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樓道裏，回響著兩人的聲音。一道聲音低沈，一道聲音清晰。

林北樾說：“既然我們都認為兇手是於曉婕的可能性比較大，那麽我就進入她的世界想一想。”

葉青凝神，緩緩閉眼。

說：“我是於曉婕，我為什麽要在白天殺了賈菁菁？”

“因為白天可以讓賈菁菁放松戒備，可以讓賈菁菁安心的開門，讓我進去。其次，到臨市的客運車只有白天有，如果白天動手，可以及時離開，制造不在場證明。”

林北樾凝睇著她，輕聲鼓勵：“繼續。”

葉青眉心輕輕顫抖，“我怎麽得到異丙酚——我是於浩霖的侄女，我也許知道楊一涵和李麗瓊轉賣藥物的事情，我可以從她們那兒得到。”

林北樾無聲地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落在她身上，他問：“你把血衣放在了哪裏？”

葉青搖頭。

林北樾問：“扔了？”

“來不及……”葉青輕輕閉著眼，睫毛微微顫抖，“我殺了人之後，就去小區大門和李成匯合。我帶著血衣，不能扔在小區裏，因為我知道，警察會翻遍小區以及小區周邊所有的垃圾桶。我不能帶在行李箱裏。因為李成可能會翻行李箱，而且一路坐車，行李箱放在汽車下方，沒有辦法打開拿出血衣去扔。”

林北樾面色平靜，“聽說李成在這裏租了房子，你把血衣藏在他家裏了？”

“我不會這麽做。藏在李成家裏，或許會讓他受牽連。”

葉青睜開眼，篤定地說：“血衣還在這個小區裏！”

“什麽地方，能夠安全地藏血衣，不會被人發現？”林北樾若有所思。

葉青轉身就往樓下走。

林北樾不急不緩地跟上，說：“血衣不會藏在草叢或者花圃裏，會被保安或者清潔工發現。小區裏或許有流浪貓狗，聞到血腥味，早就把血衣扒出來了。”

葉青若有所思，“於曉婕從這裏出去之後，或許是直接去了門口，又或許回了一趟李成的公寓。這一路上，哪裏是藏血衣最好的地方？”

兩人同時靜了靜，又不約而同地說：“郵箱！”

林北樾說：“經過大門門衛的收發室時，發現旁邊還有一個屋子，裏面有郵箱。”

“小區的住戶，每一戶都有自己對應的郵箱，可以儲物、收快遞……”葉青靈光一閃！

兩人快速到達收發室，找到了李成公寓門牌號所對應的郵箱。

郵箱緊鎖著。

葉青拿出□□，正要打開郵箱時，林北樾已經戴好了手套，說：“我來。”

郵箱打開時，傳出一股細微的惡臭。裏面只有一個黑色的塑料袋，袋子裏包裹的，就是血衣。

林北樾說：“我這就回去比對，提取指紋，並對血衣上的血做DNA對比。”

葉青點了點頭，“我送你？”

林北樾說：“我開車來的。”

葉青：“哦。”頓了頓，“那我也先回警局。”

兩人出了小區，去取各自的車。

分別時，林北樾忽然叫住了她，“葉青。”

“嗯？”葉青不明地回頭。

林北樾幾步走回來，擡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要難過。”

葉青不明所以，“我為什麽要難過？”

林北樾的手僵了僵，又放回褲兜裏。他不明白，就在轉身離開她那一瞬間，他突然想起葉青的父親。

那個錚錚鐵骨，正氣浩然的警察。

如今的葉青，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在延續她父親未完的路。

這條路孤單又危險，不知到底是什麽信念，值得她這樣執著和堅持。

所以就在剛才，他看見了她眼裏的落寞。

這樣的落寞，十分的熟悉，讓他震撼。

他記得那是他收到美國哥倫比亞大學錄取書時，父親為他辦了個小型的慶祝宴，請了葉青一家。

期間，他聽到父親和葉父葉景行的談話。

葉景行說：“哎，我打算辭職了。這份工作太危險了，家人不放心。”

林父笑：“這話你都對我說了幾百遍了，哪一次是真的。”

葉景行無奈地笑，“這話跟她說得一模一樣。她也抱怨我，把案子看得比家人還重要，對各種兇犯的了解比葉青倆姐弟還多。”他嘆氣，輕輕地拍了拍腿，“我決定了，等這個案子結束了，我就辭職。”

林父也笑：“等這個案子結束了，下一個案子又來了。一個接一個的案子，永遠不會完。你這條路，註定是又危險又沒有盡頭的。”

林父沈默了。

或許是因為葉青的眼神像她父親，在某一刻，讓林北樾產生了既視感。

葉青為了不讓林北樾尷尬，於是說：“的確有那麽一點點難過……”她伸出手指，比了一小節，“一點點。”

“為什麽難過？”林北樾眉心輕蹙。

葉青漫不經心地說：“在一切都塵埃落定前，案子還是不能結束。”

於曉婕也有可能不是兇手；或許就算於曉婕是兇手，只怕案情本身，也不會就這樣簡單。

流光隨街頭來往的車輛和人群搖曳著，林北樾楞住。

他再一次伸手，拍拍她的肩膀，“不管怎樣，我都會陪你。”

葉青：“什麽陪我？你本來就是法醫，難道還有你不能接觸的案子？”何況他還是首都法醫學重點實驗室的人，全國各地的案子，他都可以參與。

林北樾笑了，“也對。”

葉青的手機突然響了，接聽後，她對林北樾說：“老劉保安在警局，我現在就要回去了。”

林北樾突然說：“一有線索，立刻通知我。”

“好，”葉青與林北樾告別。

……

葉青馬不停蹄地回了警局。

宋蕎和閆小崧正捧著盒飯大快朵頤，季陽拿了一盒飯，送到審訊室裏。

“老大！”閆小崧從飯碗裏擡起頭來，把桌面上一盒飯一推，說：“這是給你留的！”

葉青坐下，往審訊室裏看，老劉保安沈默地坐著，捧著飯盒，也沒吃。

季陽走出來，說：“他說他沒胃口，等會兒再吃。”

葉青從小鎮過來，因為堵車多用了些時間，算下來花了起碼四十分鐘。她本來以為，宋蕎他們已經審出了結果。

宋蕎也很懊惱，“他打死都不開口，無論問什麽，就是一個字都不說，全程保持沈默。”

葉青翻開桌上的資料，一邊吃一邊看。

吃完之後，她帶著宋蕎進了審訊室。

保安老劉，本名劉繼來，四十九歲。以前在廠子裏工作，後來身體吃不消了，就來做了相對輕松的保安工作。

葉青盯著劉繼來看了會兒，才說：“聽說你有一雙兒女，培養得都很不錯，他們是你的驕傲。”

劉繼來緩緩擡頭，欲言又止。

葉青：“女兒今年二十五歲了，前段時間考上了公務員，在稅務局工作。兒子還在讀高三，成績優異，不出意外，明年就能考上重點大學。”

劉繼來臉色稍霽，輕輕點頭。看來是同意葉青的話。

葉青目光敏銳，臉色一凜，說：“劉繼來，你現在涉嫌參與一起刑事案件。不管你現在說還是不說，你進了警局，對你的一雙兒女都會有影響。”她輕輕敲了敲桌面，聲音稍微嚴厲，“公務員的審核制度十分嚴格，你如果有了案底，對你女兒一定會有不好的影響。你兒子高考的時候，填寫志願時必須填寫父母的信息，難道你想讓他把你涉嫌刑事案件的事情也寫進去？好，哪怕他可以不寫，但是審核的時候，一定會把你的信息也審核進去。你就不怕影響你兒子升學？你就不怕你兒子升學之後，想到有個涉案的父親，會因此羞恥自卑嗎？”

劉繼來雙眼泛紅。他就是怕對兒女有不好的影響，所以才不肯說一個字！

他沒讀過什麽書，沒什麽文化，常年工作在底層，拿微薄的工資，省吃儉用供養一雙兒女，只希望他們有一天出人頭地，不要再像他一樣，只能靠賣苦力生活。

葉青瞇了瞇眼，問：“你現在入了警局，你的兒女知道嗎？如果我現在通知他們來警局接你？他們會怎麽想？”

劉繼來痛苦地搖頭，“不要！我……”

“我知道，這個案子，你並不是兇手，”葉青放緩語氣，“你如果不坦白，就是包庇兇手，還可能與兇手同罪。但如果你坦白，說不定可以立功。”

劉繼來考慮了很久，才吞吞吐吐地說：“火災……火災可能是我引起的……”

葉青心頭微微一震，“可能？”

劉繼來惶恐地看了她一眼，低下頭說：“八棟一號的那家（賈菁菁住處），本來是沒電的。是我打開了她家的電閘，才導致電吹風啟動、引起火災……”他雙手顫抖，緊張地摩擦著手心，“如果我不打開電閘，不通電的話，就不會失火了……我聽說那裏面的人是被燒死的，我……警察會不會因此而認定我是兇手……”

葉青鎮靜，問：“你為什麽要打開電閘？”

劉繼來有些哽咽，說：“我接到了那家戶主的電話。她告訴我，她家的電閘跳了，讓我幫她打開……”他面色死灰，哀求地望著葉青，“警官，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沒想殺人，真的！我沒想放火，沒想到會燒死人……”

葉青立刻要求他交出手機，並讓他指認，“是哪個電話號碼？”

劉繼來指著通訊記錄中的一個號碼，說：“是這個……”

電話打進來的時間，正是五點三十六分。與火災開始蔓延的時間基本吻合！

她把電話號碼告訴宋蕎，說：“立刻通知周時雨調查這個號碼。”

真相就在眼前！

如果兇手就是於曉婕，那麽她很有能在入室殺人後，關閉了賈菁菁家裏的電閘。之後將電吹風插上電源，並打開開關，再用易燃的被子堵住通風口，並澆上酒精。因為沒電，自然不會立刻起火。等到了五點半左右，於曉婕才通知保安，打開電閘，通電的電吹風引起火災，燒毀現場和屍體。

兇手以此制造了一個完美的不在場證明，甚至耽誤警方判斷死者死亡時間，讓一切撲朔迷離。

再完美的犯罪，一旦查出蛛絲馬跡，也會被撕扯得粗糙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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