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宋嘆了口氣，搖頭，將鹽水鵝從鍋中撈出，在掛在架子上，約莫要等上兩個時辰，期間用滾燙的熱水澆灌，會使鵝的肉質更加緊致，吃起來的時候也就更有嚼勁。

她一辦主張宴席無需用太多葷，所以都是葷素搭配，口味先清淡後鹹重，最後用清茶或小米粥來結束整場宴席。

其實她見得多了，越是一些大戶人家舉辦宴席，越是喜歡鋪張浪費，請些歌妓過來助興，酒過三巡，酒壇子倒是全空了，菜卻沒動過幾筷子，到頭來還是要全部倒掉。

淮宋不清楚其他地方入冬以來的習慣，在江南家家戶戶總是喜歡做一些腌制品或者臘制品，就比如這道松熏肉，一斤肉，五錢鹽，一錢硝，掛時離地三尺，下頭鋪滿松針，半日後可取下，加鹽鹵肉後掛於通風出晾曬，五日後再進行一次熏制，可以實先在集市上買來曬幹的甘蔗渣作為熏料，自然在熏的過程中也可以根據個人喜好加入不同的東西，總之，調料和時間是釀制一塊肉最主要的條件，兩者缺一不可。

淮宋將通風處的熏肉拿下，用刀迅速切成薄片隨後裝盤，切的時候右手還是時有力氣時沒力氣，看來果真如薛笑笑所言，她真該去看看大夫了。

自打江南城出了這麽大的事以後，淮宋的腦袋像是來不及反應似的，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都哭不出來，她不停地在房間裏踱步，也時常發楞，也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是不是要流淚，要難過。可就如同腦袋被重物所打擊一樣，那種鈍痛感還沒能讓整個身子感到痛苦前，那短暫的發楞，在這回的世間當中，被無限的延長，延長到終於在那日熏制豬肉時，才被松針燃燒的煙灰而迷了眼睛，自己一個人在那兒邊流淚，邊抹眼淚。

然後像是整個世界都坍塌了一樣，沿著古井旁緩緩蹲了下去。

人或許長期處於一種平靜的狀態，一下子突如其來將它打破的時候，還是會沈浸在當初的假象中。

淮宋有想過有了肚子裏這個孩子，會和王璟過上怎樣一種幸福的生活，也想過過父母好好的陪伴在自己身邊，她是怎樣的自在和快活，可如今不一樣了，王衡之死了，和令秧的屍身一起掛在城門口示眾，淮宋從來不敢靠近那裏半步，她絕對做不到那些鮮活的人兒們一夜之間就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屍體。與此同時，梅雪從未放棄過要尋找找她，已經殺了不少無辜之人。

她一度和王焱要求去自首，但全被攔了下來，王焱說的不是沒有道理，王衡之到死都不願意交代她的行蹤，如若她此時屈服於梅雪的嚴威下，那他的犧牲頃刻間便會化作虛無。

淮宋不能這麽做，她不能讓王衡之的死變得毫無意義，至少，在梅雪回京之前，她要穩住自己。

或許王璟當初的說法沒錯，一個來自京城的梅雪手段就如此厲害，那麽那些身處在皇宮的人，又該是怎樣一副猙獰的面孔呢。

更何況如今她的肚中已經有了一個新的生命，這個生命是無辜的，這個孩子又憑什麽要承受來自她母親的那些痛苦和厄運呢。

“淮宋姐。”院子裏一個聲音傳來，淮宋下意識轉過頭去，發現竟是許久不見的二丫。

“是我，二丫，淮宋姐……”小姑娘哭著撲向了淮宋懷裏，一邊道，“淮宋姐，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厄運的降臨是不會給你任何預示的，它只會帶來猝不及防和難以接受。

淮宋又怎麽能相信，衡之就這麽的走了。

“我一直跟在會仙居的肖師傅後面學廚，那日僥幸逃過了一劫，是江南一品的老板娘找我過來，說有個人很想見我，誰知道，誰知道會是你。淮宋姐，那個大壞人滿城的在找你，殺了好多好多人，現在酒樓都不敢開張，街上也不敢有人走，生怕不留神就被官府抓了去，淮宋姐，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二丫，你別哭，別哭。”淮宋一面流著淚，一面替面前的二丫擦著淚。

她好不容易緩過來，稍稍戰後看了看淮宋，目光停在她的小腹，很是驚訝：“淮宋姐，你……”

“嗯，我有身孕了。”

“該不會是，八王爺的吧。”

淮宋沒說話，就當默許了。

“可八王爺去哪兒了啊，淮宋姐，為什麽我沒見到他？你沒有跟他在一起嗎？”

八王爺……去哪兒了？

“他回京城了。”對於這個問題，淮宋只能如實回答。

“那他還回來接你一塊走嗎，淮宋姐，江南這兒太危險了，你得趕緊走啊。”

“他大概不會回來吧，其實我也打算準備離開了，過幾日梅將軍就撤軍回京覆命，屆時我再走，去京城找我的父母。”

淮宋還打聽到，梅雪此番前來本就是鏟除叛黨的，至於逗留江南數日不願離去，是為了尋找淮宋，而這個，純屬於她的私心。

可終於朝廷那邊需要說法，她架不住京城的壓力，還是要回去。

“你還是走的好，走的越遠越好，永遠別被那個壞女人找到！”對於梅雪這幾日的行徑，已經在百姓之間傳了開來，施暴的後果便是動搖民心，民聲怨天，江南再也沒了往日的生機。

“對了，江南一品的老板娘請我來，說是你在這兒準備一桌宴席，叫我來幫幫你，淮宋姐，你有什麽事盡管吩咐我。”

二丫的話猶如雪中送炭一般溫柔，淮宋笑著握住了她肉肉的手，這些日子以來，她倒是長胖了不少，臉上也看著有肉了，整個人都很精神。

相比之下，淮宋迅速在這短短幾日裏消瘦，兩頰都已經看得出顴骨來。

就在二人在院子裏敘舊時，院子角落一扇窗戶悄然地掩上，做裏頭的王焱全程聽完了她們的講話，正在小心翼翼將茶盞裏的茶沫子給吹開。

自然，在二丫來之前他就已經吩咐過，不準在淮宋面前提有關他的一個字，只說是陸小蕪幹的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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