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李向東是在張秋紅結婚半年後才得到她已經結婚的消息的。那一次，他的一個同學到臨江來出差。席間，和他提到了她，告訴他說，她已經結婚了。他當時聽了，猶如遭了雷擊一般。後來那個同學還和他談了一些別的什麽事情，具體是什麽，他已經不記得了。他只記得那天晚上，他一個人來到江邊，在江堤上坐下，想她，想著有一年冬天，他和她在城墻上，那時候，天刮著很大的北風，吹到人身上冷颼颼的，他用他的大衣包裹著她，還是覺得冷，然後他開始背著她，在城墻上來來回回地跑，她伏在他的耳邊，對他說：“等你老了，我背你。”猶言在耳，說好的終身相守呢？他的眼睛裏滲出淚珠，瀑布似的，一滴一滴地跌落在地上。

後來，他開始經常夢到她，夢見她哭，夢見她笑。有一次，甚至夢見她正笑嘻嘻地朝自己走過來，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抓住她，她好像正在對著他說話似的，隔著悠悠歲月，還可以聽到她的聲音，好像這麽多年他們一直沒分開過一樣。醒來的時候，他發現枕頭上滿是淚水······他也不知那段時間自己是怎樣活過來的，但是，既然活下來了，就得好好活下去。

也不知從什麽時候起，開始不停地有人給他介紹女朋友。也有條件非常優秀的，他對她們也總是客客氣氣的，只是再也生不出從前的那種感情來。到了最後，也都分了手。還有一次，有人給他介紹了一個舊時的同學，他想都沒想，就一口回絕了。這一點，倒是難為他和她想得一樣——也算是對對方的一種保護吧。

現在他已經年近三十了。有傳聞說，他身體有病。更有人說，他喜歡男人。他的母親，也就是養母，不止一次地對著他哭。有一次，甚至對他說，如果他再還不結婚的話，她就立即去自殺。

他的婚事倒是不難解決的，自從畢業以來，他的工作還是蠻順利的，這不，剛到三十歲邊上，他已經是臨江縣政府辦公室的主任了。有一天，他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想道：我是不是也該結婚了？一經放出口風，自有熱心的人為他做媒。

有一天他去參加一個同事的婚禮。那時候，他的同事有心拉攏他和他的一個表妹，便把她和他安排在同一桌吃飯，是在飯店的一個包間裏。她跟在她的一個表姐後面，悄悄地掩進了房間，怯怯地退去身上的大衣，低頭端坐，揀了一粒花生米，細細地咀嚼了起來。她是為了被看而來的，她渾身的裝束無懈可擊，任憑人家多看幾眼也不妨事，可是她的身體完全是多餘的，縮也沒處縮。她始終緘默著，吃完一頓飯，等到散席的時候，她的表姐便向李向東說道：“等會麻煩你把燕妮送回去一下，我待會兒還有點事。”說完，就借故走開了。

他和她是初次見面，雙方站在那裏都有些窘。這時，他替她披上大衣。席間不好意思細看，這時候再看她，給人的印象就是白。她是細高身量，直直的，僅在有無之間的一點波折在那幼小的乳的尖端和那突出的胯骨上。一件粉紅色的雪花呢長大衣穿在身上，略顯有點大，看起來像個罩袍。然而，她的臉卻生的寬柔秀麗，在燈光下細看，有種弱不禁風的細柔之美。李向東在心裏對自己說：“就是她吧。”

她姓吳，名燕妮。他打算再過兩個月就結婚。在這期間，他陪她看了幾次電影，她很少說話。她家裏人對他也沒有什麽不滿意，只不過年齡上稍微大了幾歲——至少也有六七歲吧。不過，不要緊，年紀大點，更會心疼人，這是她母親對她說的，她聽了一直疑疑惑惑的。而且，她的表哥也向她保證道，李向東會是個好丈夫，而且很有政治前途。他們很快地結了婚。

後來，她的表哥逢人便說，他們倆是一見鐘情。然而，李向東對於她卻有許多不可告人的不滿的地方，他對於她的身體並不怎麽感到興趣，起初間，也覺得可愛，她的不發達的小小的乳，握在手裏像只睡熟的鳥，尖的喙，啄著他的手心，有一種酥軟的感覺。後來一切漸漸習慣了之後，她變成了一個很乏味的婦人。他倒是很努力地做一個盡責的丈夫，只是對她始終缺乏熱情。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現在，兩個人難得說一句話，即使交談，也難得說到一塊去，就像兩個不同頻道的話匣子，在那裏自說自話。

不過，在外人看來，他們還是挺般配的一對兒。結婚對他來說也並不是一無是處。伴隨著孩子的降生，有關他的一些傳聞也都瓦解了。他的孩子現在也快兩歲了，是個女兒，小名喚做朵朵。小姑娘長得俏皮伶俐，很招人疼愛。

他現在已經不怎麽去想過去的事了，多想無益。偶爾想到張秋紅的時候，多半是遇到了不順心的事，尤其是在生活上。剛結婚那陣子也還好，只是到了現在，他會常常想到她。回想起來，他們分手也有十多年了吧？也不知道她現在過得好不好？上次學校校慶的時候她也沒去，他也不好意思向別人打聽。他現在已經是三十多歲的人了，孩子都這麽大了，尤其在外人眼裏，已經是很老了吧？但是，正因為是這樣，他更不好意思在別人面前做出那種一往情深的樣子。不過，現在好了，他們都有了各自的家庭和孩子，說起來也沒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問候一聲有什麽要緊？是他多年前的戀人了。不過，他還是猶豫了好久，一直等到新年的前幾天，才把明信片給寄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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