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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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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一陣風吹過,張秋紅伸手撩了撩頭發,側身看見了鏡子中的自己——一個發根已經開始花白的半老的婦人,是自己麽?她突然想起有一年,也是在鏡子前,李向東吻了她,是十幾年前的事了,快二十年了吧?她和他已經好些年沒見面了,也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好不好?她倒是時常在報紙上看到他的消息,譬如,出席一個什麽活動啦,參加一個什麽會議啊。她不希望他不好或是希望他事業好,愛情不好,這樣他才來懷念她。可是他們的感情也不見得好,不然,他又怎麽會放棄?

她現在還會常常想到他,想到過去,一切都宛如發生在昨天一樣。她從未為自己所做的事後悔過,也不屑於為愛去編造一個什麽樣的理由。愛了就是愛了,她的內心也只能用三個字來表達,那就是:我願意!

現在大半輩子都過去了,回想起來真是太快了。一轉眼就又是一年,春天已經來了。

今年的春天,楚州市的天氣似乎格外地冷。正月還沒有過完呢,她就接到了郝治國的訃告。她當時就嚇了一大跳。郝治國只比她大一歲,和李向東同齡,今年也不過五十初度。郝治國在她的這些同學中也算是一個風雲人物了,畢業後一直順風順水,他頭裏娶了他們市裏一個實權人物的女兒做老婆,幾年混下來,已經坐上了市裏一個局辦公室主任的位置。去世前是一個局的一把手。他死前,也並沒有發現身體哪兒不對勁。張秋紅後來聽說好像是突發急性心肌梗塞去世的,死的時候連一句話也沒有留下。他有一個兒子,叫郝思聰,今年二十五歲,在美國上大學。

因為他是死在了工作崗位上,算是因公殉職。那天的追悼會現場來了許多人,黑壓壓地擠滿了整個禮堂。張秋紅在禮堂的一個角落站定,安靜地聽著司儀以故作憂傷的腔調吟誦著一篇接一篇毫無感情的祭文,等候著遺體告別的時候,最後看他一眼。沒想到,因為人多的緣故,最後的告別式大家竟一哄而上,她被隔在了圈子的外面,她感到十分地沮喪。就在這時,透過密密麻麻的人群,她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是李向東!他好像也看見了她,因為他一直朝她站著的地方張望著。她看見他隨著悼念的人群機械地邁著步。望著他,只感覺自己的一顆心一直在往下沈。別的都還在其次,她只知道現在她最不要見的人就是他。他已經成了她心裏的一道傷痕。這麽多年過去了,現在傷口已經結了痂,她不想一次又一次地撕開來,讓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感到痛。

其實也沒有什麽好回避的,過去的事也都成為往事了,特別是在郝治國的葬禮上。現在回想起來,在學校的時候,郝治國也曾是他們兩個人共同的朋友,現在他都已經過世了,以前的事還有什麽好計較的呢?不過,見面好像也沒什麽必要。就在不久前,她在網上無意中發現了一首小詩,是青年詩人陳祥炎寫的,名字叫做《相見不如懷念》。詩是這樣寫的:都說相見恨晚只為碧水藍天都道世事無常只因不再相見 都說歲月安好只是光影暗換人生際遇已定,任你千種風情萬般不舍終不抵一句離合悲歡一層似水流年與其相見,不若珍藏都說天涯海角只因大海無邊都說海枯石爛只為錚錚誓言 都道時光清淺只因歲月嫣然青梅往事已過,無論你纏綿悱惻還是相思無邊最後總要看淡一程山水一季幽蘭與其相見,不如懷念。還是詩人豁達。是啊,到了像她這種年齡,該放下的就得放下,在這種時候她明顯地感覺到了自己面對現實生活的無力感。

追悼會一結束她還是離開了,逃也似的。殯儀館門前有一條馬路,此時路上擠滿了車。她朝道路兩端張望了一下,想找一輛出租車。出租車沒有等到,卻等來了李向東。她終於微笑著向他微微一點頭,但是,她實在不知道說什麽好,再也找不出一句話來,腦子裏空得像洗過一樣,兩人默默相對,只覺得那似水流年在那裏汩汩地流著······後來,還是他先開了口,說:“你這是要回去,還是······?”他拿眼睛望著她。她“嗯”了一聲,盯著他看了很久。他讓她看得心慌起來,下意識地用手摸了一下臉。他比先前好像胖了許多,眼前的這張臉被歲月揉來揉去,已經揉搓得不成樣子,額頭上已經露出了幾道深深的皺紋,似刀刻一般,兩鬢的頭發已然花白。現在她發現他說話的腔調好像有些變了,只有他的發型還保持著原來的樣子——幾十年從未改變過,只因為有一次她對他說,她非常喜歡他的發型——略帶一點偏分。那時候也才二十來歲,難為他現在還一直記得,也有好幾十年了吧?

兩人一路並排地走著,不斷地有車從他們身邊經過,他把她讓到靠近人行道的一邊,似乎是想用自己的身體護住她。一路上,他們不說話,就這樣一路地走啊走的。有那麽一陣子,他緊緊地握住她的手,牽著她走過馬路。馬路上川流不息的人群還有來來往往的車輛,在她的眼裏全都不見了。她的手在他的手中顫抖著,她只感覺到冷,仿佛是在寒夜中醒來。她心想,要能這樣一路走到死就好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少裏路,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走啊走的。現在,張秋紅只覺得自己的腳像灌了鉛似的沈重起來。他停下來,朝四周張望了一下,他看見不遠處有一家咖啡館,就徑直帶她走了過去。這是一幢高大的粉紅色建築,一面臨著大街,咖啡廳坐落在四樓。這時候正值晚飯時節,咖啡廳裏稀稀拉拉零星地坐著幾個人。他們選了一個臨街的位置坐下,這時候,有人給他們送來了兩杯飲料。她也不推讓,抓起一杯,一飲而盡。

現在,他看見她站了起來,走到了窗子邊。那時候,太陽正要落山,西天上紅色的晚霞給城市的邊緣鍍上了一抹金黃,人往窗前一站,眼前的景象如巨畫也似地迎面撲來。她從玻璃窗上看到了他的臉,此時,他正站在她的身後,很久很久,她聽見他幽幽地說道:“想不到我們現在還可以見上一面。你看,外面的夕陽多美,我們還可以一起看看夕陽。”她受不了他的這句話,只聽她說道:“我要走了,”她背對著他,可是,他知道她一定哭了。

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也不回頭。玻璃窗上反射出她匆匆離去的身影。突然,他的眼睛一熱,兩行眼淚順著他的面頰流了下來,他也不去擦掉它。玻璃窗上看得見他顫抖的臉,仿佛有人在他臉上做推拿似的。這時,他的手機突然響了,他也不去接它,只聽手機裏不斷傳來徐小鳳的聲音,是那首著名的《相見不如懷念》,仿佛是對著他唱似的。

她已經下樓去了,這時,她朝他站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雙眼裏早已蒙上了水的殼,終於一股淚水簌簌地流出了眼睛。她站了一會兒,然後緩緩地離開了。他看著她一點一點溶入人群,慢慢地、慢慢地在他面前變成了一個小黑點······

現在,夜幕開始降臨了,路邊上的街燈已經亮了,一盞接一盞。他站在窗前,遠遠地望過去,竟像是女人一串又一串滴不完的淚珠。他的眼淚又下來了,他也懶得去揩試,由它掛在腮上,漸漸自己幹了。他好像聽見什麽人在低聲唱歌——是姜育恒的那首《多年以後》

給我一個安靜的角落

避開所有眼光的探索

寂寞是我唯一的借口

經過多年刻意的漂泊

面對無數陌生的臉孔

想個歸宿找不到理由

為什麽經過多年以後

所有的過與錯 無法解脫

為什麽經過多年以後

得失的過程 如此冷漠

並不是我故意冷漠

也不是要讓自己孤獨

只是心裏話該向誰訴說

我只想要簡單的擁有

一片小小真實的天空

不要再有飄零的失落

為什麽經過多年以後

所有的愛與恨不能淡薄

為什麽經過多年以後

風幹的傷口心痛依舊

這些日子就這樣經過

今天不再是昨天的我

也許明天要面對的更多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

觸摸傷痕滿布的雙手

忍著痛掙脫內心的枷鎖

為什麽經過多年以後

所有的過與錯 無法解脫

為什麽經過多年以後

得失的過程 如此冷漠

為什麽經過多年以後

所有的愛與恨不能淡薄

為什麽經過多年以後

風幹的傷口心痛依舊

為什麽經過多年以後...

歌聲如泣如訴,在城市的夜空回響,聽起來就像是一個男人的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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