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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路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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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心月活得年歲雖算不得久,但見的人已足夠多。

她曾見過王小石挽留刀從劍身出鞘的一抹溫柔刀光,也曾見過神侯府冷四爺快劍出鞘的冰冷肅殺。

但沒有人的劍會像西門吹雪的劍一樣。這把劍太純粹了,它像是從未被它的主人賦予過任何意義,鋒利的刀刃上每一寸都幹凈地讓人無法產生任何聯想——沒有生也沒有死。相反,他竟似才是被賦予意義的一方——是劍,讓眼前這個男人成了西門吹雪。

“他是劍。”

天心月在這一刻終於真切的感覺到了這句話的意思,然而她竟似半點也感受不到不安與動搖,相反,她的笑容竟然透出了幾分真心實意起來。

她凝視著西門吹雪,回答道:“不,我不懂劍。”

——我終其一生大約也無法看透你的劍,但我卻能看懂你。

一把劍。

天心月笑得越發甜美。

這可真是太好懂了。

人要比劍覆雜。

劍則單純的多。你握住它,沖為刺,橫為劈。它板直不屈,一塊煉鋼打頭鍛尾,雖全身鋒利見血,但卻將劍芒彰顯的清清楚楚。

它化不成繞指柔,但同樣的,它連一點兒也未曾隱藏,你更本無需去揣度,因為他早已畢露鋒芒。

這讓天心月最為擅長的技能似乎化作了無物,但卻奇異提高了天心月的自信。

——是劍總好過天生冷漠。若西門吹雪當真是冷漠入骨的性子,天心月一時半會兒倒還真不好下手。既然不是天性冷漠,天心月便覺得自己的勝算又多了幾分。

西門吹雪收了劍。

天心月喚道:“西門先生。”

他分了一眼給出聲的人。即使是他,面對天心月也會留下半分於於地,不至於當真視若無物。若是這天下當真有人能將她視為空氣,那恐怕便當真不是人類了。

天心月道:“我讀過《劍陣》。”

西門吹雪的眼眸微亮,他沈聲問:“李觀魚所著?”

天心月頜首:“李前輩所著,藏於移花宮內。”

移花宮最出名的絕學雖是移花接玉,但移花宮主卻不止只會這一種功夫。江廻光的“金絲縛”就使得極好,當今武林能從她手中金絲長緞中脫身,逼她用出移花接玉掌法的,恐怕還不足十人。

既然有以長緞作為武器的江廻光,自然也就有對劍法癡迷的移花宮主。早些年間便聽聞《劍陣》在移花宮內,但大多人不過將之當做坊間傳聞,不曾在意。畢竟若是《劍陣》當真在此,繡玉谷為何從未使用過,反倒更熱衷於奇門遁甲?要知道移花宮可從不是低調之眾,而《劍陣》殺傷力也遠非奇門遁甲可比。

然而《劍陣》確實就在移花宮。

被江廻光和另外幾本秘籍齊齊墊在書房凳子腿下,用來幫助幼時的自己能夠上書桌的高度。

這些小事自然不必與西門吹雪提及。天心月只念了《劍陣》的前三句,僅這三句,便足以讓西門吹雪判斷她話中真假。

天心月道:“我受先生諸多照顧,若是先生需要,我便書信宮主,為您拓下一份。”

西門吹雪是愛劍之人,他自然也愛《劍陣》。

這個男人不過思考一瞬,便痛快點頭。他道:“好。”

一句“好”,天心月便明白,西門吹雪是承了她這份情了。

作為西門吹雪的病人,天心月並不打算當真脅情要挾,先不提西門吹雪是不是個能被要挾的人,她的目的從一開始便不過是能與眼前這名劍客做進一步的接觸,好讓她對這個人能有更多的了解。

天心月來了梅林,西門吹雪也收了劍。他看了眼天色,便徑自邁步出了梅林,似身後無人。天心月也不覺被輕慢,她輕柔的笑著,在西門吹雪離開後仍然立足於梅林,甚至點起腳尖,伸出手指壓了枝頭,傾身低聞。凜冽的白梅香氣縈繞在她鼻尖輕浮,熟悉的花香撫慰了她的眼梢眉角,讓她露出了笑來。

西門吹雪側首,便見杏衣的女子婷婷立於白梅之間,她膚白若紙,清透間似連指尖白梅花瓣也遜上三分。

而她的笑,則恰似春風。

有那麽一瞬,西門吹雪似乎明白了為何江廻光不惜傾盡移花宮之力,也要保住她的命。如此人間絕色,若就此雕零隕落,未免太過可惜。

晚間時分,天心月在喝藥入寢前,先提筆給廻光寫了一封信。她信裏的內容寫得很平淡甚至很簡單,哪怕陸小鳳來看,也不過只是移花宮的琴師向宮主請求首肯,將《劍陣》默予西門吹雪。但天心月心裏清楚,以她和廻光的關系,莫說是默一本《劍陣》給西門吹雪,只要她拿走的不是《移花接玉》,都無需通報廻光。

她這封信只是報平安,好叫廻光知道她一切順利。

天心月提筆寫完的那一瞬,出了一會兒的神,以至於她在落款處無意識寫下了“天”的第一筆,幸虧她回神的快,筆下一轉就改成了鳳。她寫好信後,放走出房門,找到了在隔壁廚房替她熬夜的婉如姑娘,托她寄信。

月色下的天心月沒了白日裏的胭脂點綴,看起來越發纖弱體虛。婉如見著她泛著白的唇齒,便心憂這夜風會不會擾了她,連忙請她回去歇息。

天心月道了謝,想說她中的毒一時半會兒死不了,但又不想過多的惹上這姑娘擔心,便只是道了句謝,按照對方的意思,早早的回了屋子,躺在床上歇息。

萬梅山莊的宛如姑娘替她留了一盞燈,又擔心她一個人住這麽遠的地方,晚上有個萬一無人問津,便有些遲遲不願走。天心月怕她當真守自己一夜,即使由於中毒的關系睡意很淺,也連迫著自己睡去。

許是這屋子藥香纏繞的緣故,天心月沒多久便入睡了。

她的眼簾合上,墜進了無邊的暗裏。

天心月夢見了過去。她很少會夢見過去,因為她總覺得回憶過去是種懦夫的行徑。過去光彩也好慘痛也怕,即是過去,便是不值得多看的曾經。人的時光匆忙,單是放在眼前於未來尚覺不夠,又哪裏來的時間沈湎過去。

可她偏偏夢見了過去。

她夢見自己被人牙子毒打,賣進了群芳谷裏去。她夢見寒冬臘月裏被關進冰房,從木窗飄進來的白雪將她淹沒。她夢見了她最黑暗無助的那段日子,連那顆早已百毒不侵的心似乎也回到了當初那般可笑軟弱的境地裏。

她在群芳谷的大火中茫然而無所去從,眼前近乎要灼燒待盡的紅色裏,漸漸顯出人來。

天心月費力的想,對了,我是這時候遇見的廻光。

可夢裏火光的盡頭不是她。在天心月的夢裏,她等來了原本想等的那個人。

神侯府的冷血提著他的劍,氣息冷的好似玄鐵寒冬。他用著那雙泛著碧光的眼睛看著她,看得天心月的由鐵打成的心化成了濃稠骯臟的鐵水,流經四肢百骸,映出了她萬般的不堪來。

天心月在夢裏問:“你來殺我嗎?好呀。”

可夢裏的冷血只是看了她一眼,轉身便離開了。

天心月朦朦朧朧的想到,如果冷血已不願殺她,廻光又不來,她該何去何從呢?

身後的火焰愈演愈烈,大有要將天地都燃盡的意思,天心月回過了頭,她看著那些火苗一點點舔上了自己的裙角,無動於衷。

突然間,她的手指又動了,她蹲下身,開始飛快的撲滅自己身上的火苗。

天心月心想,她不能死。她已經見過了花開,遇到了廻光。廻光不來,她便去找。

天大地大,沒有容身之所,她便給自己造一處容身之處,沒有人等她,她便自己等待自己。

她不想死,她想活下去。

天心月如溺水之人般猛地吸進了一口氣,又因為這口氣嗆得差點哭出眼淚。她扶著床沿喘息,一旁的婉如輕拍著她的後背,因為害怕而急紅了眼角。

她哆哆嗦嗦地對天心月道:“鳳姑娘,你是怎麽了呀,睡前還好好的,怎麽睡著了反而發起病來!”

天心月虛弱地笑了笑,安慰著身前的小姑娘:“沒什麽大事,夢魘著了。你是不是在我屋裏點了安神香?我用不著這個的。”

說著她見到了自己手上穴位被施了針,天心月擡頭向屋內看去,便見西門吹雪披著件薄衣,正在她的桌前提筆寫著藥房。他的黑發烏沈沈鋪在身後,當筆尖最後一筆落下,西門吹雪便拿了給青衣的小姑娘,開口吩咐:“按著方子,給她煎藥。”

婉如捏著袖口擦了擦眼角,“唉”了一聲,拿著方子便匆匆去一旁的藥廬。屋裏一時間只剩下了兩人。天心月頓了一瞬,開口打破沈默,柔聲道:“勞煩西門先生。”

西門吹雪聞言,多看了她一眼。他眼眸清亮,仿佛一眼就能看進天心月的心裏去。

西門吹雪從不迂折,他一針見血道:“她心憂你因病難眠,為你點了安神香。”

“這本沒有過錯,可你卻連安神香也受不住。”

燭光下的西門吹雪透出一分懶意,他眼中透出興趣:“鸞鳳。”

天心月聽見他淡淡的叫著自己的“名字”:“江廻光有沒有告訴過你,心思過重也是病。”

“你連自己的夢境都要控制,這可不像個琴師。”

天心月的指尖僵住,她笑了起來,朝著西門吹雪的方向微微頷首:“先生說的是,不過夢境而已,沒什麽可怖的。”

她仰著頭,笑容輕柔:“將香點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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