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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路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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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心月未入群芳谷前,也曾是個柔軟的小姑娘。雖然她已記不大清楚那時的自己,但好歹還有那麽點印象。

她被人牙子拐走,與家人走失,似乎是發生在元宵燈節裏,她吵著要最大最亮的那盞牡丹燈,央著家人為她去取。家人拗不過她,囑咐她等在原地。可是她一轉頭又被別的新鮮事物給勾走了,吵吵鬧鬧脾氣又不好,這麽輕易的被人牙子給套住,最後還因為這身敲不碎的硬骨頭,被賣進群芳谷裏去。

群芳谷是個什麽地方?江湖傳言是自蝙蝠島後人間最大的銷金窟——這是對客人而言,對被養在群芳谷裏的這群女孩來說,這地方比煉獄更可怖。

群芳谷是個求死都不得的地方,再硬的骨頭也能在這裏給你敲碎了磨成粉。

天心月的骨頭碎了,一顆心似是在鹽堆裏滾過。她變得沒什麽不敢做的、也變得對疼痛而麻木。

針紮在心口上算是疼嗎?

被夢魘折磨安不下神來算是痛嗎?

天心月都不覺得,她覺得都可以忍。

所以她輕描淡寫說出了這樣的話,不是為了同西門吹雪賭氣,而是她真的不在意。

只要最後能從西門吹雪手裏得到她想要的,哪怕夜夜無法安眠,又算得了什麽?

天心月低垂著眉眼,淺淺地笑。

西門吹雪瞧著她,敲在桌面上的食指止了了一瞬。他的手對於一名劍客而言著實太好看了些,不僅修長白皙,且無半點傷痕瑕疵,可就是這樣的一雙手,在執著一柄連廻光都忌憚著的劍。

西門吹雪從桌上收了手,白色的外褂披在他的肩上。他起身,對天心月道:“我救不了求死之人。”

天心月聞言,眼睫微抖,她輕聲的說:“我想活的。”

“我很想活著。”

西門吹雪邁出房門的步伐頓了一瞬,他回頭看了天心月一眼。倚在床邊的少女垂著眼簾,瞧起來比三月枝頭初綻的白梅花瓣還要柔弱。甚至無需你去觸碰,單單倒春寒落下的雪,就似能壓垮她的花蕊瓣尖。

但即使被雪埋沒了,只需有一絲光從霧霭中透出,照在雪上。雪融化了,那花便能顫顫微微地又舒張開來。

它本就是能在冬日裏存活的。

西門吹雪自遇到天心月起,算算也有了些時日。直到今天,他才覺得自己從她的嘴裏得到了一句真話。

她確實不想死,她比誰都想活。這樣強烈的、激烈的意志,即使說得再輕,西門吹雪也能感受到。

他頓了一瞬,回頭又看了一眼天心月。

天心月聽見他說:“那就好好活著。”

西門吹雪的萬梅山莊構成簡單,住下不過三日,天心月便摸了個透。這莊子裏除了必要的灑掃侍女外,竟連護院都沒有幾個,她唯一見到的侍從與其說是護院,倒不如說是花匠,順便幫著侍女們做些她們做不來的活計。

唯二能在西門吹雪面前能被記住的侍從,也就只有他的老管家和老管家的孫女婉如。

天心月倚在藥廬外的藤椅上,此時尚是春日,她的腿上已經蓋上了一層薄薄的、由雪白的兔毛織成的毯子。天心月瞧著萬梅山莊以素色為尊的裝飾,問了婉如一句:“西門先生喜歡素色嗎?”

穿著嫩青色、像是楊柳枝條一樣朝氣蓬勃的可愛女孩聞言,停了原本的動作,轉而向天心月看來。婉如說:“不知道唉,反正從我記事起,莊主就一直穿白色了,應該是喜歡的吧?”

她想了想:“他愛幹凈。”

天心月聞言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手指,雖然指甲上因為中毒的緣由泛著點青白,但指縫裏連最小的微塵也無,手指光潔無瑕,當得上一句指若柔胰。她仔細想了想覺得自己也算是愛幹凈,雖然她不喜歡素色的衣裳,喜歡色彩鮮艷的,但忍過這段時間也算不上問題。

她正想著,婉如瞧見了,卻誤解了什麽。

她的眼裏露出了狹促的光,噙著笑意對天心月說:“鳳姑娘什麽都不用擔心,你這樣好看,就算如今病了,也是最好看的病人。所以就算鳳姑娘穿紅戴綠,也一定是最好看的紅和綠。”

天心月差點被婉如這樣的話給逗笑,她看著這樣年輕又鮮活的女孩,自己仿佛也單純清澈了起來。她對婉如說:“我哪裏就能穿什麽都好了,你還小,不知道,女人的樣貌呀足有五分,是可以靠著後天打扮來的。”

說著她想到了什麽,朝婉如招了招手,婉如不解的放下了扇子,來到了她的身邊,坐在她身旁的藤椅上。婉如不知天心月有什麽吩咐,剛想要問,便見天心月溫婉的問她:“婉如姑娘,我可以為你梳一次發嗎?”

婉如有些緊張:“這,這怎麽好,你是莊主的客人。”

天心月道:“我只是個求醫的乞者罷了。”

她說著,婉如沒有抗拒的意思,便伸手摘了她原本的發髻,用手替她重新編起了發。婉如的頭發生的很好,即使沒有梳子,也華順的很,天心月只消用手指,便為她梳了新的發。

這發髻比起她先前慣愛梳的雙環髻沒有太大的變化,天心月只是替她挽起了原本過多垂下的長發,露出了她白皙的脖頸。而那些頭發則被細細的編起於發後,輕巧了連起了雙環,天心月取了她原本發間的珍珠,墜了一二於其上,方才算是停了手。

她說:“你看看,喜歡嗎?”

婉如正是愛色的年紀,聽了話,便去了屋子裏好照一照鏡子。天心月為她編得頭發並不覆雜,卻將她十六歲的年紀越發顯露了起來,她看起來似乎更美了些,有了些女人方才擁有的韻味,可梳著的雙環髻又是這般的可愛清麗,不曾墮了一分少女青春。

婉如瞧著鏡子裏的自己,只是微微調整了原本便很合適她的發型,竟真的又美上了一二分。到了這時候,婉如是信了天心月的話了。

她有些糾結的走了回去,瞧著天心月問:“那,那這樣算不算騙人呀。”

天心月散著發,面上未施粉黛。她細聲細語:“當然不算,這難道不是你嗎?”她的眼神溫溫柔柔,令婉如想起夜色中最柔軟的那抹月色,“我並沒有做什麽,只是將你原本的樣子顯露出來罷了。”

婉如忍不住微微紅了臉,她喜歡漂亮的,當然也喜歡自己更漂亮一些。

她瞧著面色素然的天心月,不由一時瞧呆了。婉如道:“鳳姑娘,你病著都這麽好看,如果你沒有病著,又穿著最好的衣裳,梳著最好看的發,是得有多好看呀。”

天心月聞言,竟然真得食指抵唇想了想,她瞧著婉如彎了眼,半正經著說:“大概就是,很好看很好看吧。”

婉如撲哧一聲被她逗笑了。

她去瞧一旁藥爐——西門吹雪已經開始調整廻光的藥方,試著救治天心月——見藥也差不多煎好了,便取了給天心月來,請她喝藥。天心月接過,有些燙,便先擱在了一旁。婉如見狀,連忙道:“你可不能嫌棄苦呀,良藥苦口,藥不能不喝的。”

天心月說:“我不是——”

她話說了一半,見西門吹雪向此方走來。他還是穿著白衣,配著一把烏黑的劍,行走於碧水藍天之間,以黑白二色辟出了一條誰也無法忽視的道來。

他原本只是路過,卻應婉如喚了一聲,而向此處看了一眼,這一眼便正好撞上了天心月的視線裏去。

天心月只覺得自己在這一眼下近乎要無所遁形,下意識撇開了眼去,等她意識到這樣不行,反會惹得對方生疑,想要斂了情緒,再好好扮演“鸞鳳”的時候,西門吹雪已經走近了。

西門吹雪雖看似冷漠,卻也未曾到半點不近人情的地步。他對於自己的老管家,還有婉如,總是要比對旁人多出一分耐心來。

婉如見他來了,便仰著臉道:“莊主,你開的藥太苦啦,鳳姑娘喝不下。”

她張口就將自己歸進了天心月的陣營去,這讓西門吹雪的眉微動了一瞬。他默不作聲地看了一眼天心月,天心月也不知怎麽的,默默便伸出手去,端著那碗還有些燙的藥,就打算這麽喝下去。

藥尚未入口,她的手腕便先被劍鞘尖端壓住。天心月擡眸,見到是離她約有兩步,握著未出鞘的劍,正對婉如開口的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道:“這藥需得溫服,你此刻讓她喝下去,她事後還得補喝一副。”

婉如楞了一瞬,她方子看得匆忙,只記得煎藥順序,竟把這忘了,頓時轉過臉去,生怕天心月真的喝了藥。

婉如整個人都喪下了氣來,垂頭道:“對不起鳳姑娘,我還說要好好照顧你,結果連藥的溫度都沒發現。”

天心月當然不會去怪這個小姑娘。她看起來原本就沒有做過這類伺候人的活計,怕是煎藥這活計也是她自己搶來的。

她說:“還好,差不多也溫了。”

她說著又去看西門吹雪,西門吹雪已經收了劍。

西門吹雪看了她一眼,道:“你也懂一點醫理,移花宮的琴師,也學醫典嗎?”

天心月知道自己在婉如面前太放松了,以至於一時疏忽。即便是久病成醫,普通人也絕對到不了只是聞見了氣味,便知道這藥中材料有幾味需要溫服的地步——這需要系統的訓練。一個久病之人,她或許會對藥材的藥效十分了解,對於自己常用藥物的氣味了解,卻絕不會刻意的去訓練自己對於藥材氣味的辨識度。

什麽人才會對藥物的氣味進行訓練?大夫,制毒者,又或者是需要辨認出大部分毒藥好避開的殺手都有可能。而這些身份中,無論是哪一個,都不該是移花宮的琴師所擁有的。

天心月眼眸彎起,她說:“久病成醫,看過一些醫典。”接著,她有些不好意思,“原本也是怕苦才不想這麽快喝藥,沒想到誤打誤撞,怕苦倒成了好事。”

西門吹雪不置可否,婉如卻道:“怕苦當然是好事,好端端的,為什麽要吃苦的東西。”

她說著,對天心月道:“你怕苦怎麽不早點告訴我,我去給你拿些蜜餞。”

天心月將這話在心裏過了三遍,確定婉如的回答和舉止並不能推翻她的答案後,方才略松下了那口氣。西門吹雪在一旁看著她,大概是已經來了,他也不願之後再來一次,便坐在了藤椅旁的竹凳上,向天心月伸出了手。

天心月微怔,方配合的伸出手腕。她手腕上露出的一截皮膚似雪又似皎月清輝,這一次她沒有帶上帕子,而西門吹雪也未曾在意這點小細節。

他的指尖搭上了天心月的脈。

天心月能感受到從對方的指尖傳來的、流騰與血液之中屬於人類的溫度。天心月因為中毒的關系,體溫常年偏涼,被對方指尖觸碰的那一瞬,反而被燙地瑟縮了一瞬。

西門吹雪察覺,不動聲色地瞧了她一眼,天心月見著他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神情,忍不住噗哧笑了聲,低低道:“先生原來也是有溫度的嗎?”

西門吹雪把完了脈,他收回了指尖,瞧見了天心月含笑的樣子,頓了頓,便堵了回去。

他淡淡說:“我是人,當然有溫度。”

“你披著一層皮為人處世,自然要冷一些。”他已經完全站起了身,語氣裏沒有半分柔情,“鸞鳳,我對你披多少層皮並不感興趣,但你需知深淺。便是江廻光來,也得遵從我萬梅山莊的規矩。”

“枉論你在求我治病。”

天心月聞言,臉上的笑容略淡了一瞬。她覺得自己似乎又多認識一點眼前的劍客,這讓她開了口,輕聲問:“先生這句警告,是為了自己,還是婉如姑娘。”

西門吹雪自認已經將話說的很清楚,不願過多與天心月糾纏。

可天心月卻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女人的指腹帶著羊脂玉般的冰涼,柔軟的附在他的手腕上。西門吹雪想要甩開,但他想起了天心月的身體狀況——他若是動手,恐怕天心月明日就可以斂棺入葬了。

他頓了一瞬,便聽見這時天心月開口道:“若是為了婉如姑娘,我應下了,但若是為了先生自己——那什麽算是深,什麽才算是淺?”

西門吹雪蹙起了眉,他的眼中浮出不快的情緒,卻尚未來得及展露,天心月便已快速的松開了手。

那抹微涼消失,天心月坐在那兒,微微笑道:“說起來,數日叨擾,我都未曾好好謝過先生。”

“鸞鳳身無長物,便為西門先生奏一曲吧。”

西門吹雪本想說不必,天心月請廻光給了他《劍陣》,這份禮就足夠還清人情。他雖也喜歡琴律,但琴於他而言更像是用來悟劍靜心的手段。可他尚未開口回絕,天心月已回屋取琴了。

她的琴是一把鳳尾琴,鸞鳳之名便是由這把琴而來。

西門吹雪在一旁見著她極為珍惜鄭重地將琴架好,坐於琴後,雙指停於琴弦之上,許久方才剝出第一個音。

若說西門吹雪先前覺著他終於聽見了天心月口裏的一句真話,那此刻的琴音,讓西門吹雪覺得他見到了一瞬真正的天心月。

她的人是柔婉的,可她的琴音卻是延綿悠長的。

她彈著的是一曲鳳凰游,似乎是要傾訴兒女情意,可西門吹雪卻不會被這琴音的表層所糊弄,他習劍有多久,撫琴便也有多久。他聽見的,是琴音下的漫不經心,是輕嘲,是一股難以摧垮的意志。

可天心月怕是不知道。

她怕是一如江湖上那些知曉一二傳聞的人一樣,只知道西門吹雪對音律也略通一二,所以才提出了撫琴來討好於他。

她若是知道了,恐怕也就不敢彈地這般敷衍,連那層情意都薄得一碰即碎了。

西門吹雪重新坐了下來。

天心月的琴藝的確高超,連匆匆而回的婉如都有些許被琴中所訴衷腸而感。西門吹雪覺得有趣,他本並不在意天心月到底想要做什麽,如今卻對她的目的有些好奇。

誠然,她來求醫,求醫之外呢?她想要什麽?

西門吹雪的手指在藤椅扶手邊頓了一瞬,他看向了眉目淺然的天心月。

他有點好奇。

作者有話要說: 先摸底線,底線摸得差不多,就可以行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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