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啦？”

許亦振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他的身體似乎真的不太好，整個人都有氣無力。

這麽熟絡的招呼，絲毫不帶有任何的尷尬和難堪。

邢傲霆卻楞住了，一時之間沒有回應。

邢煒看了他一眼，眉頭緊皺，顯露著他的不滿。

許清雯趕緊兩步跑到許亦振身邊，將他靠在後背的枕頭理了理。

這副父慈女孝的模樣讓邢傲霆更加的迷惑和恍惚，他是真的沒有想到，原本自己一直記恨的人，現在卻如同一個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一般。

“你走近一點兒，好嗎？”

許亦振輕聲提出請求，邢傲霆卻毫無動作。

邢煒有些看不下去，低聲呵斥了一聲：“Austin。”

邢傲霆這才從自己的失神中抽離出來，緩步走到離窗邊一米開外的地方，站穩了腳步。

許亦振勉強笑了笑，見邢傲霆不說話，便認定他是有些不自在。

許亦振輕輕拍了拍許清雯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說：“你們先出去吧。”

說著，他又對邢煒點了點頭。

邢煒沒說什麽，只是深深地看了邢傲霆一眼，這便和許清雯一起走出門外。

就在關門的一瞬間，邢煒聽見許亦振咳嗽了一聲，像是對他說道：“謝謝你。”

邢煒從嗓子裏發出一聲“嗯”，不再言語，輕輕將門帶上了。

房門外響起了腳步聲，邢傲霆知道邢煒和許清雯已經下了樓。

此刻的房內只剩下他自己，和眼前這位陌生的病人。

他還是絲毫無法將許亦振和他那拋棄妻子的親生父親聯系在一起，連目光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

許亦振細細地打量他，看著他挺直的身板，看著他微微皺起的眉頭。

看了一會兒，他才又輕聲笑起來，像是得到了某種安慰一般。

“你和你媽媽……長得很像。”

邢傲霆聽見“你媽媽”這三個字之後，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抗拒。

原本的迷茫不覆存在，胸腔裏只被怒意填滿。

“你別提她。”

他說著，語氣強硬，看向許亦振的眼神也略帶兇狠。

許亦振卻沒有因為他這樣忤逆的反應而感到不滿，他反而笑了，笑意漸深，眼尾的細紋都顯露無疑。

“這脾氣……倒是和我有幾分相似。”

邢傲霆聽見這話，就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嚨一樣。

他只能忿然看著他，卻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麽。

許亦振笑著笑著，神情漸漸地落寞了下來。

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想要起身，卻沒有什麽力氣。

經歷了十來秒鐘的沈默之後，許亦振才慢慢地開口。

“這些年，是我對不起你們。”

邢傲霆原本就是憤怒的，在他這句話之後，竟被氣得笑出了聲。

“對不起我們？你沒對不起我，你只是對不起我媽而已。”

許亦振不可置否地點點頭：“我知道。我這一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清然。”

他說著，又將視線牢牢地定在他的臉上，仿佛要從邢傲霆的這張臉上尋找到邢清然的痕跡。

“但那時候，我也是沒有別的辦法。”

邢傲霆早料到許亦振會找出各種各樣的理由，他甚至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卻還是被這毫無意義的話弄得呼吸一窒。

“沒有辦法？你讓她一個人出國的時候，說會去找她對不對？可是呢？你去了嗎？”

許亦振沈默著，無法回答。

“你沒有。”

邢傲霆在這房間裏走動著，他慢慢地打量著這屋子裏的陳設，宛如想通過這些，看清許亦振真實的生活。

“你在這裏錦衣玉食，卻不知道我媽過的是什麽日子。你當然沒有對不起我，因為我這人吧，從小就這副德行，我也不需要什麽父親的存在，可是我媽呢？她就像是一株菟絲花，你的欺騙只能把她推入一個又一個絕境。”

邢傲霆看著許亦振，神色中充滿了嘲諷。

而許亦振只是看著他，想說些什麽，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以前小的時候，我不覺得辛苦。有小雯，有我媽，什麽坎兒過不去啊？可你呢？我們好不容易找到了活下去的辦法，你又出現了。”

邢傲霆看著許亦振，一字一句地說：“你知道最辛苦的是什麽時候嗎？是我媽情緒不穩定在家自殘的時候，我攔不住，我他媽真攔不住。”

他笑起來，眼角卻帶著一些讓人難以察覺的淚光。

“她把自己鎖在房間裏面，小雯就在外面敲門，敲不開，來找我。我闖進去的時候你猜怎麽著？那血流了一地啊……救都救不回來。”

邢傲霆說著這些他一直以來以為自己不屑的往事。

說著那個讓自己最瞧不起的柔弱的女人。

情緒卻仿佛被人拉開了閘門，一個勁地朝著外面奔湧宣洩。

他的嗓音有些哽咽，就站在許亦振的病床前，勾著嘴角，定定地看著他。

“我是真不恨你，只是覺得替她不值。世界上怎麽會有那麽脆弱的人呢？你說兩條腿的男人哪兒不好找？非要在你這一棵樹上吊死。”

“對不起。”

許亦振垂下了雙眼，劇烈地咳嗽起來。

那咳嗽聲越來越大，幾乎就要抑制不住。

邢傲霆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樣的心情，他的所有宣洩都在這一刻停止了。

他楞楞地看著許亦振，看著他的虛弱，看著他不覆意氣風發的那張爬滿歲月痕跡的臉。

隨後，他竟還是伸手將床頭櫃上放著的水杯遞到了許亦振的面前。

許亦振略帶吃驚地看了他一眼，還是就著他的手將水喝了幾口。

等他喝完之後，邢傲霆近乎宣洩式地將水杯重重地放到了桌上。

“砰”地一聲，幾乎要讓那脆弱的玻璃杯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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