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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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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美瑜今天就跟吃了火藥一樣, 焦躁不安地在房間裏走來走去, 短短不到一刻鐘的時間, 她已經在屋裏來回走了不下百圈,走幾步,她又停了下來, 捏緊拳頭, 捶了一記左手, 一副極其煩躁的模樣。

看得旁邊伺候的丫鬟心驚肉跳,唯恐她遷怒到自己身上, 忙偷偷往墻角縮了縮, 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過了一會兒, 心浮氣躁的季美瑜終於停了下來, 坐到桌前,倒了一杯茶遞到嘴邊,才抿了一口, 她就一口氣把茶水噴了出來, 扭過頭, 惡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丫鬟:“人呢,都是死的嗎?水都涼透了,你還給我喝!”

丫鬟兩肩一抖,縮著脖子小聲說:“小姐息怒,奴婢這就去換一壺熱茶來!”

季美瑜橫了她一記:“還不快去!”

那丫鬟如蒙大赦,提起茶壺,駝背含肩, 飛快地跑了出去。

下一刻,屋子裏忽然傳來茶杯劈裏啪啦落地的聲音。嚇得那丫鬟手一抖,茶壺裏的水溢了出來,正好噴到來人玄色的長袍上。

丫鬟擡頭一看竟是季文明,嚇得宛如驚弓之鳥,雙膝跪地:“將軍饒命,將軍饒命……”

“無妨,小事而已,起來吧。”季文明看了一眼她煞白驚恐的小臉,眉心蹙起,擡頭盯著發出摔打聲的季美瑜的房間,靜靜聽了一會兒問道,“她一直……這麽暴躁嗎?”

丫鬟不敢撒謊,吞吞吐吐地說:“前一陣已經好些了,只是不知為何,小姐昨日出去一趟回來後,心情忽然又變得不好了,一直板著臉,今天也不大高興。”

說不高興都是輕了,就她現在這幅暴怒的樣子,豈止是不高興,應該是怒火沖天才是。

季文明沒有為難這丫鬟,揮手讓她下去,然後擡腳走到門邊。

背對著門口季美瑜聽聞腳步聲,頭也沒回,手裏的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擲,斥責道:“讓你去換壺熱茶,半天都不來,誠心想渴死我是不是?”

現在離那丫鬟出去不過片刻功夫,而季美瑜的房間離廚房還有不短的一段距離,她這分明是雞蛋裏挑骨頭。

季美瑜發了一頓火,結果這腳步聲走到門口就戛然而止了。她冷哼一聲,扭過頭:“怎麽還不……大哥!”

見到季文明,季美瑜馬上把臉上兇狠的表情一收,站了起來,捏著帕子,小聲說:“大哥,你怎麽來了?”

季文明走到屋中坐下,眉目深沈,定定地看著她,直把季美瑜看得不大自然起來。

她摸了摸鬢角的頭發,表情訕訕的:“大哥,你有事找我?”

季文明看著她蒼白的臉色和眼眶下那對黑眼圈,心裏的怨氣就如被針紮了一道的皮球,放柔了音量道:“美瑜,沒有男人會喜歡囂張跋扈,無理取鬧,動輒摔東西罵人的女子。姑娘家,還是貞靜溫柔為宜。”

他的話說得有些重,季美瑜的臉刷地變色,撅嘴破罐子破摔:“是嗎?我以前不貞靜溫柔嗎?結果還不是一樣。大哥,你們想讓我嫁給洪志山,我也百般討好他了,人家看不上我,我有什麽辦法。”

看她這幅鉆進牛角尖的模樣,季文明就知道她沒把自己的話聽進去。算了,現在他說什麽,她都聽不進去,也許過一段時日,她就自己想通了。

季文明也沒把季美瑜的異常放在心上,他雙手交握,直切入正題:“美瑜,你見過傅芷璇了!”

說完後,他緊緊盯著季美瑜的臉,不錯過她臉上任何的變化。

季美瑜到底不如他老練深沈,猛然間聽到這一句,魂都嚇了出來,臉上也帶出了幾分異色:“沒,沒有,大哥,你聽誰瞎說呢!”

但已經遲了,季文明已經看明白了,也不知傅芷璇給他這個妹子灌了什麽迷魂湯,讓她不惜欺騙自己的親大哥,也要替她隱瞞。

季文明有些生氣,板著臉指出了她話裏的漏洞:“美瑜,你若真沒見過她,聽到我的問題,第一個反應應該是驚訝她也到了安順才對。”

在季美瑜變色的同時,他又飛快地加了一重砝碼,乘勝追擊:“美瑜,你不用替她遮掩,有人看到你與她一起去往來茶樓喝茶。”

見他連地點都說出來了,季美瑜沒法再否認,懨懨地點了點頭不說話。

季文明看著她,語帶誘惑地問道:“美瑜,她現在住哪兒?我有些事想找她,放心,我不會拿她怎麽樣的。”

季美瑜扁了扁嘴,委屈地搖頭:“我也不知道。”

見季文明不信的神色,她舉起手:“真的,大哥,我發誓。她只是約我每五日在往來茶樓見一面。昨天就是我們第二次約定的日子,我在客棧等了她一下午,她卻沒來。昨天臨走時我讓客棧老板給我留意著,若是她來了,立即通知我。可現在都下午了,客棧那邊還是沒消息,她肯定還是沒來,也不知是有事絆住了還是離開了安順。”

季美瑜並不是個心思深沈之人,再聯系剛才那丫鬟說的她這兩日來的異常,季文明對她的話信了七八分,又問:“你一共與她見過幾次,都說了些什麽?”

季美瑜避重就輕地說:“就見過兩次,說的還是在京城那些破事,我……我向她訴了幾句苦,她一直耐心安慰我。”

季文明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思慮片刻,點頭笑了:“好,美瑜,她若再來見你,記得知會大哥一聲。”當然,她不說也沒關系,自有人跟著她。

“哦。”季美瑜應了一聲,擡頭好奇地看著他問道,“大哥,聽說錢伯伯出事了,是什麽事啊?”

季文明斜了她一眼,警告道:“別胡說,沒什麽事。”

季美瑜撇嘴:“你不用瞞我,錢……嫂子都跟娘說了,娘還安慰她,只是少一條腿而已,人還在以後都會好起來的。”

季文明有些拿家裏這三個女人沒轍,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往外說,他看了季美瑜一眼,提醒她:“別出去亂說。”

錢世坤現在的狀況並不好,大夫的建議是截肢,因為他的右腿肌肉和骨頭都壞死了,拖下去對他的身體並沒有好處。

錢世坤也明白,他這輩子是別想走路了,既如此,截就截吧。只是等他下了決心之後才知道,原來截肢也有風險,三個大夫並不能拍著胸口保證截肢的過程中不會發生意外和感染,傷及他的性命。

好死不如賴活著,連路邊吃了上頓沒下頓的乞丐都不想死,更何況錢世坤這種盡享富貴的人上人。因為擔心會丟了小命,錢世坤猶豫不決,一時拿不定主意,就這麽僵持著,能拖一天是一天。

只是為了避免引起軍中動蕩,除了幾個親信,他一直把這事瞞了下來,對外一律說,他的傷勢已經好轉,在靜養,要不了兩月就能重返軍營。

不過這種說辭能忽悠不明情況的普通將士,但卻瞞不過老狐貍的甘源和梁軍。

這不,在錢世坤受傷的第三日,甘源和梁軍統領萬昆便相偕而至,美其名曰來探望錢世坤,兩人還帶了上好的藥材和禮品。

錢世坤心知肚明,像他們這種因為利益勾結在一起的同盟脆弱得不堪一擊,毫無信用可言。今日能在一起把酒言歡,明日就可能因為利益反插你一刀,不得不防。

因而哪怕心裏極不想見這兩人,這時候,他也不得不壓下心裏的煩躁,讓奴婢把房裏打掃一新,點上香薰,遮住屋子裏的血氣味,然後還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臉,讓他看起來面色不那麽蒼白了,然後這才讓人把兩人請了進來。

季文明親自領著甘源和萬昆兩人進來。

虎背熊腰的甘源看到錢世坤,鷹鉤鼻一翕,黝黑的臉上帶著關切的笑意,口氣也很熱絡:“錢兄,你怎麽這麽不小心,傷筋動骨一百天,你這可得好好休養,營裏的弟兄們都還等著你回去呢。”

一副完全不知道錢世坤腿已經廢了的樣子。

相比之下,旁邊的萬昆的說辭顯得頗公式化:“錢參將,好好養傷,營裏可不能少了你。”

錢世坤忍著痛,靠在床頭,感激地看著二人:“多謝兩位將軍的關心,家門不幸,讓兩位看笑話了。”

他沒多說他的腿的狀況,兩人也沒多問,寒暄了幾句,又說了一下城裏的狀況,兩人見錢世坤的頻頻打哈欠,便不約而同地起身告辭。

錢世坤給季文明使了一記眼色,示意他送這兩人回去。

雙方道別,季文明親自把人送出大門外。

不善言辭的萬昆先走,甘源留在最後,他擡頭瞧了一眼暖陽下富麗堂皇的錢府,招呼季文明:“季將軍一起走走?”

季文明眸光一閃,頷首道:“幸得甘參將相邀,末將榮幸之至。”

兩人沿著蜿蜒的大道,緩緩往前走,及至一條人煙稀少的僻靜小道時,甘源停下了腳步,盯著季文明:“敢問錢參將的腿究竟怎麽樣了?”

“可能要養幾個月。”季文明說得含糊。

甘源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季文明的肩,突然換了個稱呼:“季老弟,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他的腿只怕是沒治了吧。”

他猛地湊近季文明的面前,鷹鉤鼻上那一雙銳眼裏邪光四溢:“季老弟,你就甘心一直屈居人下,替他人做嫁衣?忙忙碌碌一世,現在被一個廢人指揮得團團轉,以後還得聽一個小屁孩的,就因為他投胎比咱們好?老子可不信這個邪。”

聞言,季文明的心臟幾乎都快蹦出來了,藏在袖子下的手緊緊攥在一起,面上卻不露絲毫:“甘參將說笑了,岳父大人於末將有大恩,承蒙他老人家看得起,提攜季某,季某才能有今日,若能為其分憂解勞一二,季某萬死不辭。”

甘源聞言,定定地看了他幾息,然後往後退了一步,直起身,背負雙手,臉上要笑不笑的:“季老弟果然是個重情重義之人,甘某佩服。不過季老弟讀書多,應當明白,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你說是吧。”

錢世坤倒下,論資歷、論軍功、論威望,都再無人能與甘源抗衡。甘源這是明晃晃地告訴他,南軍以後將由他為首。當然,“一山不容二虎”也是在影射他與錢世坤目前的處境。

季文明聽明白了他話裏的深意,眉頭一跳,避重就輕地說:“甘參將過獎了。”

見他揣著明白裝糊塗,甘源也跟著轉開了話題,兩人又聊了兩句,直走到這條巷子的盡頭,兩人才分道揚鑣。

甘源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嘴角勾起一個譏誚的弧度。

“將軍,他不願意?”一人無聲無息地從巷子裏走了出來,輕聲問道。

甘源輕蔑地撇了撇嘴:“一偽君子而已,他若不願意,就不會與我走這一段路了。呵呵,等著吧,錢世坤眼光不錯,他這女婿跟我是一類人,就是不知道他的手段和實力能不能撐起他的野心。”

***

回去的路上,季文明心臟還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到了錢府門口,不出意料,魯達已經在門口等著他了:“將軍找你。”

季文明頷首,提步直接去了錢世坤的臥房,在錢世坤詢問前先一步道:“甘源慫恿我取而代之,奪了你的勢力。”

錢世坤聞言,暗沈的眼眶睜開,笑看了他一眼,罵道:“我就知道甘源這狗東西沒安好心。”

呸了一聲後,他又問:“萬昆那裏呢?他沒找你?”

季文明搖頭:“沒有,萬昆什麽表示都沒有,對小婿也不甚熱情,與往日並無二致。”

錢世坤濃黑的眉擠在一起,自語道:“萬昆今天很奇怪,少有的沈默寡言。不過,他暫時沒有動作也好,咱們只用防著甘源就行了。”他現在這種到死不活的狀況,自是希望一切平平順順的,不起任何波瀾最好。

季文明知道他的心思,附和道:“岳父大人不用擔心,萬統領一直很看重岳父,在大梁那邊也是多次替岳父美言,岳父不用擔憂。”

錢世坤猶不放心:“不行,萬昆的支持很重要,若是梁軍反水,咱們將腹背受敵,你再給萬昆送一萬兩銀子過去,穩住他。”

萬昆喜好黃白之物是公開的秘密,錢世坤決定投其所好,再給他送一筆銀子,拉攏他。

季文明皺眉,為難地說:“府庫裏的純銀已經不多了,只怕湊不齊一萬兩。”

他們雖守著一個銀山,但因為民間會精煉提純白銀的匠人並不多,技術也沒朝廷的工匠精進,因而提純的銀子雜質較多,用於給那些沒見過幾兩銀子的將士發餉還可以,但卻瞞不過那些老練的商人與萬昆這種見多識廣的老東西。

“那還有多少?”錢世坤不死心地問道。

季文明估量了一下:“應該有八九千兩。”

錢世坤揮手做了決定:“既然沒差多少,那再摻一些湊足一萬兩,壓在箱子底下,萬昆還能一個一個擺出來看不成?”

見他意已決,季文明頷首應道:“是,小婿這就去辦。”

等他湊足銀子並安排人偷偷送去萬昆那兒時,這一天又快過去,而前一日,他派出去尋找傅芷璇的人終於傳了消息回來。

“季將軍,你要找的那個女子現在就居住在三塘巷,似乎是落難了,與丈夫一道來投奔親戚的。”

季文明揮手讓他退下,沈吟良久,招來一人吩咐道:“回去告訴夫人,我今晚有應酬,要晚些回家。”

***

薄暮降臨,路上的行人漸少,三塘巷裏攆雞走狗聲不斷,傅芷璇做好了飯,架了一張小方桌,擺在了院子裏,正要去堂屋請烏文忠,忽然看到聞方跑了進來,輕手掩上門。

她忙迎了上去,笑瞇瞇地說:“聞方,你來得正巧,烏伯伯一直悶悶不樂,你陪他喝兩杯。”

聞方一把拽住她的手就往外拖:“哎呀,還吃什麽飯,季文明來了,現在就在巷子口,咱們快走。”

傅芷璇大駭,拉住了他:“等一下,聞方他都走到巷子口了,咱們想跑也跑不了,他帶了多少人來?”

聞方停下了腳步:“人倒是不多,只帶了兩個侍衛,應是他的親信。”

聞言,傅芷璇放下心來,她叫住了聞方:“這麽說他只發現了我一個人在這裏,還沒發現咱們的事,那我不能走。若我一走,反倒會引起他的懷疑,聞方,你快去換衣服,打扮得像個落魄的讀書人,待會兒他來你就裝落魄,裝落寞,裝沈默,讓我來應付他。”

聞言有些猶豫:“這樣行嗎?”

傅芷璇把他推進了屋:“當然行,季文明沒有大張旗鼓地帶著人過來抓我,只是帶了兩個親信過來,就說明他暫時還沒打算拿我怎麽樣,那一切都還有轉圜的餘地。”

似乎也有道理,聞方一想,他們這邊也好幾個人,若非怕現在殺了季文明,引起城內守軍的警覺,他根本不畏懼季文明。

***

季文明站在狹窄幽暗又處處散發著壓抑氣氛的三塘巷,眉頭不自覺地擰了起來,裹足不前。

這地方又破又舊又爛,是城裏出了名的貧民窟,地面上還殘留有前兩日下雨的積水,他真是豬油蒙了心才會跑到這地方來。

“將軍,不走嗎?”左側的侍衛見他只是盯著昏暗的悠長的巷子久久沒動,小聲問了一句。

季文明不甘心地看著巷子兩側低矮的破瓦房,沈了沈眉:“去,怎麽不去!”

傅氏當初義無反顧地棄他而去,他今日倒要看看,她棄了他,攀上了什麽高枝。

說完,率先一步踏入黑暗潮濕的三塘巷裏。

烏文忠的房子在中間段,等季文明走過去時,天邊最後一絲紅霞也散去了,他讓一個侍衛上前開門。

沒過多久,身上系著圍裙,臉上還沾了米粒大的草木灰的傅芷璇拉開了門,她臉上不施粉黛,荊釵布裙,手上還拿著一塊濕漉漉的抹布,顯然是在做家務事。

見到他,她的瞳孔驟然縮進,纖細的手指揉進抹布裏,驚訝過後,取而代之的是防備,她半個身子都縮在門口,只露出頭和脖子:“你……你來做什麽?”

季文明雙手背在身後,笑得溫文儒雅,好似兩人之間曾經的恩怨都不存在一樣:“聽說老朋友來了安順,我來看看。”

傅芷璇站在那兒,臉上的為難和不情願是個人都看得出來。但季文明就是能裝作沒看見:“怎麽?不請我進去坐坐?”

傅芷璇瞥了他一眼,目光挪到他身後那兩個身別大刀的侍衛身上,磨蹭了一小會兒,終於不情不願地拉開了門:“進來吧!”

季文明走進狹小的院子,一眼就看到了擺放在院子裏的晚飯,一碗素炒大白菜,一碗紅燒肉,不過葷菜裏的肉塊用手指頭都數得清。

嘖嘖,離開了他,她過得也不過如此嘛。

季文明瞥了一眼站在屋檐下,穿著一身藍色素布衣裳,臉色呆板木訥,縮著肩站在烏文忠旁邊的聞方,輕蔑地笑了,她離開他就找了這麽一個孬種?

季文明眼光一滑,落到傅芷璇臉上,企圖從她臉上找到悔恨、羞愧之類的情緒。但都沒有,她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裏,臉上的木然與屋檐下的那個男人如出一轍。

季文明忽然就不想看了,他轉身就走,但剛走出兩步,他又忽停下了腳步,目光直直落到院子裏的飯桌上,上面只擺著兩副碗筷,而這院子裏原本有三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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