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周圍一片漆黑，天空隱隱散發迷蒙的藍色。

九舞站在一處高塔上，迎風而立，喃喃道：“終於要開始了嘛。”

在道一弟子的聚集地，阿萊敲響了紫寧的房門。

“進。”

阿萊兩眼充滿血絲，神情沮喪，狀態很差。

紫寧正盤腿揣摩胸口的“封字咒”，看到阿萊的神情，面露疑惑，“怎麽？”

“紫寧，我覺得我沒有機會了。我引爆了一枚法球，對上江宇沒有勝算了。”

紫寧想起來，那日阿萊正是搏命之際，引爆了一個法器。

“那三枚機關球，就是按照傳承之法煉制出來，在最後的爭奪中，需要根據各個的候選者所煉制的法器來評定。原本，只要我能煉制五個法球，配合之下絕對不會輸給江宇，但現在……”

“重制呢？”

“以我現在的煉器造詣，順利的話煉制一枚需要一個月的時間。但是，我有預感，最終的考驗就快開始了，絕對不超過兩個月。”

正是因為感覺到時間不夠，所以阿萊覺得沒有希望了。

倘若放在以前，他是不會如此患得患失的，因為那時候他連患得患失的資格都沒有。正是因為看到了希望，才會更覺得絕望。

“跟我講講。”紫寧道。

阿萊吃驚，道：“紫寧也懂煉器？”

紫寧搖頭，他當然不可能懂煉器的事，但是他懂另一個道理，當你和別人交流，說出心中的疑惑，並將疑惑盡可能清晰地呈現給別人時，不知不覺中，心中會激發起新的思緒，新的靈感，而那說不定就是突破口。

“說說也無妨，雖然紫寧你可能聽不懂，但其實煉器……”阿萊當下便從之前在城池接受的考驗與傳承開始講起。

說到煉器，真是無比繁奧的一件事。材料、銘文、鍛火，互相配合、搭配。

足足一天時間下來，阿萊沒有片刻休息，甚至還越說越興奮。說實在的，紫寧幾乎沒有聽懂的地方，但是他一直很報以註視或回應，讓阿萊不斷地深入，不斷地講述。

“其實這個地方我也沒太搞明白，為什麽在不同的材質和位置，同樣的銘文會有不同的效果，而且有時候明明繪制的銘文是相同的，但是有時候起作用，有時候又不起作用……”

紫寧心中一動，這不久咒語一樣嗎，有些咒語明明掌握了，也能說出來，但是最後就是沒有效果，這是為何？

一個最可能的原因就是，你知其然，但不知其所以然，沒有徹底這種力量的本質，所以這份力量就沒有發揮出來。歸根結底，還是對力量的理解！

“或許我一直都是錯的……額，也不一定，其實……難道我一直的理解都是錯的？或許，可以這樣嘗試一下！”阿萊突然眼睛一亮，他想到了一種可能，那樣做是不是可以縮短時間呢？他陷入了思考中。

紫寧沒有打擾他。

半晌，阿萊回過神來，道：“紫寧，我想到一種可能，但是我不確定是不是正確，如果我嘗試失敗的話，就真的沒有時間了。”

阿萊在猶豫，是要按部就班，還是嘗試新的想法，按部就班最後可能有三成機會，而如果新的想法是錯的，他就徹底沒有機會了。但是，如果他的新想法是正確的，那麽他就有八成的機會勝利！

紫寧用手指了指阿萊的心口，你的決定，在你心裏。

是啊！阿萊明白過來，他已經想到那個方法，所以他其實已經有了決定，就那麽做下去，即便最後證明是自己錯了，也無悔。聽從自己的心意。

阿萊不再遲疑，立刻返回閉關。

九舞在阿萊離開之後，無聲無息地出現在紫寧的房間。

“你倒是個好老師，幾乎不說話都能教學生。”九舞打趣道。

紫寧不在意的笑了笑，這些，他自然都是從他師傅那裏學來的。力量，一通百通，即便手段不同，本質也一樣的。引導、交流、思考，然後便是提高。

“希望他能成功吧，”九舞道，“他的預感是對的，最後的時刻很快就要到了！你的咒語怎麽樣了？”

紫寧點點頭，雙手結印，“封！”

一個玄妙的符文從胸口飛出，籠罩了一方空間，然後將其徹底封印，使之化為了一片虛無。

九舞送了一口氣，道：“厲害！到這個地步足夠了。”

她精神有些振奮，但是隨即神情又黯淡下來。這樣的話離那一天也就不遠了，她默默地想到。

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紫寧也去這最後一座城池的傳承小樓試了幾次，依然沒有發現咒師的傳承。他也就不再有所期望，一心一意參悟師傅的咒語和那個封字咒。

終於，大地不斷地震動打斷了他。

終焉之城徹底塌陷，地面裂開，出現一道深涯，不知通向何處。

最後的一處機緣之地開啟了，那裏面的一切，都要憑自己的實力取得。這次，又要死人了。

九舞悄然出現在紫寧身邊，神情嚴肅，倒不是看向深涯，而是看向天空。

“一切聽我的。”

紫寧點點頭。

阿萊一臉的疲倦地出現，但眼神深處有著一絲熾烈。

“老大，我去了！”

遠處江宇出現，他一眼就看到阿萊，兩人目光交匯，火藥味十足。

“我和江宇將有特定的去處，老大，相信我，一定可以走到最後，在那裏我們再見！”阿萊說完，邁著堅定的步伐走進深淵。

“我們也走！”九舞帶著紫寧也進去。

深涯之下，是一個難以度量的巨大迷宮。本就不多的修士進去其中，像泥牛入海，一下就失去了蹤影。易文他們十三人，再加上戴德，也在深淵的迷宮中摸索前行。

他們的野心都不大，到目前為止他們的收獲已經遠超預期，所以他們聚集在一起，不求機緣，但求自保。

但是，有時候自報也不難。

“小心！”易文喊道。

嗖嗖嗖！數把飛劍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們身前，猝不及防下，有幾人受傷極重。

“把你們搜集到的資源交出來！”三名法師從迷宮通道的一個拐角處出現。

竟然有一個是天人之境，另外兩個都是地級巔峰！

如此強大的實力，在之前城池中都沒有註意到，顯然他們之前在刻意隱藏。直到現在在展現出來。

“我們到現在還沒有找到什麽機緣。”易文小心地道。

戴德他們手中都出了冷汗，心中嘀咕，早知道就不進這地底迷宮了，現在想退出都不行。

“是嘛？”

那名天人境界的法術師，手一招，飛劍呼嘯而去。易文他們都是地級，沒人能擋住這飛劍。易文一咬牙，道：“結陣！”他自己站在陣前，迎向飛劍。

他們在這秘境中得到的最大機緣就是這套合擊之法。不過他們現在還沒有完全掌握，否則，也不懼這區區天人。

易文本身是武者，他手持一桿長槍，正是九舞之前那把。九舞用不到，就隨手扔給他了。

長槍由元氣激發，再加上另外十二人加持，就其雄渾程度來說是不亞於天人的，但是靈活度就差得多了。

嘭！

飛劍一擊而退，十分靈活，眨眼間已沖進人群中！

那名法術師露出冷笑，道：“殺光你們，所有的好處都是我的。”

“啊！”隨著一聲慘叫，那不可一世的魔法師跌倒到地上，背上出現了巨大的傷口，死了，旁邊兩個法術師都嚇呆了。

一個披著全黑鬥篷的大漢無聲無息地出現，手持一柄重劍，上面還沾著被腰斬的法術師的血。

大漢上半張臉隱藏在鬥篷帽子的陰影中，下半張臉則長滿了濃密的絡腮胡。

易文他們楞了楞，一擁而上，將另外兩名法術師殺死，更是搜刮了三人身上全部的機緣。這時那神秘大漢已經走遠。易文戴德他們趕緊追去。

“是楊大哥嗎？”易文試探地問。

大漢腳步微微一頓，卻沒有回答，繼續前行。

易文見對方沒有否認，心裏便有了答案，“請楊大哥帶上我們，雖然我們現在修為不濟，但是我們對付一些普通修者還是可以的，可以給楊大哥分擔群攻的壓力。”

楊雲似是思索片刻，終於微微點頭。易文他們大喜，這樣一來，就足以彌補他們頂尖戰力的不足。

楊雲消失一段時間，再出現卻已經不是地級的修為。這中間發生了什麽，一路上易文他們每個人都在揣測。

迷宮似是無窮無盡，他們沿著一條邊，一直走下去。

他們遇到的人越來越多，但沒有人能招架楊雲。易文他們搜刮的資源越來越多，到現在他們再也不用參與戰鬥，所有人都大包小包地拎東西。似乎楊雲一開始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才帶他們在身邊的。

“這個楊雲是不是得到什麽了不得的傳承了？”戴德小聲地問易文，“他實力強的可怕，如果碰上九舞老大可就糟了。”戴德不無擔憂地道。

易文白了他一眼，道：“這種事不是我們這種小嘍啰該關心的。”

突然戴德神色一動，端詳了一會前面的岔路，然後站著不動了。

楊雲道：“這邊走過了？”戴德道：“是的，從這邊走會回到上一個岔路。”

來到這迷宮，戴德展示出他一項非凡的才能，往往能洞察迷宮通道的走向，讓他們先機占盡，少走了很多冤枉路。

走著走著，人開始越來越少，他們已經來到迷宮深處，大多數人沒有到達的地方。

楊雲表面沈靜，但心裏早就激動起來，沒想到隨手救下的人裏，有一個能給他那麽多幫助。他想到：這樣下去我可能是第一個到達那裏的人。

不過到現在為止，都沒有遇到看守者，很不對勁。他心裏又想

終焉之地出現深涯，深涯通向迷宮，這迷宮通向哪裏？

當然是最大的寶藏之地！

沒有人不渴望，更重要的是，一些不同尋常的人接連出現，他們，之前似乎都不在終焉之地，現在不知通過什麽手段，竟然直接出現在迷宮中。

其中一個黑影幽幽地在迷宮的通道中游走，凡是遇到他的人全部化成塵埃；其中一個老頭，拄著半截子竹竿，所過之處的通道全部變成綠色；其中一個中年男子，一身長衫，儒雅悠閑，嘴裏不停地嘀咕，“死丫頭，總不讓人省心……”

迷宮的核心之地，一個巨大的空曠之地，矗立著一個高大的方形祭壇，下寬上窄；最頂端是一個青銅棺。

一只地龍獸匍匐在祭壇正面，正是丘，它的體型縮小了很多，奇怪的音節從他的喉嚨發出，似是某種祝禱。

一個人站在丘的旁邊，面無表情，仔細觀察，能發現他身上似乎缺少人的某些特性。原來竟是一個傀儡人——是一個幾乎達到以假亂真的傀儡人。

丘終於停止，身子卻放的更低，似乎在充滿敬意地迎接什麽人。

傀儡人也跪拜下去。

高處的青銅棺發出蒙蒙地青光，青光升騰，漸漸凝聚成一個人形。一個英氣逼人的中年人。他開始有些迷茫，隔了好久，眼神漸漸恢覆清明。低頭看了一眼，終是想起了什麽，微微一笑，飄身而下，道：“丘、傀，你們可好？”

“拜見主人。”

“見過先生。”

“對一個死人就不要這麽拘泥了。”中年人隨和地笑著道，“丘，這數千年來你的修為進步很大啊。”他頓了頓又自語般道，“只是，這樣也遠遠不夠……”

丘晃動它的頭顱，嘆道：“我已知足，萬古空空，我不想著爭太多。”

中年人點點頭，“是啊，生死而已。到頭來一切成空。”

中年人看向依然長跪不起的傀，傀先道：“主人，屬下該死，沒有做好您交待的任務。這秘境封閉時間太長，讓夜、翼、斑、離還有它們的手下都變得過分強大，對進入秘境參與考核的當世修者造成了嚴重的傷亡。屬下已經約束不住它們了。”

他的話滿是愧疚之詞，但是他卻沒有真正人類的情感和語氣，話說出來是一馬平川的機械之感，顯得極為怪異。

中年男子嘆了一口氣，道：“唉，是我當年的疏忽。”

他閉目感應，整個秘境空間似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半晌，他重新睜開雙眼，臉上的悲傷更濃，“沒想到會弄成這樣。”

“丘因為當年的承諾，沒有對它們出手；現在我已經將所有的傀儡都派出，在抵禦夜、斑、離和它們的手下，就是為了給那兩個小家夥爭取時間。”

一幅畫面出現，裏面有兩人正在鬥法，甚是激烈；其中一人氣息強盛，占盡了先機，另一人只能連連防禦，一有疏忽，身上就會出現一道傷口，但是他臉上卻沒有慌亂，他還在堅持，還在嘗試……

中年人看了一會，突然露出欣慰的笑容，道：“不錯不錯，能遇到一個合適的傳人，也是不幸中的萬幸。”

傀不知道自己的主人看中的人選是誰，但是能得到主人的承認，說明有足夠的潛力，那麽它最為重要的一個使命也算完成了。

“這個世界啊……我輩也僅僅能做這點小事，傳承下去，或許會有希望。”但他隨即搖了搖頭，“不會有絲毫希望的……”

中年人思緒回到生前——生前，確實，他已經死去千年了，現在的他只是一個意識投影，是他生前留下的，保存了他生前的一部分記憶。

中年人從追憶和沈痛中回神，道：“修者之路總是伴隨的殘酷，每個人都應該所覺悟。這次也進來了一些有意思的後輩，修為不俗，他們估計都是沖著那個東西來的。也讓他們好好爭一爭，那個東西不是任何人都配擁有的。”

“那些人類強者都不能小覷，我已經勸過夜它們，但它們不聽，非得來這蹚這渾水，早晚要把它們的命搭進去。”丘也嘆息道。

“它們也是太渴望帝境了……殊不知帝境可不是簡單憑借一個機緣就能達到的。”中年人道，“讓它們碰碰壁也好。”

中年人剛要說話，突然神色一動，丘也擡起了頭顱。他們一同看向那經由迷宮來到這的唯一入口。

那裏赫然站著兩個身影，一個少年，一個少女。

傀很驚奇，但說出的話還是毫無波動，“你們怎麽可能這麽快，除非完全找到正確的路線，一次成功，否則不可能這麽快的。這迷宮不可能一眼看穿，你們怎會這麽快，這不應該……”

“啰裏啰嗦的，還有本小姐做不到的事嘛。”九舞得意地道。

“快點把洪荒之氣交出來！有幾個老家夥已經各展手段進來了，你給誰不是給，正好我是第一個到的，直接給我好了。”九舞毫不見外地走向中央祭壇。紫寧雖然心裏嘀咕，感覺沒有那麽簡單，但也會只能硬著頭皮跟著她。

紫寧一早就發現了丘，他更多的註意力放在那個光影身上，暗道：“那個人是怎麽回事？他的身體是透明的。”他遠遠地行了一個禮，這裏的可以說都是他的前輩。那個中年光影甚至還友善地點了點頭。

中年男子的視線從紫寧身上離開看向九舞，他雖然是虛幻的光影之身，但是眼神卻露出好似實質的光芒，道：“沒想到後世竟有如此之輩！”

“原來是封印。”丘開口道，“你是循著那個封印而來的吧。”

九舞笑著道：“你這大塊頭修煉到帝境果然不是碰運氣來的。你說的對，你和這個呆頭呆腦的傀儡雖然封印了我，但也讓我有機會借此感應到這裏的位置。”不知不覺中九舞散出一種高傲、豪邁的氣場，“否則我豈是那麽容易就被封印的。”

九舞繼續往祭壇方向前進，已經離丘他們很近了。丘稍稍挪動四肢，不知怎麽地已經擋在他們前進的路上。

“怎麽，你要阻攔？”九舞道。

“即使你帶過來全部的力量，你也不一定能贏我。”丘淡淡地道。

九舞眉頭皺起來，有些猶豫，丘說的很對，現在她勝不過他。

中年男子，眼中閃過一幅幅畫面，都是關於九舞和紫寧，甚至連進入秘境之前，在莫幹山上的畫面都有。

九舞有所感應，扭頭看向中年男子，她似乎很不喜歡被探查的感覺。

“從莫幹山開啟之後，山裏的一切我都可以看到。”中年男子微笑著說，氣質一如既往的溫文爾雅。“你從進來的那一刻不就已經察覺了嘛。你能用這種辦法進來，確實是我不曾聽聞過的手段。”

“哼！”九舞很不買賬。

紫寧覺得九舞有些太高傲了，不管怎麽看，這個中年男子都像是那位已經仙去的前輩。他悄悄拉了拉九舞，九舞假裝沒有察覺，道：“你既然知道，那就不要攔我，那個東西對我有大用。不要逼我真的動手，到時候後面那些老家夥也趕來，場面就沒那麽好收拾了。”

九舞身上的氣勢節節攀升，她手腕上的封印早已經不見。丘依然擋在身前，它身上也漸漸出來一股深不可測的氣息。

紫寧陣陣心驚，這種力量，他不可想象，現在還只有顫栗的份。

中年男子爽朗一笑，道：“我可以給你。”

九舞楞住了，紫寧也一時沒反應來。丘也看向中年人。

中年人一招手，憑空出現三個蒲團，“過來坐。”

氣氛一下子緩和許多，三人坐定，傀默默地站在中年人身後，丘則趴在不遠處。

中年人終於開口：“你們可以叫我道一。”

道一？紫寧心裏一驚，果然是那位前輩。紫寧再次起身行禮，“道一弟子，紫寧。”

九舞也微微行禮，嘀咕道：“好歹你也那麽老了，也死了那麽久了，勉強叫你聲前輩吧。”

道一毫不在意九舞的態度，笑道：“沒想到這麽久，我當年創下的學院還在延續。”

半晌，他對九舞道：“想知道為什麽我答應將洪荒之氣交給你嗎？”

“你愛說不說……”

道一看向紫寧，道：“因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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