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建豪的自殺案鬧得沸沸揚揚，他母親請了江州最好的律師，把林景告上了法庭。

在法院傳單寄來之前，林景對外面的風波一無所知。這幾天他都呆在紀琛的家，偶爾跟劉青山他們一起水水群，但大部分時間他都在看書。他把關於分離轉換障礙的大部分書都找來看了，甚至連他最抗拒的弗洛伊德的書都找來看。

可他越想弄清楚自己是什麽問題，思維就越混亂，而且睡眠質量越來越差，在藥物的輔助下他還能睡一兩個小時，一旦離開藥物，他就越來越煩躁。

最可怕的是幻覺。

他經常看到血淋淋的屍體，偶爾會看見扭曲的色彩，它們甚至想流水一樣，會發出嘩啦啦的聲音。

林景很恐慌，但是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他出現了幻覺，甚至連紀琛也沒告訴。

他不想讓他們擔心，但更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出現了心理問題。

當他拆開快遞，發現裏面是份法院傳單後，他呆滯了幾秒，然後把它扔進了垃圾桶裏，繼續看書，邊看還邊在書上做筆記。

過了幾分鐘，紀琛下班回來了。

“紀琛，你回來啦。誒呀，我忘記做飯了，”林景局促地站起來，“我現在就去做。”

紀琛立刻察覺到他的異常，四處看了看，就看到了垃圾桶裏的傳票，上面還蓋著鮮紅的公章，他立刻明白了怎麽回事。

紀琛目光微沈，一瞬不眨地看著他，“林景，你不用上法庭，這些我會幫你處理好的。”他這幾天都在跟沈建豪母親及其律師在私下協商，沈母的態度已經慢慢松動，只要賠償款足夠，沈母應該不會再咬住林景不放。其實這個案子紀琛完全有把握勝訴，但他不想讓林景上法庭，不想把他的精神穿雙剖開給別人看，於是他選擇私下調解。

“賠錢是嗎？”

紀琛道：“我有我的方法。”

“我沒讓沈建豪穿裙子自殺，我沒對他說過那些話，”林景緊緊地握著拳頭，指甲扣進了掌心，他卻渾然不覺，“我沒害任何人。”如潮水般的恐懼感瞬間朝林景襲來，從神經末梢一直蔓延到整個身體。

“林景，我相信你！”紀琛抱住他。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突然讓林景鎮定下來了。

紀琛相信他。

這就夠了。

“紀琛，我想出庭，”林景堅定地望著他，“不要私下和解，我要出庭！”

紀琛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眼睛裏閃過覆雜的情緒。

林景露出燦爛的笑容，“你不用擔心我，我沒事，我只是相信法律，相信你。”也相信自己。

紀琛沈默了幾秒，低聲承諾道：“好。”他不會讓林景受到任何傷害。

——

專案組的調查有了突破性的進展，奇怪的是，李明輝突然停止了所有調查，只是叫技術人員監控了林景的通訊設備。

——

半個月後，林景的案子在江州市第一法院審理。

汽車行駛到法院門口的時候，車外的記者圍堵得水洩不通。這個案子的噱頭太大了：心理醫生通過心理暗示讓自己患者自殺，沈建豪死的時候還穿著紅色的裙子，再加上辯護律師紀琛本身還是個飽受爭議性的人。每一條單拎出來都是爆點新聞。

因為證據不足，檢察院拒絕提起公訴，所以沈母只能刑事自訴，他請的律師叫陳國華，是江州市最有名的刑事律師，經驗非常豐富。

【註：自訴案件，由被害人自己或其法定代理人、近親屬向人民法院直接提起訴訟。】

控方提出控訴：“被告通過心理醫生這重權威身份，對被害人施加心理壓力，並向其灌輸錯誤觀念，並導致其實施自殺，我方認為，被告的行為已經構成了故意殺人罪。”

這是林景第一次坐在被告席上，他隔著欄桿看過去，旁聽席上是黑壓壓的人群，他們在低聲議論他。林景並不緊張，因為紀琛就站在他身邊。

原告律師開始向林景提問。

陳國華問道：“你是沈建豪的心理醫生嗎？”

“不是心理醫生，而是他的心理咨詢師。心理咨詢師跟心理醫生是兩種不同的職業，請原告律師不要將其混淆。”林景語氣頓了頓，然後看向旁聽席，“心理學是一門非常普通的學科，跟其它所有學科一樣，它不是魔法，所以心理工作者沒有讀心術，也沒辦法控制別人去自殺。無論這個案子的審理結果是什麽，我希望大家不要曲解和抹黑心理學，也不要魔化它，謝謝。”

旁聽席裏議論的聲音漸漸變小。

“如1號證據所示。被告，這些聊天記錄是不是你跟被害人的？”

“一些是。”

“那麽你能解釋一下，為什麽你的賬號會出現不屬於你的聊天記錄呢？”

林景掀起眼皮，涼涼地看著他，“我的賬號被盜了。”

“可是，經技術人員鑒定，並不存在盜號情況，”陳國華拿出一張檢測報告，“該賬號的所有文字都是從你本人的設備發出的。”

“黑客的盜號手法太高明了。”

陳國華的聲音拔高了幾度，“我說過，並不存在盜號情況！”

“你能保證沒有黑客能不留痕跡地盜我的號嗎？”林景反問道。

“……”

“你也不能保證！”林景自顧自道，“所以，是一個高級黑客盜了我的號。至於他為什麽那麽做，誰知道呢，也許是為了好玩而已。你們應該告那個黑客的，始作俑者是他。”

“你……”陳國華第一次遇到跟律師一樣伶牙俐齒的被告。這令人還真是頭疼啊。

“你跟被害人有談論過紅裙子嗎？”

林景沈默了幾秒，道：“有。在對他進行系統脫敏的時候，我發現他對某款顏色的裙子特別敏感，所以我懷疑造成他社交恐懼癥的根源很可能是個穿著紅色短裙的女性。但治療到一半，他突然中斷了治療，我們後面就很少聯系了。”

“你最後一次聯系他是什麽時候？”

“上個月7號。”

陳國華又問了幾個無關緊要的問題，林景都答得不亢不卑。

質證階段時，紀琛繞開聊天記錄，直接就推翻了對方律師的控告：“控方律師是否有證據能證明，紅裙子與受害人的自殺存在聯系？”

“紅裙子是誘導我方當事人嘗試具有危險性的性行為的誘發物！”陳國華糾正道。

“也就是說，紅裙子與性行為有關，而其死亡結果只是受害人實施異常性行為的衍生結果，對嗎？”

“不對，這種危險性很高的性行為很大概率會導致受害人的死亡，而被告明知道這點，還故意讓受害人對這種性行為產生興趣，他就是有預謀地誘導受害人自殺。”

紀琛反駁道：“既然受害人的死亡是其實施異常性行為的衍生結果，那麽受害者的死因就不是自殺，而誘導自殺這個罪名也不成立。”誘導他人自殺是否以“故意殺人罪”定罪，取決於：加害人行為是否足以導致自殺者實施自殺；加害人是否存在刻意追求自殺者死亡的故意。

“反對！”

審判長道：“反對無效，請辯方律師繼續舉證。”

“這份聊天記錄中，那些對話的語言習慣與我的當事人嚴重不符合，”紀琛拿出一個記錄本，“這是受害人心理咨詢的追蹤記錄，我的當事人認為紅裙子與受害人的童年創傷有關，而在這份記錄裏，他有說是因為沈建豪與特別癖好有關，前後矛盾，很顯然，那些話並不是我的當事人對沈建豪說的。”

審判長看完紀琛提交的證據，微微點了點頭。

這個案子本來就有點詭異，林景與沈建豪沒有任何恩怨，為什麽要誘騙他自殺呢？而且用的還是這種可控性特別大的誘騙方式。

陳國華額頭流了不少汗，但他依舊很冷靜，“審判長，我要請證人上庭。”

“準許，傳喚證人到庭。”審判長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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