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的冬天一向結束的很晚，這時候下了雪，沒過一會兒原本細碎的雪花就變得愈發稠密，隱隱又起了風，將小動物先放回它們各自的窩裏，幾個人轉移到平時吃飯的房間。

房間裏開了暖氣，顧南倒了兩杯熱水放到杜媽媽和杜琳琳面前的桌子上，她們兩個人都在低聲啜泣，剩下的幾個人都沒有說話，一時間屋子裏只剩下輕微的哭泣聲。

杜琳琳哭的急，眼下正一下一下的打嗝，淚水更是糊滿臉，顧南抽了張紙巾給她，低聲道：“先擦擦臉。”

她點點頭，眼眶哭的通紅，杜媽媽也好不到哪裏去，顧南同樣遞了張紙巾給她，道：“剛才聽您的意思，杜琳琳以前的成績很是不錯？”

杜媽媽擦了擦臉，再說話時聲音裏就帶了一些驕傲的感覺，“琳琳中考的時候考了我們鎮上第一名，我這才省吃儉用的送她來市裏上學。”

剛才遞紙過去的時候，顧南就發現她的手指節粗大，指腹上也滿是厚繭，顯然是經常做重活累活才造成的，可想而知她為了自己女兒的生活和學業付出了多麽大的代價。

她說著，大約是又想到現在的場景，又忍不住落下淚來，將紙巾都濡濕成一團，“我為了讓她好好讀書，怕她在學習裏住不習慣，還專門租了個房子，跟著她到市裏來工作……”

眼看她又要數落起來，而杜琳琳的頭也一點一點低下去，顧南又扯了張紙巾塞到她手裏，道：“我知道了。不過既然杜琳琳之前的成績那麽好，為什麽現在會突然逃學，這件事您跟她聊過嗎？”

“我每天工作那麽忙，起早貪黑的。”杜媽媽囁嚅的一句，後面的一句話突然降下許多音量，“今天她老師給我打電話，說她……”

她的話說了一半，似乎有些難以啟齒，顧南也沒有在意，轉頭去看杜琳琳，只見她正低著頭無聲的抹淚，一雙眼睛紅彤彤的，似乎有要腫起來的樣子。

即便是坐在凳子上，杜琳琳的肩膀依舊是超裏面縮起來，這個動作仿佛已經成了她的習慣，令她整個人看上去都有些畏畏縮縮的。顧南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後者立馬受驚似的看向她。

“沒事，放輕松。”手掌下的身體緊繃，顧南無奈的嘆了口氣，只好先放棄了繼續詢問的打算，轉頭對徐嘉嘉道：“你說你是前幾天在附近遇見她的，對嗎？”

沒想到會問到自己，徐嘉嘉一楞，繼而點頭道：“是啊，那天還是大雪，二狗子非要往外跑，我本來是出去帶它溜一圈，沒想到剛出門就看到她站在雪地裏，渾身上下都落了雪，整個人凍的發抖。”

當天趙姨也在，聞言道：“我也記得，那天嘉嘉把人帶回來的時候我都嚇了一跳，小姑娘也不知道在外面凍了多久，嘴唇都凍紫了，偏偏她一直哭，什麽都不說。”

話說到這裏，杜媽媽再怎麽糊塗也明白事情不對，她只知道杜琳琳私自逃學，卻不知道還有這麽些事情。

她呆楞楞的看向身邊的女兒，餘下幾個人也是同樣的動作，正在低頭抹淚的杜琳琳註意到幾個人的目光，微微擡了擡頭。

“琳琳啊。”杜媽媽一把抱住她，“你有什麽委屈，你跟媽說啊！”

杜琳琳被自己的母親抱住，臉上的表情有些猶豫，顧南道：“現在我們都在這裏，你媽媽也在，就算你不相信我們，也要相信自己媽媽啊。”

杜琳琳看看她，又看了看身邊的母親，嘴唇動了動，終於哇的一聲哭出來，“我不想去學校，不想去。”

她哭的可憐，一邊打嗝一邊哭著說自己不想上學。杜媽媽摟著她，不住道：“為什麽不想上學啊？你不是很喜歡新學校嗎？”

“有人會打我，還扔我的書包和作業。”杜琳琳哭道：“他們不讓我說出去，如果我說了，他們就要把我的照片帖到學校的公告欄上。”

在座的所有人，除了顧南之外，都是一臉驚駭，她們原本以為杜琳琳只是不適應新學校，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內幕。尤其是蔣文靜，顧南坐在她身邊，都能聽到她的拳頭握緊時發出的“哢哢”聲。

徐嘉嘉尚不明白她口中的照片是什麽，便悄悄湊到餘聲耳邊問她。

餘聲不好當著眾人的面說出來，便隱晦的對她使了個眼色，用手機打出字給她看。徐嘉嘉一看到那幾個字，當即瞪大了雙眼，似是不能相信，甚至因為過於驚訝而低聲罵出一句“臥槽”。

杜琳琳哭的幾乎背過氣去，杜媽媽當即站起來，怒道：“什麽？有人欺負你？是哪幾個兔崽子？走，媽帶你去學校找他們！”

都說女子本弱，為母則剛，杜媽媽顯然已經是氣急，拽著杜琳琳就要去學校討公道。顧南正要找個借口說跟她們一起去，就見蔣文靜騰的一聲站起來，沈聲道：“我跟你們一起去。”

幾個人都被她的動作弄的一怔，杜琳琳更是直接停止了哭泣，杜媽媽猶豫的看著她，遲疑道：“你跟我們一起？”

蔣文靜也感覺到自己的反應有點兒過激，深吸一口氣後扯了扯嘴角說：“外面正在下雪，這地方也偏，這時候你們去也不方便，正好我們有車……”說到這句話時她朝餘聲的方向喵了眼，心虛的咳了一聲。

杜媽媽連忙擺手道：“不，不用了，我們到車站去打車就行。”

蔣文靜還打算說什麽，在她身後的顧南拽了拽她的衣袖，幾不可見的搖了搖頭，示意她先不要管這件事。

杜琳琳母女最終還是冒著大雪從救助站離開，趙姨給她們找了把傘，免得她們受寒感冒。

看著她們的聲影消失在風雪中，蔣文靜的心情仍舊是還沒有緩過來，顧南安撫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擔憂道：“你還好吧？”

“沒事。”蔣文靜無力的嘆了口氣，道：“你覺得她們去學校能解決問題嗎？”

門外已經積累了厚厚一層雪，顧南垂下眼，低聲道：“或許能吧。”

從救助站到實驗高中有很遠一段距離，杜琳琳跟著她媽媽轉了三趟車，等倒了學校的時候，正好是中午放學。

看著學校裏洶湧的人流，杜琳琳心中立馬升起一股膽怯，拽著她媽的手道：“媽，要不咱們別去了，我害怕。”

“有媽跟著你，怕什麽？”杜媽媽不由分說的拽著她往學校的方向走，“咱們去找你班主任，把事情跟她一五一十的說。”

提起自己的班主任，杜琳琳欲言又止的看了她媽一眼，到底是默默的住了嘴，老老實實的跟著她媽往前走。

實驗高中是個半寄宿制的學校，中午的時候是不允許學生從學校裏出來的，杜琳琳今天是早上從家裏出來後根本沒有去學校，直接漫無目的的跑出去，然後就跑到了郊區的救助站。

第一次逃課是因為前一天又被那些人堵住打罵，自己的寒假作業也被人搶走，開學第一天的杜琳琳看著近在眼前的學校，突然就萌生出跑走的念頭，然後她就隨機坐上了一趟公交車，直到終點站。

事實上第一次做這種事情她還有些擔心會被老師發現，晚上回家時十分忐忑，但是她媽明顯不知道自己逃課的事情，所以再一次被人欺負的時候，她直接悄悄的從後門翻墻跑了出去，直到晚上才按時回家。

這時候去學校，門衛自然要攔住詢問一番，杜媽媽在門口給杜琳琳的班主任打了個電話，那頭的人似乎正在忙，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麽，杜琳琳只看到自己母親笑的有些尷尬，但是不管怎麽樣，她們兩個人到底得到了進校的允許。

放學後學生們都往餐廳奔去，這時候雪已經停了，杜媽媽一手拉著她，一手拿著傘，身上的黑色羽絨服還是最老的那種款式，還因為穿的時間太久而顯得很破舊，袖子上刮開的大口子用線歪歪扭扭的縫了起來，不少路過的學生都扭過頭朝她們看。

杜琳琳絲毫不覺得有什麽，倒是杜媽媽不還意思的拉了拉自己的衣服，地上道：“應該換了件衣服再來的。”

杜琳琳本來不解，但是看到她臉上的表情後立馬明白了過來，不開心道：“媽，你說什麽呢？不管怎麽樣你都是我媽啊！”

感受到女兒的貼心，杜媽媽欣慰的摸了摸她的頭，道：“放心，媽一定不會再讓那些人欺負你。”

杜琳琳的班主任姓張，辦公室在四樓，兩人上去之後才發現張老師根本沒有在裏面，只有一個姓男老師在。

杜媽媽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門，道：“您好。”

男老師聞聲擡頭，看到她們後立馬站起身，笑道：“您好您好，快請進，請問您是？”

杜媽媽尷尬的搓了搓手，往前走了一步，“那個，我找張老師，請問她在嗎？”

男老師道：“張老師啊，她剛剛去吃飯了，要不你們在這兒等她一會兒。”

說著，他還幫杜媽媽拉開一把椅子，笑道：“您是學生的家長吧？為了孩子來的？來，先坐下，等會兒張老師就回來了。”

杜媽媽道了謝，在椅子上坐下後說：“是，這是我女兒，叫杜琳琳。”

“杜琳琳？”男老師似乎認識她，聞言笑道：“我知道這個女同學，學習很認真，很多老師都喜歡她。”

聽他這麽說，杜媽媽立馬開心起來，問道：“您認識我們家琳琳啊？您是她的老師嗎？”

“不，我不是，我是五班的班主任，不過經常聽其他老師提起。“男老師笑了笑，又說：“我姓鄭，您可以叫我鄭老師。”

提起自己的女兒總有很多話題，鄭老師跟杜媽媽聊了半個多小時，張老師卻還不見回來，倒是杜琳琳從早上到現在都沒吃飯，肚子裏咕嚕嚕的叫起來。

鄭老師和杜媽媽聞聲都看向她，杜琳琳的臉紅成了一片，低著頭不說話。

鄭老師道：“看來張老師應該是有什麽事耽誤了，要不你們先去餐廳吃個飯，對了，琳琳同學有飯卡吧？”

杜琳琳點點頭，鄭老師道：“那你們先去吃飯，等會兒張老師回來了我跟她說一聲。”

事實上杜媽媽也有些餓，聽鄭老師這麽說，便站起身道：“那也好，我們吃完飯就回來。”

高中的學習時間一向很緊迫，只是放學半個小時，餐廳裏就已經沒有多少人了，杜琳琳帶著她媽買了兩碗面條，找了個位置就開始吃起來。

餐廳裏的人大都散去了，剩下的那些人也都在她們買完飯後離開了。杜琳琳吃著面條，突然聽到餐廳門口處傳來一陣玩鬧聲，這聲音有些熟悉，她下意識的擡頭，正好看到那幾個從外面進來的人。

走在最前面的男生長的最為好看，是時下最受歡迎的小鮮肉長相，只是臉上的稚氣還沒有完全褪去，眉目間卻帶著幾分戾氣。

杜琳琳登時楞住，筷子裏夾著的面條夜掉了下去。坐在她對面的杜媽媽被濺了幾滴湯汁，擡頭看向她道：“琳琳，怎麽了？”

杜琳琳臉上的表情似乎是要哭出來，她連忙低下頭，拼命的往嘴裏塞面條。杜媽媽還不明白究竟為何，身後就傳來幾聲戲謔的聲音。

“呦，又是那個鄉巴佬。”

“谷川谷川，快看，是那個喜歡你的醜八怪哈哈哈哈哈。”

“沒看到人家正眼巴巴的看著你嗎谷川？還不過去看看。”

……

幾個男孩子的聲音裏帶著明顯的嘲笑，接著是一道帶著厭惡的少年聲，“別說了，太惡心了。”

杜琳琳低著頭，什麽話都沒說，杜媽媽卻聽出來這些人就是沖著自己啊女兒來的，“琳琳，就是他們欺負你嗎？”

杜琳琳沒有說話，眼淚卻吧嗒吧嗒的落了下來，杜媽媽當即站起身朝那幾個男生走過去，杜琳琳猝不及防，只得一邊追過去，一邊喊道：“媽，你別去，媽。”

她這麽一喊，那幾個男生立馬嘻嘻哈哈的笑作一團，谷川更是扯了扯嘴角，先是罵了聲“艹”，又嘲諷道：“請家長？當自己是小學生嗎？真是幼稚。”

杜媽媽已經走到他們跟前，聽到他這麽說更是生氣，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道：“你這個學生怎麽這麽不講道理，走，跟我去見你們老師！”

谷川一楞，立馬就想掙脫出來，但是杜媽媽的力氣那裏是他能掙開的，只能被拽著往前走。

其他幾個男生見狀都楞住了，谷川一邊怒罵，一邊對著他們道：“你們還楞著做什麽，還不快點兒來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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