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好了，這一次包你滿意。”

林歸放下青花碗，如釋重負的舒了一口氣。

碗內熱氣蒸騰，清黃的面湯表面，微起漣漪，其間還漂浮著幾朵綠油油的蔥花，熟透的白面則完全沈入湯底，飽滿多汁。

老刑看了看林歸，又瞧了瞧湯面，一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樣子，最後吐出一句：“有現成的東西擺在眼前都不吃，那就虧了。”

話音剛落，老刑就開動筷子，吃第一口之後，他先是楞了楞，眼神也隨之撲朔迷離，然後繼續吃面，直到把面吃得幹幹凈凈，也仍舊一言不發。

“我昨晚做了一個夢。”林歸看了一眼面無神色的老刑，感嘆道，“你猜我夢見了什麽。”

“難不成你還夢見鬼了？”老刑似乎還在回味面的味道，心不在焉的說了一句。

“差不多，”林歸咧嘴一笑，“我昨晚睡得昏昏沈沈，眼前忽然出現一個滿頭銀發的老太太，可把我嚇了一跳，後來她告訴我，她是想讓我幫一個忙，並無惡意，我才鎮定下來。”

“還有這種事？”老刑似乎在自言自語，片刻之後，他忍不住擡頭問林歸，道：“她讓你幫什麽忙？”

林歸見機會來了，連忙清了清嗓子，故作神秘道：“老太太說了，她死不瞑目，只因為丈夫和兒子不和。”

老刑沈默不語，緩緩低下了頭，神情很覆雜。

“老太太托我煮一碗面，她希望那個老爺子吃完之後，能夠與兒子和解，這也算完成了她的遺願，讓她再無牽掛，早日步入輪回，”林歸偷偷瞄了一眼老刑，然後鄭重其事道：“刑老爺，你說我這面煮的好不好，不知道那位老爺子吃完之後，會不會有所心動。”

“你......，”老刑臉色大變，歪鼻子瞪眼的看著林歸，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最後垂喪著個頭道：“你......真的做了那個夢？”

“昨晚差點把嚇死了，怎麽可能有假。”林歸鎮定自若。

老刑一時語塞起來，眉頭緊皺的看著林歸，雙眼中滿是疑惑之色，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林歸那個夢，為何如此逼真，那個夢裏說到的老爺子，分明就是自己呀。

“刑老爺，你說那位托夢給我的老婆婆，到底家住何方，我要怎樣才能完成她的心願呢。”林歸疑惑道。

老刑沈吟了半晌，面色深沈，仿佛正在進行一次艱難抉擇，最後搖頭嘆氣道：“不必了。”

“那怎麽行，我林歸是什麽人，”林歸拍了拍自己胸脯，“答應老婆婆的事，就一定要做到，否則我哪一日上了黃泉路，見了老婆婆也不好交代呀。”

林歸這是故意在含沙射影，意思是老刑如果不去給兒子上柱香的話，那日後死去，他怎麽有臉見芳婆婆。

這一招似乎奏效了，老刑回房裏拿了一樣東西，交給林歸道：“這件事你不必再管了，快離開這裏吧，省的我見了心煩。”

老刑交給林歸的，正是腳銬的鑰匙，林歸接過鑰匙，眨眼間的功夫就解開了腳銬，恢覆了自由之身。

多年以後，林歸每每回想起自己作為一名修行者，強大到甚至可以移山倒海，卻在修煉之初被一副凡間腳銬難倒，他都會忍不住笑出聲來，直到後來他才發覺，原來還有可以困住強者的枷鎖，那便是人們說的心鎖。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屋門，整個廳子都隨之亮堂起來，老刑吹滅了桌上的油燈，一縷黑煙隨之冒起，最後緩緩飄散。

“讓你走了，你怎麽還不走。”老刑不耐煩道，他恨不得林歸立馬走人，省的他又想起林歸那個似真非真的奇夢。

“不急，事還沒有辦完呢。”

見到老刑坐立不安的樣子，林歸反倒一臉悠閑，他又從廚房裏端了一碗面，就坐在老刑的對面吃了起來。

老刑一臉詫異，之前林歸還哭著要走，怎麽現在放了他，他反而又不想走了呢，老刑都開始懷疑，林歸是不是老天爺專門安排給他的克星。

“不是還有個小姑娘等著你去救嗎？你還坐在這裏吃什麽面呀。”老刑沒好氣道。

“不吃飽，哪裏來的力氣救人。”林歸吃得狼吞虎咽，早在煮面的時候，他就已經餓得六神無主了，口水都差點滴到面湯裏。

就在這時，小女孩也起了床，大概是聞到了面香，她睡眼都還沒有完全睜開，就屁顛屁顛的跑到林歸身旁，像只小野狼一樣搶了林歸的面。

“哎，你幹嘛。”林歸想將面搶回來。

“壞人，”小女孩將整張臉都埋入碗中，林歸見狀，只好舔了舔舌頭作罷。

“芳婆婆煮的。”小女孩睜大驚奇的雙眼，楞楞地看著已經見底的湯面。

“我煮的，”林歸反駁道。

“你騙人。”小女孩嘟起油乎乎的小嘴，一臉懷疑的看著林歸。

“不信算了。”林歸站起身來，伸了伸懶腰，一副準備要走的樣子。

“刑老爺，我要走了，只怕我這一走，你就再也吃不到這種味道的面了。”林歸有些惋惜道。

自從聽完林歸說的夢後，老刑就一臉沈悶，仿佛心事重重，現在聽完林歸說的話後，他變得更加郁悶，起身嘆氣道：“我思念的哪裏是這面的味道，我真正思念的，是煮這碗面的人。”

“什麽，你說你會想念我。”林歸故意作出一副很驚訝的樣子，其實他也知道，老刑指的是芳婆婆，林歸只是想開個玩笑罷了。

“我呸，”老刑啐了一口唾沫，“你小子害我虧了一大筆錢，快點走吧，別再讓我見到你，心煩。”

林歸擡頭看了看天，覺得時候也不早了，還要趕路去白南城，便與老刑就此別過。

他整了整衣帶，正要跨出門的時候，他又頓了頓，回頭道：“刑老爺，夢裏的那個老婆婆說了，此事不了的話，她做鬼也將不得安寧。”

這當然不是芳婆婆說的，林歸表述的，不過是事實罷了。

老刑沈吟半晌，最後長舒了一口氣，仿佛壓抑在他心頭多年的石頭，終於落下了一般，他整個人都為之輕快起來，最後朝林歸擺了擺手，道：“我知道該怎麽做了，你快走吧。”

老刑想了想，又補充道：“別再讓黃牛山綁了你，他就是個送馬草的，但經常幹一些胡作非為的勾當，這世道不好，沒人管他，但是多行不義必自斃，他這種人，自會有天譴，說不定哪一天，他送馬草的時候，就出了意外......。”

林歸會意的點了點頭，起初他不明白，老刑為什麽會告訴他關於黃牛山的事情，他後來才知道，原來，自己就是黃牛山即將遇到的意外。

林歸走出大門，撿起昨晚掉落在地的白傘，拍了拍上面的灰塵之後，將白傘背在了身後。

他的面前有兩條路，由於昨晚被蒙上了眼睛，他根本無從分辨，但他一回首，就聽見了老刑的聲音：“白南城在左邊那條路。”

林歸識趣的向老刑招了招手，表示感謝，在踏上左邊那條路的時候，他忽然想起了什麽，朝身後扶著門檻的老刑大喊道：“廚房裏的幾個大餅我拿了......。”

話音剛落，林歸就一溜煙的跑了，生怕再被老刑抓住。

......

“這孩子......，”望著林歸遠去的背影，老刑自言自語道。

“壞哥哥，再見。”

小女孩站在老刑身前，揮動小手吶喊，忽然，一滴水滴在了她的額頭上，小女孩擡頭，驚奇道：“刑爺爺，你怎麽哭啦。”

“沒事，我只是覺得，猶豫了那麽久，是時候該給他上柱香了。”老刑這話，似乎是對自己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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