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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關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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識地呼叫還是一種溝通。

但空氣中浮湧的怨卻是真切的。

墳場太大,空氣中的怨氣在雨水沖擊下變得若有若無,鬼影們倒是不受暴雨的影響,或筆直或飄搖,漸漸變得有些肆無忌憚。忍著群鬼亂舞,三人商定兵分兩路,莊眾和妻子往東走,趙大匡往西,約定了考察墳場一周,不管走多遠,半個小時後折返回來碰頭。

趙大匡獨自行進,腳步不快,泥濘的土地和一個個墳包、橫七豎八的棺材板和屍骨堆,都成了他前行的阻礙,他放低重心,在漸漸變得陡峭的墳山上幾乎是匍匐前行,他的想爬到墳山塌下來的斷層處,看看埋在墳山深處的屍骨。

越往深處去,在泥地裏又發現了好幾個奇怪的小銅片,與趙棗兒一開始發現的無二。趙大匡收集了好些,在地上一字擺開。所有的銅片大小、形狀、顏色皆一致,上頭的“鎮”字都是刻上去的,刻工精細,每個鎮字之間幾乎沒有區別,但趙大匡越看,越覺得這個鎮字符號有些眼熟,他自己在手上比劃比劃,確認這只是與繁體的“鎮”字相似的一個符號,但具體在哪裏見過,他卻沒有印象。

“這走南闖北吧,閱歷太深也不好,想不起來啊——”

托著下巴嘟嘟囔囔,以一個蹲坑的姿勢蹲了有好一會兒,趙大匡站起身,活動了動發麻的腿,估算著時間,收起銅片便往回走,尋思著問問莊家人知不知道。到了分開的地方,莊眾和莫柳還沒有回來,趙大匡看了看地上的屍骨,百無聊賴地撿起一根大腿骨,捶了錘酸痛的後背。

約定的時間過去了,莊眾夫婦並沒有出現,趙大匡決定,再等十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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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長這一去,說是盡快回來,然而過了大半天,也不見人回來,莊珂一直在睡,趙棗兒也打了一回盹,因為肚子餓而醒了過來。

“餓了。”趙棗兒揉了揉眼睛,含著一個沒打完的哈欠,奶聲奶氣道。

莊祁記得趙大匡拎回來的菜筐裏有吃的,掀開蓋在籃筐上的花布,底下是一碗冷掉的湯面、四個饅頭,還有一碟子筍絲。

“吃哪個?”莊祁看向趙棗兒,趙棗兒對這吃食不是很滿意,但也知道沒別的,便選擇了饅頭。

撕去發硬的面皮,莊祁倒掉搪瓷杯裏的冷水,倒了一些熱水,而後把饅頭撕成小塊放進去,拿勺子謔了個稀爛,放了點筍絲,面前算是能吃了,才遞給趙棗兒。

趙棗兒嘗了一點,味道不算差,原本苦著的臉頓時散去了陰霾,鏟了一勺饅頭糊糊加筍絲,趙棗兒遞到莊祁嘴邊,學著爺爺平時給她餵飯的樣子:“啊——”

“你吃吧。”莊祁沒有胃口,謝絕了趙棗兒的好意:“我不餓。”

看了一會兒趙棗兒吃飯,莊祁突然想到莊珂似乎睡了很久,進屋去喚他,才發現莊珂發起了高燒,臉都燒紅了。莊珂難受得厲害,本睡得迷迷糊糊,莊祁一叫他,反而讓他清醒了一點,頭也疼肚子也疼,難受得直哭,喊著要媽媽。

雨聲瀝瀝,沒有停的意思,天色十足的昏暗,而大人們似乎沒有歸來的跡象。莊祁試著呼喚村長,也試了用傳音術聯系莊眾,只是不知為何,傳音受到了看不見的阻礙。腦海裏回憶著村路,莊祁看了看吃得不亦樂乎的趙棗兒,又看了看水深火熱中的莊珂,心裏迅速做了決定。

即使大人回來,也要進村去的,莊珂的病不能一直拖著,萬一燒糊塗了怎麽辦?莊祁見過莫柳照顧莊珂,但他更知道生病了需要的是醫生和藥。

“莊珂病了,我們現在要到村子裏去。”簡單說明情況,莊祁也不知道趙棗兒是否聽懂了,把莊珂用被子包好後背到背上,一回頭,趙棗兒已經撇下吃了一半的晚飯,站在門邊等著他了。

心裏一暖,莊祁眼裏染上了笑意。雨傘都被大人們撐走了,只剩下一件寬大的雨衣。莊祁費了些功夫才披上雨衣,指揮趙棗兒用雨衣把莊珂蓋嚴實,而後又尋了頂蓑帽給趙棗兒,盯著她戴好,這才安心出發。

沒有光的路很黑,看不清方向,莊祁試著燃燒紙符照明,但火很快就被雨澆滅了。

起初,莊祁感覺自己背了一座火山,燙得他難受,但漸漸的,莊珂的低溫下去了,又涼得他心裏一驚。他還需要時不時停下來看趙棗兒有沒有跟上,但趙棗兒人小腿短,跑得慢,不知不覺與莊祁拉開了一段距離。

擡手試了試莊珂的額頭,滾燙異常,莊祁心裏著急,這樣走走停停的不是辦法。

“你在這裏等我。”莊祁往回走了幾步,又看了看四周,示意趙棗兒到路旁的一棵樹下去,“我很快就回來接你,好不好?”

“好......”趙棗兒小聲答應了。

“我很快就回來,”莊祁又重覆了一遍,讓趙棗兒安心也讓自己安心,“別亂跑。”

趙棗兒重重點頭答應,看著莊祁的背影飛快地被黑暗吞噬。

雨漸漸變小了。

83.緣起(3)

沈沈的蓑帽壓在腦袋上,讓趙棗兒很不舒服,伸手摸了摸,額頭已經被壓出一道淺淺的凹陷了。

伸出雙手,感受到雨確實小了,趙棗兒索性頂開蓑帽,釋放了她的小腦瓜。

“你在幹什麽?”有個極輕極細的聲音突然問道。

趙棗兒沒有回頭,也不覺得意外和害怕,像是早就知道了暗處蟄伏著某些蠢蠢欲動的東西。

“等人。”小小的趙棗兒輕聲回答。

“等什麽人?”那個聲音近了些,透著幾分急切的親昵。

“......”趙棗兒撓了撓被濕發貼著的脖子,“哥哥。”

“哥哥什麽時候來?”那聲音已經到了趙棗兒近前。

“不知道。”趙棗兒有些洩氣。樹下的積水本不深,卻從不知哪兒的地方淌下來汩汩的水,漸漸蓋過趙棗兒的腳背,她擡起腳丫子,又落下,眼神四處亂轉,想著換個地方等人,只是莊祁走前讓她不要亂跑......

“不知道的話,跟我一起玩吧。”那聲音這樣提議道。

“不要。”趙棗兒幹脆利落道。四周漆黑一片,幾步內的景象還算清晰,更遠的只有濃厚的黑暗,她試著往前挪幾步,但每一步都踩進了水坑裏。腳在水裏泡久了,襪子很是貼合,讓人覺得不舒服。

大抵是沒有想到趙棗兒會拒絕得這般快,那聲音有些急了,從隱秘的暗處跑出來,湊到趙棗兒近前,“為什麽呀?”

趙棗兒被猛然出現的黑影嚇了一跳,腳下一滑,一屁股坐進了水裏,小裙子輕盈的浮在水面上,像一朵盛開的白蓮花。

“就是不要。”趙棗兒有些生氣了,渾身濕透的感覺很不好,她撐著地面站起身,又沾了一手的黑泥。

“為什麽啊——”那聲音又問了一次,這回聲音變了,從剛剛細細輕輕的尖聲變成了上了年紀的男聲,“我有很多好玩的東西。”

趙棗兒小小年紀,聞言竟翻了個白眼:“不要騙小孩了,你才沒有好玩的東西。”若要說為什麽趙棗兒對暗處裏的鬼這般習以為常,自然是因為從有點兒意識開始,她就有了很多“鬼朋友”。他們一起玩、一起聊天、扮家家酒、跳格子丟沙包,別的小孩子不願意跟她玩的項目,鬼朋友都能陪她玩個痛快。

年紀更小些的時候,趙棗兒並不知道什麽是鬼,也不覺得鬼和人又有什麽區別,甚至在她看來,鬼不會說她是怪孩子,也不會說那些讓她討厭的話,它們會順著她的想法,照顧她的身體,分享所有的快樂,說來或許諷刺,但趙棗兒的成長經歷中,“朋友”這一課是鬼教與她的。

長到六歲後,趙棗兒心智稍微成熟些了,開始知道鬼和人的區別,開始學著爺爺趙大匡的樣子對某些鬼視而不見,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煩。爺爺說,世界上有好人,也有壞人,好人死了是好鬼,壞人死了是壞鬼,所以要學會保護好自己,不跟陌生人說話,也不跟陌生鬼說話。

趙大匡的這番教育還是很有意義的,但這也導致了趙棗兒在沒有人類朋友之後也失去了鬼朋友,變得日漸沈默、話少,有時候安靜得仿佛不存在。

“哈哈哈,你難道不是小孩子?”

“所以讓你不要騙我嘛。”趙棗兒頗為豪邁地揪起裙子,小小的手一使勁,擰出裙子裏是水,“我不會跟你玩的。”

“可是——”黑影一晃,又擋在了趙棗兒身前,“我很喜歡你啊,你很香,很好聞——”

黑影湊近趙棗兒,聞她身上的味道,趙棗兒直覺反感,伸手去推,誰知那鬼竟不像她以往遇到的任何一個一樣可以被她觸碰到,她像是伸進了一團棉絮裏一樣,一開始覺得輕飄飄的,什麽也沒摸著,只是奇怪,然而收回手的時候,又像被泥裹住了一般,突然無法掙脫。

直覺自己被抓住了,趙棗兒心裏一慌,沒遇到過這樣的情況,爺爺也不在身邊,頓時有些不知所措。也直到這一刻,她才醒悟不對勁——不是因為周圍太過於漆黑她才看不見鬼的模樣,而是這鬼根本就是一團漆黑!

“你不是鬼......”趙棗兒聲音抖了起來。

“那我是什麽呀?你說我是什麽呀?”黑影笑了起來,又換了個聲音,不男不女的細嗓聽起來不倫不類。

趙棗兒沒有答話,黑影本裹著她的手,現在慢慢攀上了她的手臂,從黑影裏發出更多不同的聲音,不只是男聲女聲,還有大人老人小孩,這些聲音開始自問自答,又像是有一群人在說話。

“她問咱們是什麽——”

“告訴她,告訴她!”

“她身上好香啊,你們聞到了沒有?”

“聞見了,跟豬蹄一樣香——”

黑影裏的聲音嘰嘰喳喳個不停,趙棗兒奮力掙紮著往外拔自己的手,皮膚上傳來細密的痛感,像有無數小針在紮,趙棗兒終於忍不住,害怕地大哭起來:“不要吃我——哇啊啊啊!”

趙棗兒還沒有這般哭過,使出了吃奶的勁哭嚎,手上依舊很疼,而黑影似乎受到了她的哭泣的刺激,猛地膨脹又爆開,化成了流動的黑水,從趙棗兒的腳開始一點一點往上吞噬,吞噬的速度很快,但趙棗兒除了皮膚上的刺疼,並沒有別的痛感,她只是害怕。

“趙棗兒——”少年遠遠地聽見了小女孩的哭聲,不由得著急地大呼,飛快地奔赴過來。

黑影並不在意是一個孩子還是兩個孩子,只是加快了吞沒趙棗兒的速度,然而眨眼間就跑過來一個半大的少年,英姿勃勃,手裏持著幾張符,一甩便準確地打擊到了黑影身上。

火符燒得黑影猛烈地扭動身子,還燒出了一股臭味,從黑影裏發出近十人的聲音,交織著哀嚎不休。狠狠松開趙棗兒,黑影一個轉身,怒吼著朝莊祁撲去。

莊祁向側邊一滾,不顧一身的泥水,敏捷地又擲出一張符紙,“去!”

符紙化箭,穩穩地紮進了黑影中,黑影悶哼一聲,而後嘿嘿一笑,莊祁便看著那只箭沒入黑影的體內,什麽都不剩下。閉上眼再睜開,莊祁試圖“看清”黑影的本質,在如膠的一團漆黑中,似乎還有墨般的黑氣縈繞,絲絲縷縷,把黑影的內核裹得密不透風。

不是鬼,也不是煞,似邪非邪,莊祁拿不準自己能不能對付,暗地裏使了道傳音術再次呼喚莊眾,但依舊沒有回應。

眉心緊緊鎖起,莊祁驅動符術,化出一場箭雨,鋪天蓋地地向黑影砸去,黑影似乎不屑莊祁的故技重施,但這場箭雨著實拖住了黑影,趁著這點兒功夫,莊祁跑向趙棗兒。

“哪裏受傷了?”

趙棗兒抽抽搭搭哭著,舉起手,又搖了搖頭。

環境太暗,條件不足以仔細查看趙棗兒的傷勢,那黑影很快便吞噬了所有的箭羽,甚至意猶未盡地打了個飽嗝:“莊家的東西,靈氣很濃啊。”

莊祁把趙棗兒擋在身後,警惕地問:“你是誰?”

“嗯......”黑影故作思考,而後換了個聲音,像是換了個對話的人:“我是吃小孩的壞東西。”

莊祁還沒有做出回應,黑影又變成那個癲狂的中年男人的聲音:“怕不怕啊哈哈哈,怕就對了,好孩子就得害怕——”

不去管那些瘋言瘋語,莊祁看了眼來路,心裏有了主意,在黑影又靠近了一步的時候接連甩出五道符紙——這是他的所能做到的極限,多道符紙同時催動需要耗費的心力是催動一道符紙所需要的數十倍,莊祁也是第一次同時催動這麽多道符紙,但是這沒有模樣、又非魙非希非夷的古怪東西上一直透著股陰沈的力量,尤其在黑影地刻意釋放下,一種沈悶的感覺壓在莊祁心頭。

這五道符有兩道是結界符,餘下的是兩道火符和一道箭符,高攻擊力的符術加之多符催動,讓莊祁白了臉色,但他希望這五道符紙能夠起到他預期的效果,至少絆住黑影一段時間,他才好帶著趙棗兒逃跑。

“嗤——”黑影發出一聲不屑地嗤笑,突然伸展開,變成了一張巨大的黑幕,像大張著口的巨獸,一下子吃掉了火符和箭符,火光和箭的冷光消失的時候,莊祁的心也沈了下去。

一把拽起趙棗兒,莊祁拉著她邁開步子就跑,趙棗兒腿還是軟的,幾乎是被莊祁拖著走。

而莊祁施展的那兩道結界符,許是因為力量不夠,還沒有形成完整的結界,便被黑影擊碎了。黑影似乎從被吞噬的符紙中得到了力量,游刃有餘地開始了它的捕獵,這場追逐讓它樂在其中。

“別跑啊,來玩啊——”

比之黑影的輕松,莊祁顯得很狼狽,很快便被黑影追上,試圖再次嘗試反擊的莊祁尚來不及施展咒術,便被黑影一掌掀飛,撞上路邊的樹,頓時,五臟六腑都移位了的痛讓他昏了過去。

“哥......哥......”趙棗兒向莊祁跑去,卻被黑影捉住了後頸,“不要——不要吃我——爺爺——棗兒好怕——”

“不要怕呀,”黑影換了個溫柔的女聲,輕聲細語地安慰趙棗兒:“我們會好好吃你的......”

“轟隆——!!!”一道驚雷突然落下,正好劈在黑影身側,趙大匡的聲音破開了沈沈的夜幕,“棗兒——!”

“......唔!”趙棗兒地哭喊被黑影捂在嘴裏,又一道驚雷落下,黑影瑟縮了一下身子,而後嘻笑了一聲:“好吧,就等你再長大一點......但要給不聽話的孩子一個懲罰。”

趙棗兒奮力掙紮著,根本沒聽黑影說什麽,她要窒息了,扣著捂住她口鼻的黑影,突然覺得耳朵一疼,疼得她一個痙攣,像岸上求生的鯉魚一樣挺動,再之後,黑影松開了桎梏,趙棗兒摔到了地上。

驚雷再次落下,一道接著一道,黑影在白亮的光裏依舊是一團漆黑,看著黑影逃竄著遠去,看著爺爺到近前,心疼地抱起她,看著莊眾夫婦扶起莊祁,趙棗兒感覺到疼,又感到迷茫。

爺爺的嘴一張一合,天上又開始落雨,劈裏啪啦砸下來,但趙棗兒什麽都聽不到。

84.蘜茯書店

“然後呢?”莊珂興致勃勃地問道。

“嗯?”莊祁還沈浸在回憶當中沒有走出,輕輕搖搖頭,“後來——我不知道。”

“啊?”莊珂瞪大眼睛看向莊祁,“不知道?你唬誰呢,哥,不帶這樣的,你就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唄。”

莊珂盡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誠懇些,眼睛裏流露出渴求的真誠,而莊祁卻只是略帶苦澀地搖搖頭,“不是不告訴你,是我真的不知道。”

莊珂“嘁”了一聲,擺明了不信,但也沒有繼續刨根究底,輕嘆一口氣,故意拉長了聲音感慨道:“原來趙棗兒跟咱們還有這緣分——我跟趙棗兒居然還是睡過一床被子的關系......”

瞪了莊珂一眼,莊祁沈下聲音:“這話是一個有未婚妻的男人該說的嗎?讓鐘慧聽到了會怎麽想?”

“她才不會信呢。再說了,我才不會讓她知道呢......”撇著嘴嘟囔,莊珂像個可愛的大男孩,全然沒有了往日裏一家之主的威嚴風範。

莊珂的這幅樣子反倒讓莊祁心裏一軟。“你啊,得了得了,跟鐘慧的婚事定在什麽時候?”知道他是故意的,想到兩人雖然許久不見,但情份一分不減,記憶裏那個柔軟可愛的莊珂似乎一直沒有變化,莊祁眼裏染上慈祥的笑意:“回頭給你包個大禮。”

“明年國慶吧,”莊珂笑呵呵地,表情輕松,似乎並不因為這是家族聯姻而覺得抵觸,提起鐘慧時眼裏的感情想要溢出杯口的水,嘴角不自覺地揚起笑容,顯出幾分單純的傻氣:“先替她謝謝哥。”

有些驚訝,又仔細看了一眼莊珂,確認他眼裏的感情,莊祁問他:“這是......認定了?”莊祁突然想起一事,似乎莊家的男人都深情且長情,爺爺莊勁只娶了一任妻子,父親莊冼與母親康釉蓉伉儷情深是有目共睹,而二伯莊眾與嬸嬸莫柳感情也十分深厚,莊珂也如他父親一樣,對待感情極為認真,倒是他,至今沒顯露出這方面的特質來。

“嗯。”莊珂毫不猶豫點點頭,“哥,你要抓緊呀。”

這是到了被逼婚的年紀了?莊祁覺著自己最近似乎總聽見這類的話,心裏默默無語,直接站起身來,“行,故事也聽完了,我走了。”

“啊?”看了眼墻邊的座鐘,莊珂伸手虛攔:“吃了午飯再走啊,何必這麽急?”

“什麽時候吃都一樣,”莊祁按下莊珂的手,“剛我跟爺爺和嬸嬸說一聲。”

莊珂了解莊祁的脾氣,知道了他確定了的事情不會輕易更改,便不再勸攔,“直接回F市?”

莊祁點頭,“有新的線索。”

“什麽線索?”

“下回回來說吧。”莊祁擡起手,幾乎不可查地遲疑了一瞬,而後落在了莊珂肩膀上,輕輕拍了拍,“走了,不用送,回去吧。”

莊核已經回來了,恭敬地等著莊祁,看見莊珂,沈默著行了個禮。

“把她送去了?”

“是,趙小姐應當已經上車了。”

“嗯。”莊祁點頭,閉上眼,沒有再說什麽。

“大少爺,”透過後視鏡看見莊祁開始閉目養神,莊核小心翼翼地開口道,“也去高鐵站嗎?”

“去蘜茯書店。”

“是。”莊核應了一聲,默默開車不再出聲打擾,透過後視鏡,可以看見莊祁睜開了眼睛,看著窗外飛逝的景致,沈思著什麽。

從莊家主宅離開,開出山路,周邊的房子漸漸變多、樓房也越來越高,從市中心呼嘯而過,向著城市另一邊、與莊家遙遙相對著的城郊的某個地方駛去,當樓房又漸漸低矮、消失,化為田埂和森林,莊核駕著車,熟練地拐進盤曲狹窄的小徑,成了一個十八線小縣城的不速之客,然後小地方人也少,盡管好奇,也不在意,莊核自然而然地停在了一幢二樓的小樓前。

小樓不高,砌得也簡陋,灰撲撲的墻體、青黑的頂檐,被兩邊的建築擠著,顯出幾分委屈相。像是倉庫似的鐵門上滿是紅褐色的銹斑,門上搭了一個不深的塑料棚,用來阻擋風雨,在塑料棚落下的一片陰影裏,在鐵門的邊上,掛著一個小小的木牌,白色的木牌上刻著深棕色的四個字:蘜茯書店。

莊祁走下車,不用吩咐,莊核自覺駕車離開,停到了一個離書店很遠的地方。

扣了三下門,聽著裏頭傳出一道慵懶的女聲:“進吧——”,莊祁這才推開門走了進去。

打開鐵門,露出了裏頭別有洞天的一番世界——這幢平凡質樸的小樓猶如它的名字,是一間名副其實的書店,而它裏頭的裝修,則充滿了古典美。

木質的書架高至頂棚,旋轉樓梯上的扶柱雕刻有栩栩如生的人蟲花鳥獸,頭頂懸著六角的紙燈,燈上繪著梅蘭竹菊四君子,延伸出的勾角上墜著六個啞了的黑銅鈴鐺。空氣中浮動著若隱若現的幽香,放眼望去,屋子裏只有一架架書,沒有一個人,從樓上飄下來方才的女聲:“誰呀——哎呦,莊少!”

莊祁擡頭,看見了從樓上探出半個身子的女人。

女人穿著一席暗紅色的雲錦旗袍,挽著發髻,插著一支墜著暗紅色珠子的發釵,臉上精致的妝容,彎彎的柳眉、艷麗的紅唇更顯這身轉裝扮的嫵媚。只是女人的神情與這身扮相極為不符,沒有預想中的優雅,而是流於表面的諂媚。

“您怎麽來了?——快快快,阿暉,沏壺好茶招待——”

“行了,不用麻煩了。”莊祁看了門邊掛著的一幅水墨虎嬉圖一眼,直接以眼神制止了即將破畫而出的鬼虎,“下來。”

蘜茯自然知道莊祁說的是她,嘿嘿一笑,一個旋身,從樓上來到了樓下。

“幫我找本書。”

“您盡管吩咐。”蘜茯擺擺手,托了托腦後的發髻,“我這裏除了書,也沒有旁的什麽了。是什麽書?只要蘜茯這裏有,都給您找出來......”

“《人卷》,有麽?”

“人——”,蘜茯一楞,“莊少您說笑呢,這《人卷》可是辜家的書,我這哪裏能有。”漂亮的書店老板蘜茯故作嗔怒地看了莊祁一眼。

老板很美,一顰一笑皆有卓卓風姿,刨去她過於誇張的表情,也是一個讓男人傾倒的尤物。莊祁卻不為所動,目光落在一側的書架上,隨意抽出一本書,漫不經心地翻開,雖不看女老板,話卻只是對她說的:“辜家的那本不過是覆刻本,你當我不知道?”

感覺到蘜茯瑟縮了一下,莊祁合上手裏的書,重新放回書架,緊接著又抽出邊上的另一本,“而辜家的書能從哪裏來呢——”

蘜茯眼神四處亂瞟,仿佛莊祁才是書店的老板,而她是偷了書又被抓住的賊,她不由自主地重覆莊祁的話尾:“從哪裏呢......”

“除了你這,還有別的地方?”莊祁笑笑,“別跟我兜圈子了,你早年做的那些事,我說過不追究,但這回,必須給我找出《人卷》。”

“這《人卷》吧,有是有......”蘜茯順手就從書架上取出一本書,“喏。”

“既然有,怎的不爽利一點?”莊祁接過書,才翻開幾頁,便知道了理由。

——像是在墨水裏浸泡過了一樣,除了前頭的幾頁,剩下的每一頁都是烏黑一團。

“怎麽回事?”

“不知道......”蘜茯小聲囁嚅道。

“不知道?”莊祁隨手在書架上敲了敲,竟把蘜茯嚇得一激靈,腿一軟,跪了下來。

蘜茯是這個世道裏僅存的精怪之一,而且是一只書蟲化成的書精,這幅好皮相也是從書中萬千女子身上摳下來的一副,多多少少應了“書中自有顏如玉”的話,但在莊祁眼裏,蘜茯就是一只小書蟲。

成了精怪後的蘜茯為了修煉,又要以書為生,自然要活在書店裏,而過目不忘的本事讓蘜茯有本事寫下所有看過的書,故而三百年下來,蘜茯積攢著數不盡的不可找的孤本,知道風流野史裏的真假虛實。

但不論蘜茯是已經活了幾百年的妖物,終究是害怕降妖捉鬼這一群人,更何況它犯過把各種禁書秘書洩露出去的過錯,若不是偶然得了莊家的庇佑,蘜茯怕是早已成了一縷灰煙了。但也因此,欠下莊家天大的人情。

“我真不知道。”蘜茯露出委屈的神情,眉頭一皺,眼裏水光隱現,看的人不禁要生起惻隱之心。“這書被人借走,再還回來,就是這樣了。”

“被誰借走了?”

“我不知道......”

“借書記錄。”莊祁終於看向蘜茯。

從莊祁的目光中感受到壓力,蘜茯吞吞吐吐道:“記、記錄......”

“怎麽?”

蘜茯揚手一揮,架子上一冊書便飛到了她手上,蘜茯翻開到其中一頁,指著某一條道:“被勾劃了。”

泛黃的紙張上有一道極為顯目的汙漬,蓋住了底下的字跡。

“誰劃的?怎麽回事?”

“林家人。”蘜茯從記錄冊的最後一頁裏翻出一張小小的紙人,紙人上有莊祁熟悉的氣息。

——是林稚秀。

85.真相一角

摩挲著手中的紙人,莊祁沒有表露出什麽情緒,蘜茯小心翼翼地打量莊祁的神情,大氣都不敢出。

“能不能覆寫《人卷》的內容?”

蘜茯露出為難的神情,“我沒看過《人卷》......”莊祁的目光讓蘜茯不禁瑟縮了一下,“我我我、本來就對這類的書沒有興趣......”

“有趙天應的其他書著嗎?”

“沒有......”蘜茯的聲音越來越低,低到幾不可聞,害怕莊祁對它失望,蘜茯精神一振,連忙道:“但是可以找!”

“行,找到了記得告訴我。”

隨口叮囑蘜茯好好工作,莊祁雙手插兜,走出了蘜茯書店。但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站在門外,看著遠處起起伏伏的群山,沈入了自己的思路。

直至此刻,所有紛亂的謎團已經揭開了一角,順著這一縷脈絡,隱隱可窺所有事情的真相。

順著時間線整理思路,事情的最初,或許該從二十三年前的那場邪靈大戰說起。

眾所周知,邪靈大戰當時引起了巨大的震蕩,但提起邪靈大戰,各家的態度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忌諱莫深,相反地,各家都將抗擊邪靈作為族內的必習內容之一。所謂的邪靈,從本質上來說,是某一個死靈或者某一群死靈的集結體,個體化成的邪靈因其怨念巨大,大多擁有極強的破壞力,然而邪靈的思路簡單、心智較低、反應較慢,個體的邪靈雖然力量強悍,但不足為懼——以強對強,自有勝負。

但個體化成的邪靈也因此極易被人掌控,二十三年前的邪靈,起初只是一個因為火災而死去的孩子,卻被有心人收下培養,有意縱容它滋長壯大,而邪靈壯大的最快捷方式——吞噬別的鬼魂。那時,出現了一段詭異的“幹凈期”,大多數鬼魂被吞噬了,不論是善鬼惡鬼,而後邪靈並不能滿足,於是頻頻出現了大型事故。向來大型事故最容易滋生怨靈,而這些怨靈以不可估量的漲幅膨脹了邪靈,這才有了後來一系列的悲劇。

邪靈來自於死靈的不甘,操縱邪靈的則是人的欲念,縱使當年的邪靈已經被消滅,但沒人可以保證不會有更多、更強的其他邪靈出現。這一類事情已經可以定性為是有人在惡意操控邪靈了,與二十三年前相比,當年的幕後推手和目的依舊是迷,無疑的是邪靈蘊藏著無比巨大的力量,而今時今日的幕後之人,目的應該是——康釉蓉。

在爛尾樓的養屍陣裏看到靈牌時,莊祁心裏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他甚至做了最壞的打算,但事實上,一個愛慕母親的人試圖以這樣的方式覆活母親,對莊祁而言也是一個巨大的沖擊。

不論父親是否在世,這樣的事情對母親就是一種褻瀆!莊祁心情之覆雜,難以描述,在那些苦苦磨練技藝的日子裏,在其他圓滿家庭的映襯下,莊祁也曾怨恨過父母離世太早,但這不代表他對父母這兩個字無動於衷。

既然知道了對方的目的,剩下就是阻止對方、捉住這個人,莊祁做的第一步,是在母親的交際圈裏篩選可能的人,但外祖家能提供的消息著實有限,父母的書房裏那些書信、相冊,甚至是錄像帶,莊祁全部排查了一遍,整理出的名單多達十幾人,這些人並不局限於只是母親的愛慕者,可涵蓋可能對父親莊冼有過節、或者對莊家有敵意的人,幕後之人布的局究竟是大是小、覆活母親康釉蓉是他的終極目的還是一個障眼法,這些問題還有待考究。

蘜茯的書裏那張紙人,給了莊祁方向。他不認為這一切真的會是林稚秀,其中或許有他不知道的隱情,但根據他列出來的嫌疑人名單,有一位林歸於——這人曾是追求康釉蓉十年,在邪靈大戰後便失蹤了。

依這般推斷,很多事情已經浮出了水面,而至於辜家,想必是偶然得了《鬼卷》的覆刻本,才會醞釀計謀以奪取邪靈的力量。辜家想怎麽做,苗壯想怎麽做,莊祁並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趙棗兒。

所有人都沖著趙棗兒去,讓莊祁在一開始的時候,除了驚訝,還有懷疑。但隨著兒時記憶的喚回,加之趙棗兒那般特殊的體質,莊祁毫不懷疑,趙棗兒很有可能是邪靈覆活術中的重要一環。

趙可喜性格活泛,年紀、身形都與趙棗兒相近,同時也是趙大匡的孫女兒,莊祁和吳浩霆兩人都曾推測過對方會不會是把趙棗兒和趙可喜弄混了,因此又調查了趙可喜的交際圈,可惜沒有新的發現。

轟隆隆——

灰蒙蒙的天邊突然翻湧過一陣白光,緊接著響起了沈悶的雷聲,沒多會兒,雨便落了下來,氣勢驚人的雨裏夾雜著碩大的冰雹,不禁又勾起了莊祁的回憶。昔日幼小的趙棗兒浮現眼前,可愛的模樣讓莊祁不禁莞爾,卻也納悶,怎的最近才想起來呢,若是一眼認出,怕是會更心安理得地接受這段緣分。

“莊少,我方才查了查,趙天應與我是同時期,他的書著我聽說過,但沒看過,只是機緣巧合下收錄過三本,《鬼卷》《妖卷》和《人卷》,但現在這三本都已遺失。”蘜茯從店裏走出來,手裏拿著一把傘,身後跟著一個虎頭虎腦的少年。“我會盡力去找,還有,這把傘......給您。”

“你看,”沒有接蘜茯手中的傘,莊祁依舊看著天空,“天色有異。”

蘜茯小心地再往前邁一步,擡頭看去,天邊的灰黑不知何時變成了粉紅,粉紅在擴散、加深,仿佛是被方才的驚雷點燃了一般,在天的那一邊、層層的雲後,正燃著熊熊的火。雨勢不穩定地忽大忽小,雷聲轟隆,一陣接著一陣,還有藍紫色的閃電在雲裏穿行。

“看......!”蘜茯驚呼一聲,她在扭頭時不經意看到了另一面的天空,灰色的雲層形成了一個圓,緩緩流動著,圓中是黑色的暗雲,看起來就像天破了一個大洞一般。“天漏......大兇!”

蘜茯心裏的震撼是無法言說的,莊祁突然問它:“《鬼卷》,是什麽時候丟的?”

蘜茯一怔,稍加思索便回答道:“與《人卷》差不多時候丟的。”

莊祁一點頭,看見莊核駕著車近了。

“我找到書後就聯系您。”蘜茯也看到了莊核,連忙遞出手中的傘,青藍色的傘面上是藕粉的荷花,與蘜茯身上的旗袍相得益彰,這只面容嫵媚性子卻膽小狗腿的書蟲飽含期待地看著莊祁,但莊核已經走下車,打著傘過來。

“辛苦。”莊祁習慣性地淺淺一笑,到底也沒有接蘜茯的傘,而是走進莊核的傘裏,坐上了車。

“大少爺,現在去哪?”莊核系好安全帶,發動車子,透過側視鏡,可以看到蘜茯抱著傘,還站在門外。

莊祁像是看不見蘜茯一樣,“回F市。”

“是。”

車子啟動,迎著瓢潑大雨,冰雹砸在車窗上的聲音聽得讓人心驚,但莊家的車都做過特殊處理,莊核依舊開得十分平穩。

“趙棗兒是幾點的車?”

聽問,莊核看了眼時間:“現在應該已經到了,Y市離這比F市近。”

打開微信,莊祁給趙棗兒發消息,詢問她的行程,得到肯定回覆後,莊祁沒有當即關閉微信,對話框裏的字打了又刪,刪了又打,卻遲遲沒能編輯完一條信息。

莊祁自認記憶力不差,但兒時遇見趙棗兒的那段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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