忙碌起來,夫人卻閑坐院中,只得侍弄些花草,夫人便沒有為王妃娘娘分憂的心思嗎?”

柳夫人一怔,有些失神:王府裏只得閑坐院中的豈止她一人?王妃勢大,挾尊位與育子之功,多年來內饋盡操於手,連一口殘羹剩湯都未給別人分賜,縱使受寵如她也不例外。

別人看她坐擁富貴錦衣玉食,但她自己心裏最明白,這不過是明面上與人看的虛無排場,她實則如無根之萍,沒有一點屬於自己的勢力。下人也是有追求的,真有本事的人,不會安心在這清婉院裏混日子,她插手不進內饋,沒有權柄相輔,就收攏不到真正可用的人心。

結香說的這件事,以前她不是沒有想過,但偶一動念,很快便自己又罷了——結香上位晚,並不知道她以前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在相當久長的一段時日裏,她的“受寵”都不過是白擔個名頭,根本有名無實,又哪有底氣出頭?

“夫人?”

卻是結香見她沈思太久,忍不住有些不安地出聲相喚了。

柳夫人沒有立即理她,而是又想了一會自己的心思,方擡起頭來,輕聲道:“罷了,如今這日子,也沒什麽不好,一動不如一靜,不要多想了。”

她的話是拒絕,然而口氣並不怎麽堅定,若有所憾,結香心中一激動,自謂該是她替主籌謀的時候了,眼神發亮地點了點頭。

滇寧王那頭好了,沐元瑜還記掛著沐元茂那邊。有點出乎她意料的是,她原本準備過一陣待風頭過去後再去試著找一找沐元茂的,不想沒過幾日,沐元茂的一個小廝先跑來王府找了她,給她遞了封信。

沐元茂在信裏先說,他身體已經好啦,回去義學上學了,所以可以偷偷支使人來送信了,然後就叮囑沐元瑜,年前都不要再去找他,因為沐芷芳跑去鬧了一場,現在他爹內憂外患交加,氣得都快神志不清了。

沐元瑜:“……”

她三堂哥真熊,這詞也能拿來形容親爹,但很快她就理解了,因為緊接著沐元茂就寫了沐芷芳是怎麽鬧的。

沐芷芳其實沒有喊打喊殺,她這回鬧得堪稱斯文,但卻能把人膈應死——作為沐大奶奶破壞她家庭的補償,她只提出了一個訴求,要求沐大堂兄把施表妹收了!

這是多麽神奇的腦回路!

沐元瑜差點噴了。

施表妹這樣的人,特點太突出了,身卑心高,不折手段,同時還不怎麽要臉,活脫脫一個攪家精,沐芷芳這回是真精明,居然找著了施表妹的正確使用方法。

這一招要成了,堪稱絕妙報覆,就算不成——這個可能性更大,沐二老爺又不傻,眼下兩家已經成了一筆糊塗賬,很難說得清誰錯得更多些,這種情況下沐二老爺不會讓沐芷芳一個小輩捏住了牽著走。不過不成歸不成,單是把這個要求提出來,就夠奉國將軍府上上下下集體惡心個夠了。

沐元瑜抽著嘴角消化了一下這個信息,然後才接著往下看,沐元茂繼續囑咐她,說過不多久就是過年了,到時他來祭祖時也不要搭理他,他爹氣肯定還沒消,還是不要去戳他眼的好。最後再安慰她,這只是權宜之計,他心裏可有數,知道這事從頭到尾怪不著沐元瑜一點,不會遷怒到她,影響他們兄弟感情雲雲。

整封信看完,沐元瑜的心情整個好起來,笑瞇瞇從荷包裏倒出兩個銀錁子賞給那送信來的小廝,道:“回去告訴你家小爺,叫他放心,我都知道了,會依著他來的。”

小廝得了賞十分歡喜,非年非節,一般這種跑腿差事得把銅錢就算運氣好了,這位世子爺可好,出手就是銀物,他忙殷勤謝賞,回道:“是,世子爺的話,小的一定不改轉稟給我們爺。”

雀躍著去了。

這年關底下,其實沐元瑜也不太有時間到處跑了,她除了本身課業都在照舊之外,榮正堂裏還一日比一日忙碌起來,滇寧王府親眷友朋的節禮陸陸續續送來,一一要登賬入庫,準備回禮;莊子山頭鋪子等各樣進項上的管事莊頭也趕了來,帶著一年的賬目成績等候回稟;再還要預備年底祭祖,過年開宴的種種繁事,直把滇寧王妃忙了個腳不沾地,沐元瑜不能幹看著,多少也要從旁協助些。

丁香有一手推拿的好手藝,候到晚間,屋子裏總算清靜下來,給滇寧王妃捏肩的時候就笑著打趣道:“等再過幾年,咱們世子爺成了年,給娘娘娶回個賢惠的好兒媳婦來,娘娘就可以安享尊榮,不用再為這些家事纏身了。”

她在外面威風,能給柳夫人的心腹結香臉色看,但其實在榮正堂裏只是二等丫頭,不在滇寧王妃最心腹的小圈子之內,因此並不知道沐元瑜身懷的秘密,才會自然地提起這話。

沐元瑜當世子慣了,也不為此有什麽特別的感覺,她趴在對面幫忙算著其中一個莊子的賬,聞言同樣自然地擡頭笑道:“那是,我給母妃娶一個特別賢惠特別美貌的,差一點兒的都不要。”

跟風趣和氣的小世子扯閑篇是件很有意思的事,一屋的丫頭們都花枝亂顫地笑起來。

滇寧王妃也笑:“好,那我可等著了。只怕到了那時候呀,你娶了媳婦忘了娘。”

“母妃別亂想,我可不是那種人。”沐元瑜一本正經地道,“她要不聽母妃的話,惹母妃生氣,我肯定好好教育她。”

屋子裏的笑聲更大了,許嬤嬤揉著眼睛道:“瞧我們世子,一時比大人還聰慧懂事,一時又凈說孩子話,什麽教育,世子以為是學堂裏讀書呢,這夫妻之道呀,可不是這麽回事。”

沐元瑜當然知道,不過是順勢娛個親,笑跟著道:“那嬤嬤教我?”

四周的丫頭們紛紛掩口,互相使著眼色,笑聲小了下去,暧昧的笑意卻更深了,許嬤嬤也笑,只是眼底卻摻了一絲憐愛與黯淡,道:“哥兒莫急,真到那一天呀——”

“娘娘,王爺那邊遣洗硯姐姐來傳個話。”

外間傳來小丫頭清脆的通傳聲,打斷了許嬤嬤未竟的話語,滇寧王妃擡起眼來:“叫她進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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