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琛回到家時，林景正在他家的廚房鼓搗晚餐。料理臺上堆滿了五花八門的食材，胡蘿蔔、白蘿蔔、萵筍、蝦仁、香菇、瘦肉……林景每樣洗好了就開始拿刀剁。哐哐哐！紀琛本來還悠閑地倚在門邊看林景洗菜，可是看著看著就不淡定了，這姿勢是在切菜嗎？他記得林景很會做飯，當初在學校參加什麽校園廚藝大賽，還贏了一把炒鍋，現在刀工怎麽變得那麽彪悍了？

不過，仔細一看，林景砍出來的萵筍絲形狀還是很規則的。

紀琛忍不住開口道：“你……”

“你不準說話，不要影響我發揮，去那邊坐著等！”紀琛跨進門話還沒說完，就被林景拿刀指著轟了出去。

紀琛無奈地走出廚房，坐到客廳去看卷宗。可沒看幾分鐘，他就被廚房傳來的聲音驚得嘴角抽搐。

午飯時間到，林景把一大盤五顏六色的大雜燴端上餐桌。聞著倒是挺香的，但這顏色看了人眼睛疼。

紀琛夾了一顆西蘭花，端詳半天後才塞到嘴裏，出乎意料的，味道還不錯，雖然是大雜燴，但食材間沒有串味。

“你……”

林景盛了一大碗米飯，遞給他，“你知道根據弗洛伊德的理論，吃貨是什麽嗎？”

紀琛很配合地問道：“是什麽？”

林景給他夾了一片香菇，“一群固著在口唇期並且將欲望升華成可愛屬性的心理障礙者。”

“……”

“我覺得你不是這樣的人。”

“……”

“所以，我們湊活吃了這盤菜吧，不要浪費了。”說完林景就開始埋頭扒飯。

紀琛無奈地看著他。

他只是想說，林景，你是不是心情不好。但答案已經顯而易見了。

至於林景為什麽心情不好，答案也顯而易見，只是當事人似乎並不想承認。

“紀琛，我能摸摸你嗎？”林景扒了半碗飯，突然目光炯炯地看著紀琛。不知道為什麽，最近林景總感覺這個世界不真實，如同隔著一層霧，像夢境似的。

紀琛的心頭微漾，但考慮到林景的腦回路，他還是很理智地拒絕了，“能吃完飯再……”他話還沒說完，林景就已經上手了，摸的是他的手。林景一邊摸還一邊念叨著，“好像比人民幣的手感好點？”說著，他掏出一張紙幣，左手摸著錢，右手摸著紀琛的手背，摸呀摸，蹭呀蹭的。

溫熱的觸覺提醒著林景，那些失真感只是他的錯覺。

紀琛哭笑不得，“你摸我的手就是為了跟人民幣對比？”

“有個研究積極心理學的專家說，摸著自己喜歡的東西，幸福感就會蹭蹭往上漲，”林景笑著嘀咕道，“現在我正摸著我最喜歡的兩樣東西。”

“那你現在感覺怎麽樣了？”紀琛的心頭一暖，他自動屏蔽掉了某些無關詞匯，所以，他現在是林景最喜歡的東西……不，最喜歡的人了。

“我現在幸福感爆棚了！”

林景難得的失眠了，而且徹夜未眠。他翻來覆去地怎麽也睡不著，期間他抽空想了想紀琛，其餘時間處於那種放空的狀態，眼睛累得不行，可就是睡不著，他吃了好幾粒褪黑素，還是沒用。

第二天他頂著黑眼圈去了診所。小鄭非常熱心地提醒他，“學長，來日方長，你們不要那麽猴急呀。”

林景詫異道：“猴急什麽？”小鄭的腦回路一向曲折得像團麻線，她的思維一旦脫韁，正常人完全get不到她的點。

小鄭壓低聲音，神秘兮兮道：“就是晚上熄燈後的那檔子事啊。”

“……”小鄭再也不是那個純潔的小助理了。林景無視她，直接進了辦公室。

他無聊趴在桌子上，他感覺自己很累，心裏有什麽事情堵得慌，但又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裏。

是對李玟的死愧疚嗎？

不，李玟是自己跳樓自殺的，跟他沒有任何關系。

林景從抽屜裏掏出好多人民幣，摸呀摸，但還是找不回他丟失的幸福感。

錢已經給不了他幸福感了。

也許摸紀琛才能讓他的幸福感回到正常值。但也不能總這麽摸啊，跟個色情狂似的。

於是，他決定去找他的心理督導師聊聊。督導課欠了很多，是時候還了，不然到時候一評估，沒準他的資格證就沒了。

恰好方祈有時間，於是林景約了上午，直接去江大的心理咨詢中心找他。

林景才走進中心的大廳，值班的學生就朝他投來了註目禮：“林學長，你好久沒來了，我還以為你換了督導師呢。”

“那哪能，其他心理督導多貴啊，我賺那點錢還不夠交督導費的。”職業咨詢師每個月都要交一萬到幾萬塊不等的費用去心理督導師那裏做督導，因為江妍跟方祈的關系很不錯，所以他們診所的咨詢師在方祈這做心理督導時，基本都不用交錢。

“可這幾個月怎麽都不見你來？”

林景打哈哈道：“忙呀。”

那個學生提醒道：“最近方老師心情不好，你悠著點，別老是嗆他，不然你就等著掃地出門吧。”

“……”

方祈正在診室接待來訪者，林景跟那個學生又聊了好一會咨詢師圈內的八卦，才進去找他。

林景推開門。方祈正在寫咨詢記錄，完全無視林景。

“你最近好忙啊。一會出國學習，一會又去外地做講座，我聽江妍說那個催眠協還打算找你做理事長。看你這麽忙，我就一直沒來找你，這不，一聽說你在中心，我就立刻來做心理督導了。”林景先暗搓搓地拍了下馬屁，又自我檢討了一番，果然，方祈的臉色緩了緩。

“你遇到什麽麻煩了？”方祈合上筆記本，終於擡頭看向林景。他的眼神仿佛一道x射線，從眼睛而入，穿透視網膜，穿透一條條縱橫錯雜的神經，看透林景的思想。

林景不喜歡這種被看透的感覺，也不喜歡失控感，恰巧方祈只給了他這兩種感覺。

所以，他一直不喜歡方祈。

但現在他很想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林景坦誠道：“我也不知道問題在哪裏？”

“你有什麽感受？”

“失控感。”林景想了想，總結道，“感覺很多東西都失去了控制，我的情緒，睡眠，甚至思維。但仔細想想，也沒哪不對。可能我遇到了一些問題，我無法很好的解決它們，所以才會有那麽強烈的失控感。”

“情感問題？”方祈笑著問。

“不是，情感問題我早就解決好了。”林景拿起方祈桌面上的書，有一下沒一下地翻著，“我也不知道問題出在哪。我最近沒有遇到什麽突發性的生活事件啊。”那個小胖突然放棄治療、陳思思卷入兇殺案、李玟的自殺，這些讓林景有了一種濃濃的挫敗感，但以前他遇到過的失敗案例都夠寫一本書了，也不見他徹夜失眠啊。

“我不是指愛情，”方祈的手指在沙發扶手上輕點著，“問題的根源可能是，你對有些來訪者的情感投入過界了。以前的你，懂得如何間離與來訪者的感情，所以即使治療失敗，你也不會有心理負擔，但你對陳思思，對沈建豪他們是不一樣的。”

“不一樣？”林景想了想，搖頭道，“沒什麽不同啊。陳思思有精神分裂癥癥狀，我立刻讓她轉診了。那個小胖拒絕治療，我也隨他了，哪裏不一樣了？”

“但是你放棄了他們嗎？”方祈反問道。

“好像……沒有。”是啊，他失敗的案例多了去，可其它的他也沒那麽放在心上。難道真的是因為這兩個案例的失敗打擊了他的自尊心了？還是因為……

方祈的眼神溫和而犀利，“你確定你沒遇到其它特別的事件嗎？”

林景沈默了一會，然後坦白道：“有個人在我面前跳樓自殺了。”

“你當時的感覺是什麽？”

林景用牙咬住自己的手指，“感覺……我，沒有感覺。”林景每次回想起李玟自殺的情景時，總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那些場景被打上了美好的濾鏡，清晰得有種不真實感。

沒有感覺……這就是問題所在。一個活生生的人在他的眼前跳樓，他卻沒有感覺，不驚訝，不自責，也不恐懼，仿佛完全失去了感覺。

事實上，自從章唯騙了他之後，他的心態就有些崩了。

方祈身體前傾，他的雙手交疊成塔型，輕聲問道：“林景，你願意讓我催眠你嗎？”

林景看著他，非常利落地搖頭。

“林景，催眠不是要剝奪你的意識，也不是在控制你，”方祈的聲音很好聽，帶著某種蠱惑人心的力量，“它是幫助你打開你的潛意識，讓你認識到那些被你壓抑的情感和心理沖突，而它們又恰好是心理問題產生的根源。”

林景挑眉道：“剛才我們談到的那些難道不是我心理困惑產生的根源嗎？”

“我想讓你自己找到答案。”方祈看著他，語氣卻不容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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