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恩不報，非君子也！

看到她們艱難行進，胡大林便打發那名戰士與人先走，他主動留下來照顧。

原先，文淑祺就清楚，胡大林為人忠懇，責任心強。在這種情況下，他能袖手不管嗎？

這回，胡大林打聽了她的名字，叫白玲，她的父母均在武漢經商。日軍占領武漢之前，她毅然從軍。武漢陷落後，她不知父母和弟弟的情況。與她走在一起的還有小劉、小董、小周三人。

這些達官貴人家的嬌小姐，正處於花樣年華，哪裏經歷過這樣的磨難、吃過這樣的苦頭？在大自然面前、在生死考驗關頭，上天又哪裏會萌生一絲一毫的慈悲和憐憫？哪裏有貧富懸殊、地位尊卑之分野？她們同樣得憑意志、憑毅力，徒步翻山越嶺，丈量腳下的艱難，得追隨隊伍前進。

幾天過去，他們遠遠地落在了後面。

不斷行進中，她們的衣服被刮破了，細嫩的皮肉露出來，慘遭暴殄天物。腳板也布滿了血泡。舊的破了，新的又冒出來，重重疊疊。腳板的嫩肉露出來，鉆心疼痛，還得一瘸一拐地追趕隊伍。

看到她們處境艱難，胡大林主動放慢步伐，與她們走到一起。宿營時，就在距女兵窩棚不遠處搭個小的。靠得近，以便女兵有個安全感。

細皮嫩肉的女兵，更是蚊子追逐的重點。

睡一晚醒來，滿臉都是蚊子叮咬的紅腫包塊，一次不會低於二十個。

包塊，又紅又腫，奇癢無比。想用手抓一抓，以便好受一些。哪想到，不僅不減輕，反而越抓越癢，越癢越抓，甚至將皮膚抓破，一張張俊臉抓得鮮血淋漓……

胡大林是農村人，從小做農活，加上在學校喜歡運動，體魄強健，雖然厄運降臨，餓得眼冒金星，仍然能夠挺住。同樣在汙泥濁水中行走，比女性還是稍微好些。

女兵們可就受罪了，一個個蓬頭垢面，成天遭雨淋、汗浸卻又無法洗澡，身上、頭上都長滿了虱子，又臭又癢，真是苦不堪言……

更艱難的還在後面。

有一天，走到了一條湍急的河流邊。眼前，波濤洶湧。

由於這裏人跡罕至，想渡船只能說是異想天開。因而，大家只得一步步涉水過河。

河水齊腰深。山溪的水溫往往很低。這對於一般的人來說都難以承受，更不要說處於生理期的女兵了，痛苦程度不言而喻。

家鄉，把在生理期的女性稱為“坐小月”。也就是說，比坐月子稍微強一些。

月子裏的女人，完全不能經受風寒，不能沾冷水，需有專人照料。即使是暑天，連房門也關嚴實，要包頭帕，臥床休息，以防風吹……

可是，這些女兵當中，竟然就有正逢生理期的問題。她們的身子哪能浸泡在冷水裏？但是，在這裏，上蒼沒有給她們提供多項選擇，她們面臨的只有唯一選項——涉水。當時，白玲和小劉處於這種情況，和大家一樣，咬緊牙關、硬著頭皮浸泡在透徹骨髓的水流中，忍受痛苦和水流沖擊，慢慢往前挪。每挪一步，她們身後的河水，就游動著一縷縷紅色……

折磨人的河水仿佛永遠沒有窮盡，整整一天過去，一溜人才到達對岸……一上岸，人們就發現處於水中的部位都泡得滲白、腫脹，起了雞皮疙瘩，冷得直發抖。

白玲和那幾位女兵忍受的痛苦，何止常人的千百倍？

幾天過去，身體虛弱的小劉病得實在走不動了，哀求大家給她一顆子彈，以便走完這一程。

誰又忍心對著相濡以沫、親如姐妹的戰友動手呢？

在強大的自然力量面前，人是渺小的。她，最先被病魔奪去了花季生命！

這裏，還有更兇險的情況發生：經常會有雄性野人出沒襲擊女兵。

發生了一些意外情況以後，才引起了上級重視，安排男兵保護她們。

因為他們漸漸落在了後面，胡大林是後來才聽說上級有這道命令的。

雖然沒有上級安排，身強體壯的胡大林，完全是出於一種“護犢”和報恩的純樸感情，主動承擔起這樣的重任。即使這樣，他也不可能時時刻刻守護在女兵身邊，尤其是夜晚宿營的時候。

幾天裏，她們就發現，後面有怪物不即不離地悄悄尾隨著她們。

黑夜，對女兵來說，往往是致命的時刻，她們在恐懼和提心吊膽中捱著每分每秒。

天晚了，又餓又累的三個女兵走到一棵大芭蕉樹下，匆匆用芭蕉葉搭了一個簡陋的窩棚，便鉆進去擠著睡著了。

“沙——沙——”，似乎是風吹過，又象是雨打芭蕉。感覺又不象，更象人快速走近、與芭蕉葉撞擊的聲音。

附近異樣的聲音，把她們驚醒。白玲懷疑，可能是一直跟隨在身後的怪物來騷擾了。

她們感到危險降臨！

恐懼中，她們饑腸轆轆，嚇得沒有半點睡意。不約而同地掏出手槍、拿起步槍，把子彈推上膛……

忽然，幾個高大的黑影從窩棚前一閃而過。

“呯——呯——呯——”

她們同時朝著黑影開火。

槍聲驚醒了胡大林。

他走出窩棚，問明問題，便在周圍察看。遺憾的是，沒有擊中目標。 說明僅把野人嚇跑了。他交待要小心之類，便又返回窩棚。雖然女兵緊張的心情有所緩解，但仍然不敢掉以輕心。

白玲心想，大家本來就疲憊不堪，要是再這樣提心吊膽地受煎熬，明天還要趕路，怎麽能夠支撐下去？

原先，她曾聽人說過，野人最怕火。要是在“門口”生上一堆火，野人不是就不敢來了嗎？

把想法一說，同伴都讚成。由於男兵也是人，體力同樣消耗得厲害，加上野人被趕跑了，她們體諒胡大林，便沒有叫醒他。

白玲自告奮勇地說：“白天我看到這周圍盡是芭蕉樹，不可能有柴火——你們在這掩護，我去撿些柴回來，發現有情況你們就開槍……”

她提著子彈上膛的槍，邊說邊離開了窩棚，身影迅速被夜幕吞噬……

聽了這些，單又禮先是睜大眼睛，慢慢地，淚水滑了下來……

任湘源早就淚水掛滿香腮，竟然嚎啕大哭……

文淑祺由吃驚、震撼到憤怒，想到自己的姐妹，竟然是因為日本人而慘死，抑制不住抽搐著嚶嚶哭泣起來……

經歷過許多痛苦、見證過死亡為常事的鋼鐵漢子胡大林，也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這，是一次淚水和痛苦的拼盤，仇恨和忿懣的聚餐！

沒有日本人的入侵，國人何至於遭受如此空前絕後的厄運和災難？！

這個帳，要算在日本人身上——他們的侵略，才導致這斑斑血淚！！

大家都很傷心。

不知過了多久，單又禮象突然想起一件事似地問：“文同學，我的連也有一個姓文的兵，講是芷江的，不曉得你認不認得？”

文淑祺不滿地瞟了單又禮一眼：“男子漢說話也不利索——他叫麽咯名字？”

受了搶白，單又禮不好意思地說：“他呀，好象叫文中水。”

“文中水？”文淑祺大吃一驚，大哥就叫這名字。難道他還活著？要是真的是他就好了。

轉念一想，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真會那麽巧？文淑祺的高興勁兒剛冒頭，又被壓下去了。焦急地問，“可不可以很快見到這個人？”

見她心情急迫，單又禮不慌不忙地說，那人和他是一個連的，很少有機會碰到。那次是在雲南訓練完了上車歸隊時，偶然從口音上聽出來的，才曉得是老鄉。只問了一下名字和所在排，兩人便上了各自的車回營。

後來，就再也沒有見過面。

單又禮答應回去找找看。要是找到了他，一定會帶到任湘源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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